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農人,新能人
村口的樹。王超攝
作者:王敏
有事回了一趟闊別多年的老家,位於晉南黃河邊、黃土高原上的一個村莊。少小離家,跟隨父母進城讀書後,只是過年偶爾回村,工作後更是長年在外,對家鄉了解太少。
村口,一棵槐樹依然傲然挺立、枝繁葉茂,這棵孩提時我們鑽洞爬樹的古槐,如今差點讓人認不出來:它的面前立着一個照壁,上面刻着“神槐”二字,樹身上還有牌匾介紹,據説已經有1200多年歷史了,樹上係着一條條紅色的綢布,代表着村民們的祈福……
村裏修了柏油馬路,裝了路燈,家家戶戶旁都有排水溝,再也不是一下雨就泥濘的臟亂差;池泊裏依然有水,有鴨子嬉戲,偶爾有人釣魚;村委會建起了一座兩層小樓,門前門後廣場上乾乾淨淨……
20多年沒怎麼回過老家。一切似乎很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讓我有此同感的,還有我的堂弟王超。王超是我二爸的小兒子,作為家裏唯一的男丁,從小就備受寵愛,那時候二爸家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是先緊着堂弟,然後才是堂姐堂妹。堂弟乖巧懂事,但就是不喜歡讀書。他讀初中時,我和二爸把他送到鎮上學校,專門拜託老師們多照看,前腳我們剛走,後腳他就自己跑回來了,讓二爸頭疼不已。
二爸是我爸的哥哥,早些年參過軍,轉業回村後開車、幹電焊、當電工,還會木工、建築工,心靈手巧,學啥會啥。他給我爸媽結婚時打的櫃子,半輩子過去了依然不過時;家裏蓋房子,不論大工小工,二爸都能搭把手;門窗裝修,二爸對着圖紙描啊畫啊,在木頭上雕出來花蟲鳥魚,多姿多彩、精美靈動……只可惜天不假年,我剛大學畢業他就早早病逝。
堂弟一下子就成熟了,他外出學了修摩托,後來擔心二媽獨自在家,就回了家。
如今,堂弟已經30多歲了。這次,在和他短暫的相處中,我發現他可真是個“大忙人”,比在大城市的我都要忙。
家裏種了近20畝的蘋果樹和桃樹,他要打藥、嫁接、套袋、修芽等;還種了些小麥和玉米,播種、收穫、晾曬……常年在田間地頭,為了節省時間和勞力,他用上了全套的機械化裝備:電動打藥機、電動打草機、電動剪樹、電動松土機、播種拖拉機、收割機、飼料青儲機、水肥一體化灌溉……
看天吃飯,遇上霜凍寒流、乾旱缺水,收成有“大小年”,農民不易。堂弟説,碰上年景不好,就換個心態想想,只要不攀比,日子也能過得淡然。
農活,只是他若干活計的“冰山一角”。我發現,村裏找他的人真是絡繹不絕。
二媽家院子距離馬路有半條巷,堂弟把這半條巷簡單蓋成工棚,開了電動車修理鋪。篷佈下,電池檢測儀器、萬用錶、電焊機、輪胎等品種齊全,各種修車工具整齊擺放。
我們當地把三輪電動車稱為“蹦蹦”,堂弟説,如今每戶至少有三四輛“蹦蹦”,全村1000多輛,村民們一有問題就來找他,鄰村的也來修。碰上小問題,他就不要錢。一年下來,修車鋪有萬八千的收入。
不僅修“蹦蹦”、修摩托車,他還修打藥機、打草機、電動剪及各種農用工具,甚至還能簡單修電腦、修電視……我在想,沒準以後他還會修汽車。
每天,他都在解決各種難題,如饑似渴地學習,查資料、翻報告,研究電機、組裝設備,拆了裝、裝了拆,還自學讀完大專,爭取村民有問題不出村。“上學時沒好好學,如今把以前沒讀的書都補回來。”堂弟説。
修車鋪斜對面是我家老院,旁邊有半拉院子差點廢棄。他搬來沙發茶几,架上燈光、風扇,擺上檯球桌,成了村民的娛樂室。
“免費打檯球,喜歡玩的都來。”堂弟一邊説,一邊指着後墻堆的化肥説:“這幾年發現村民買化肥不方便,我就批發了些。村民們不好意思問價格,這樣大家來打檯球,就能看到墻上明碼標價,就來選化肥。”
