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楊臻（右一）在敘利亞北部城市阿勒頗採訪

　　我遇到過這樣一位小女孩兒，就這麼高，瘦得皮包骨頭。他們一家剛剛從交戰前線被解救出來，來到難民安置點，看到水和大餅，小女孩兒説的第一句話竟是，“這裏是天堂嗎？”

　　每次採訪，我們都會帶一些糖果，分給孩子們吃。那位小女孩兒拿著一粒大白兔奶糖，端詳了半天，當她把糖含在嘴裏後，竟突然躲到媽媽身後大哭起來。她的媽媽後來告訴我們，你知道嗎？一包糖，在恐怖組織控制區裏標價超過100美元。她的孩子從出生至今還不知道甜是什麼滋味……

　　她沉默了片刻，皺著眉頭對我説，她是那麼向往去一個沒有空襲和爆炸的地方，讓她的孩子不用再餓肚子。

　　就是這樣一粒小小的糖果，在我的心頭，卻嘗到了濃得化不開的苦澀。

　　敘利亞，不只有苦澀，也有快樂，也有夢想。前段時間，敘利亞國足1比0爆冷擊敗了烏茲別克斯坦隊，舉國沸騰。他們的主教練賽後面對記者時泣不成聲，我想沒有一個教練會在一場勝利之後哭得這麼傷心，他説，這不是他的勝利，而是國家的勝利，是敘利亞人民的勝利。

　　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主教練眼淚中的心酸，也只有我們生存在敘利亞的人才會深刻的體會到，在過去幾年中，多少球員脫下了球衣，他們有的穿上了軍裝，奔赴戰場；有的人穿上救生衣，穿越冰冷的地中海，偷渡去了歐洲。

　　有人説，足球就是一場戰爭。對于敘利亞人來説，這個比喻是殘酷的，更是現實的。

　　敘利亞國足贏了烏茲別克斯坦又能怎麼樣？這些年，他們已經輸掉了生命，輸掉了親人，輸掉了家園……眼下，這場殘酷的球賽仍在曠日持久地進行著，終場哨聲不知何時才會吹響。

　　這就是戰爭中追逐夢想的艱難。

　　如果説一場球賽還能給戰爭中的敘利亞人帶來90分鐘的歡樂，而有些小得微不足道的印記，卻會銘刻終身。

　　在一位敘亞老人的頭上，我見過這樣一頂帽子。那是一頂黑色的、普普通通的鴨舌帽。但我注意到帽子的一側，有一個小小的破洞。

　　老人告訴我，帽子一側的那個洞，是子彈穿過的痕跡。那顆子彈永遠地留在了他兒子的腦殼裏。那些日子，極端組織兵臨城下，他的兒子義無反顧拿起槍保衛家園。十多天苦戰之後，家園守住了，恐怖分子潰敗了，但他等來的卻是兒子的遺體，這頂帽子成了兒子最後的遺物。

　　老人把那頂帽子每天形影不離地戴在自己頭上，不知道是為了紀念那場戰役的勝利，還是失去兒子的悲哀。

　　一個小小的破洞，在我的眼中，足以訴説一場戰爭的殘酷。

　　敘利亞危機持續6年多，無論局勢如何危急，新華社記者們從未退卻。交戰，有時就在我們的駐地門前，子彈，甚至奪取過我們同事的生命。我們前赴後繼、堅守崗位，經歷了敘利亞政府軍從節節敗退到轉守為攻，目睹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異軍突起到日漸衰落，見證一座一座千年古城的失守和收復……這些戰事的重大節點，我們都在現場，我們從未缺席。

　　作為記者，我們無法阻止眼前發生的一切，但我們要把真相告訴全世界。我們扎根戰地，不僅要讓世界看到真實的描述、正義的記錄以及和平的呼喚，更要讓全世界聽到中國的聲音、中國的立場和中國的主張。

　　中國的聲音，誰説它不響亮。過去這些年，中國在聯合國安理會就敘利亞問題投下5次反對票。若非這5次反對票，敘利亞的今天不知會怎樣。

　　我們是中國聲音的傳播者，我們就是火星四濺中的新華社記者。

　　（楊臻，2013年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大學阿拉伯語係，同年進入新華社國際部阿文室工作。2014年9月至2017年3月在新華社駐敘利亞大馬士革分社工作，多次前往交火前線和恐襲現場報道。攝影作品《決戰阿勒頗》獲得人民攝影（2016年度）“金鏡頭”新聞攝影作品評選突發新聞類組照銀獎。）

【糾錯】

責任編輯： 于子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