“大國工匠”是怎麼煉成的-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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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12/05 08:07:14
來源:光明日報

“大國工匠”是怎麼煉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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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津鐵道職業技術學院砌築集訓基地,教師在給學生示範砌墻的動作要領。新華社發

  在河北邯鄲舉行的河北省第二屆職業技能大賽上,參觀者在展演區參觀。新華社發

  2025年“大國工匠人才”鄭棋元(左)在雲南技師學院利用沙盤模型與學生探討研發項目。新華社發

  在廣東省機械技師學院,教師(右)指導學生操作數控銑床。新華社發

  在天津舉行的2025年世界職業院校技能大賽冠軍總決賽上,參賽隊伍在比賽中。新華社發

  【記者觀察】  

  從自主品牌汽車的智能産線,到縱橫神州的高鐵通途;從高精芯片的密封封裝,到穿山越壑的交通路網;從清潔高效的能源系統,到工藝複雜的現代化工……先進製造的背後,離不開技藝精湛的大國工匠隊伍,而其成長的沃土,正是我國不斷深化發展的職業教育。

  目前,我國已建成涵蓋萬餘所院校、3400萬在校生的世界最大職教體系,專業設置實現國民經濟各領域與全部41個國際工業大類的全覆蓋,職業教育為現代産業供給了70%以上的新增高素質高技能人才。

  “作為技能人才培養主體,職業教育以産教融合、校企合作及真操實作為教學核心,為頂級技能人才的成長提供了關鍵支撐。”北京師範大學國家職業教育研究院院長和震指出。

  1.毫釐之間見真章

  由0.05毫米的精度入門,歷經嚴苛訓練與師傅指點,最終實現手工銼削0.002毫米的極限突破——這條精度攀登之路,成就了2022年“大國工匠年度人物”、廣西汽車集團首席技能專家鄭志明。

  這份對精度極致追求的源頭,可以追溯至鄭志明職業生涯的起點。鄭志明回憶,當時他的實習老師,一位來自廣西柳州微型汽車廠的高級技師,接到了廠裏一項工作任務,要維修一台精密設備的主軸。

  “我是跟着老師一起去修的,車間的工友都為他的工作‘點讚’,那種尊重與認可深深鼓舞和激勵了我。我當時就想,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和老師一樣?”這份來自一線的職業榮譽感,讓鄭志明清晰地看見了未來,“我要成為一名鉗工高級技師,為工廠、為社會作貢獻。”

  如果説鄭志明的精度是“微觀世界”的極致,那麼中國電科第十三研究所高級技師、“河北大工匠”張志忠所面對的則是“髮絲十五分之一”的微觀戰場。在恒溫恒濕的潔凈車間裏,他需要經過上千次實驗摸索,依靠指尖傳遞的微妙觸感和視覺經驗的反復打磨,來感知並判斷0.005毫米的誤差。

  張志忠是一名銑工,他的“武器”是直徑僅0.05毫米的銑刀,厚度不過A4紙的二分之一,裝夾時人眼甚至無法覺察刀片。“銑刀工作時必須關掉周圍的機床,一丁點震動都可能導致加工誤差。”張志忠告訴記者,“每一刀切削0.001毫米,幾百刀下來,每一刀誤差必須控制在0.005毫米以內。”

  而雕刻完成的這條直徑為0.06毫米的通道,就是衛星在太空發射微波的隧道。毫釐之間,決定着“太空之眼”能否看得更遠。

  這份對精度的執念,早在張志忠求學於江蘇信息職業技術學院時就已埋下種子。精工實習中,當大多數同學滿足於“按圖紙做出來、合格就行”時,張志忠卻開始思考:“既然做,為什麼不做到最好?”

  “機械製圖課上,老師曾強調,圖紙不僅要畫對,還要保持白紙面上乾乾淨淨,這份對整潔的要求,體現的是工匠做事的態度與心性——於細微處見精神,於純凈中顯品格。”投身重大裝備製造後,張志忠為自己定下了“不僅要達標,更要超越標準”的工作信條。

  大國工匠如此極致的精度追求,如何傳承與培育?關鍵在於構建一個貫穿校內與校外的長效體系。正如上海師範大學教育學院教授關晶指出的:“職業教育對精度素養的培育,是一個校內校外雙軌、職前職後一體的過程。”

  “在職業學校教育階段,通過課程思政,在專業教學中滲透工匠精神;通過真實工作任務的強化訓練,配合過程性評價體系,幫助學生建立精度意識,為未來工匠成長奠定堅實根基。在職後發展階段,這些工匠苗子還要經過長期的工作歷練、師徒傳承和自我反思,才能逐步成長為大國工匠。”關晶説。

  2.問題是最好的導師

  對葛洲壩集團新能源公司副總經理、副高級工程師劉松而言,他的創新之路,始於校園實訓中一個具體的技術難題。

  “當時我們負責小型堤防邊坡的混凝土襯砌,傳統工藝下的接縫處漿體總是不均勻,既影響美觀,更埋下滲漏隱患。”這個擺在眼前的實際問題,沒有現成答案。劉松沒有將就,他選擇向問題深處探尋,從課本中的混凝土密實度理論尋找靈感,最終通過優化注漿管和振搗方式成功攻克難關。