距離我家200多米,有一口約300米的深井,井水純凈清甜。這井有些年頭了,昔日要靠幾個青壯勞力合力轉動絞盤才能出水,各家才能擔水拉水,回來倒自家缸裏。如今雖説家家戶戶通自來水,人們還是喜歡喝井水,就連鄰村、鎮上的人有時也來這打水。
這幾年,堂弟和年輕的夥伴們給水井更換了整套自動設備,依靠現代化的水井管理系統,自動上水、自助放水,村民們自助刷卡取水。
“種地、修車、賣化肥、看管水井……你還要幹多少事?沒有三頭六臂,你怎麼忙得過來?”我不禁好奇地問。
“秘訣都在手機裏,你看……”堂弟給我展示了手機上的監控軟體,這幾個舖子、工棚和田地,他在各個角度都安裝了攝像頭,發生了什麼,一清二楚:“這些事,要雇人,成本都不敢算。但是,能依靠高科技的現代化管理隨時監控,再加上村子裏本來互相就熟,基本上出不了什麼差池。”
我頓時對他刮目相看。
帶我在村裏轉了一圈,他指着路燈説,這是太陽能燈,不管陰晴,一次儲能夠三天使用,現在村裏裝了四五十個,他還想再弄四五十個,這樣全村就有100個,能照得更亮。經過大隊門口,他説現在是不是玩手機的多了,大家不愛出來,下一步要再整個活動中心,多搞搞活動,讓大家出來下象棋、打牌、喝茶、聊天……
看了一圈,我愈發覺得堂弟不簡單:他有商業思維,可是人家來找他,很多時候他就不賺錢純幫忙;他整天忙得很,業務繁多,但是每天都有生機有活力,尤其是二媽離不開他,大家離不開他;幫了那麼多人,這幾年村民們信賴他選他進村委,他要幹的事越來越多……
不光有堂弟王超,村裏還有一批像他一樣的能人,扎根家鄉,瞄準村裏痛點,解決實際需求,全方位發揮價值。比如,有的多方&&,想盡辦法帶動村裏更新蘋果品種、改良桃樹;有的在田間地頭搞直播,和附近村裏聯合起來做電商,解決蘋果滯銷問題;有的給村裏張羅修管網、修水渠;有的幫老人使用智能手機,把科技化的浪潮帶往鄉村旮旯;有的張羅在村裏辦起楹聯比賽,聚攏全村文化人都來品評;有的請來戲班子和歌舞會,讓村裏時不時熱鬧下;有的用網絡監控維護村裏治安……他們是新農人,更是新能人。有他們在,家鄉就不會凋零,鄉村就有希望。
作為新聞工作者,我們關注三農,還策劃報道鄉村非遺、鄉村歌會、鄉村課堂等新時代的農民生活。然而,通過這次家鄉行,我覺得我們對廣大農村的關注還遠遠不夠,應該更多寫新農人的故事,多看看鄉村的高科技化改造,哪怕就寫一盞太陽能路燈、一張自動化水卡、一個新蘋果品種……多講講他們為追求美好生活所付出的努力和智慧。
我的家鄉,是山西省運城市臨猗縣高堆村,平凡、沉默,卻也有歷經千年而又生生不息的文化根基。這裡耕讀傳家,楹聯文化發達。這裡曾是古驛站,是秦晉交流的重要通道。村名高堆,據説是晉文公重耳從秦國回晉國,路過此地,説到“高堆”這個詞,於是就有了這個地名。也有一説村裏地勢一邊高一邊低,在我們方言裏“高低”和“高堆”是一個音,久而久之就成了“高堆”。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窮窩。”這些年我曾走訪過許多範例村莊,見識過優秀和繁華、美麗和富裕,也曾見過一些湮沒衰敗的村莊,為其失去生機而扼腕痛惜。地處黃土高原,家鄉的發展沒有那麼快,産業、科技、人才、資金薄弱,然而卻有着堂弟這樣一批人,生於斯長於斯,扎根在此。他們頑強他們不甘,絞盡腦汁想盡辦法,建設家鄉維護家鄉,按照他們心中的理想,把家鄉變得越來越現代、越來越美麗;他們樸實他們踏實,守護村莊,讓家鄉在歷史深處還擁有一份綿延醇厚的回音。
世上有玫瑰千千萬萬,那朵玫瑰花有着小王子的愛,才成為花海中獨一無二的一朵。高堆,就是堂弟們所珍愛擁有的那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