  “那一刻我深刻體會到,真正的創新,始於對問題的正視,成於將理論轉化為實踐的勇氣。”劉松説。

  走出校園,劉松面對的情況更加複雜。在廣東和河南的高標準農田建設尾工階段,他遇到的不是單一技術問題,而是資源有限、千頭萬緒的複雜局面。面對困境,他主導建立了“尾工問題清單消耗制”與“資源循環利用平台”,實現了高效收尾與資源節約。

  “學校不會教給你所有問題的標準答案,最好的教育是賦予你一種‘問題思維’。”劉松説,“當現實偏離課本時,你擁有了從實際需求中尋找創新支點的能力。”

  這種以問題為引擎的創新邏輯,同樣貫穿於大國工匠鄧晶的成長軌跡。

  鄧晶,開灤集團唐山中潤煤化工有限公司甲醇分廠工藝技術員。面對轉化廢鍋超溫、預熱爐排放超標等現實瓶頸,她以“非要解決不可”的執拗,將每一個技改項目都打磨成解決實際問題的“作品”。

  “創新能力既源於一線實踐的淬煉,也離不開在校期間打下的堅實基礎。”在鄧晶看來,學校就像一本新華字典,儲備了基本原理,並教會你查閱的方法。

  從個體的問題意識到團隊的協同攻堅,問題更催生了教學相長的創新生態。

  在一次教研活動中,南京鐵道職業技術學院教授薄宜勇發現,作為鐵路信號專業重點的道岔維護——滑床板傳統注油方式效率低,一次性大量注油不僅腐蝕膠墊,遇到雨雪天氣還容易失效,造成道岔卡阻,嚴重影響行車效率和安全。

  面對這一現實難題,薄宜勇意識到,必須改變“粗放式”的潤滑方式,轉向一種精細、可控的新方法。“我們聯想到工業領域中常見的噴霧潤滑原理,能否將油液霧化後進行精準噴射?”薄宜勇回憶説。

  為了將構想轉化為可靠産品,他們反復比對不同型號的噴油嘴霧化效果,精確計算壓縮空氣的壓力參數,對每個零件都精心選型,對每道安裝工序都嚴格把關。在長達數月的調試中,通過控制電磁閥不斷優化氣流與油路的配合時序,確保在下雨後“先吹掃、後注油”的每一步都精準可靠。

  “只有在真刀真槍的實踐中,才能將理論知識轉化為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薄宜勇道出了他的體會。

  3.課堂與車間“雙向進化”

  “25年前技校實訓課程上的車工精度,就像我職業生涯中的第一粒扣子。”中國煤科西安研究院數控車工高級技師、全國勞動模範李浩儒感慨道,“那時老師要求一絲一毫都不能差,差一絲就是廢品。學校的精度是課堂標準,是基本功;而工作中微米級的精度,對標的是市場標準。”

  李浩儒對精度的堅守,正是職業教育對接産業需求的寫照。然而,隨着技術迭代和産業升級不斷加速,職業教育與生産實踐之間的銜接面臨新的挑戰。

  正如採訪中,劉松反復提及:“現在的校企合作很多還停留在掛牌層面,課程設置明顯滯後於産業發展。比如智慧水利的BIM建模、無人機巡查等技術,不少職校還停留在理論階段。企業要派骨幹駐校代教,把真實項目拆解成實訓案例;學校教師也要到工地挂職,讓課程更接地氣。”

  那麼,這是否意味着理論教學不重要?

  新疆交通規劃勘察設計研究院高級副總工程師孫建民充分肯定了學校基礎教育不可替代的作用。他指出:“真正的挑戰在於如何將紮實的理論知識與複雜多變的現實環境相結合。”

  “從我的從業經驗來看,每門課程都有其價值。學校學的東西不僅有用,甚至遠遠不夠用。基本原理至關重要,但實際工作中需要考慮更多因素。”孫建民舉例,比如道路橋梁和隧道的設計,在南方地區、北方地區和高原地區就完全不同,“這些具體環境下的實踐經驗,需要在實際工作中積累和體會。”

  理論與實踐如何更好地融合?職業教育應該如何系統設計?要想“所學即所用”,必須破解這些問題。

  “中國特色學徒制提供了較好的解決方案。”關晶認為,“學校應聚焦於其核心優勢,即系統化的理論教學與原理闡釋,為學生打下觸類旁通的堅實根基。而企業作為另一個重要育人主體,應承接技能熟練度的深度訓練,如此才能實現學校與企業的‘雙向奔赴’。”

  “不僅要給學生乾糧,更要給他們‘獵槍’。知識技能的迭代正在不斷加速,但如果你學會了如何學習、如何適應、如何自我更新,那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被淘汰。”李浩儒説。

  李浩儒所説的“獵槍”,指向了職業教育在新時代的重要使命——當具體技能的生命周期不斷縮短,什麼才是學習者真正可以依靠的能力?

  “隨着自動化、智能化技術普及,部分傳統操作崗位正在被機器取代,這就是‘去技能化’;但同時,産業升級又催生了新的技術複合型崗位,要求從業者掌握跨領域的綜合能力,這就是‘再技能化’與‘高技能化’。職業教育必須敏銳把握去技能化、再技能化與高技能化並存的趨勢。”和震分析指出。

  “我們應將培養重心從單一技能,轉向塑造學生在協同創新、系統思維和複雜問題解決中的不可替代價值。”和震解釋,批判性思維、團隊協作和持續學習的內生力量是學生應對未來産業變革的真正“獵槍”,是任何技術迭代都難以取代的競爭內核。(記者 底亞星 通訊員 徐博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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