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莊讀懂中國-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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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09/20

10:24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9版 草地周刊

從村莊讀懂中國

2024-09-20 10:24:46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9版 草地周刊

▲6月6日,雲南省楚雄州祿豐市金山鎮大北廠社區一景。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趙彩琳攝

▲6月6日,雲南省楚雄州祿豐縣恐龍山鎮李珍莊村村民在田裏耕作。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林碧鋒攝

▲6月3日,在彩虹批發市場內,張麗正在跟客戶打電話。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丁怡全攝

  80多年前,從1938年至1942年,社會學家費孝通、張之毅在雲南內地的三個鄉村進行田野調查。這三個村當時分別隸屬於祿豐、易門、玉溪三個縣,因此被稱為祿村、易村、玉村。

  調查最終形成三本報告——《祿村農田》《易村手工業》《玉村農業和商業》。1943年到1944年間,費孝通訪問美國時,曾以英文翻譯這三本報告,並於1945年由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出版,後合編出版了中文版的《雲南三村》。

  《雲南三村》是一部經典著作,在國際學術界享有盛譽。作者以敏銳的觀察和細膩的筆觸,記錄了三個不同類型鄉村的真實面貌,為人們了解當時的中國農村社會結構與變遷提供了寶貴資料。費孝通在該書序言中寫道:“我當時覺得中國在抗戰勝利之後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要解決,那就是我們將建設成怎樣一個國家。”

  多年跟蹤研究“雲南三村”的雲南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鄭寶華説,費老那一代知識分子懷揣科學救國的夢想,試圖通過對“雲南三村”的深入調查,尋找新中國農村建設的“鑰匙”,讓廣大農民過上殷實的生活。

  農業農村農民發展和鄉村全面振興,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任務。鄉村振興是現階段學界和整個社會熱議的話題。近日,我們沿着當年費孝通、張之毅的調研之路探訪“雲南三村”,觀察這個歷史上經典案例的變化,試圖穿透歲月厚重的阻隔,尋找理解當下農村建設、展望未來中國發展的新“鑰匙”。

祿村之興

城鎮化與工業化發展迅猛

  “祿村”現在是祿豐市金山鎮大北廠社區。1938年到1939年,費孝通先生兩次到這裡開展田野調查。從祿豐市區前往大北廠社區,沿途已沒有城市和鄉村之隔。當年離城約2公里的這個村莊已和城區連在一起,路旁不再有連片的農田,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城市建築和景觀。原屬祿村的土地上,蓋起了3個新的商品住宅小區。

  當年,28歲的費孝通首次從當時的祿豐縣城前往祿村,要走近500米的石板道,兩旁是稻田。“夏天時節,在祿村背後山上一望,遍地差不多全是青青的水稻,一直青到四圍的山腳。秋收之後,不久就換上了綠油油的一片蠶豆。”

  當時的祿村,“它的特色是在眾多人口擠在一狹小的地面上,用着簡單的農業技術,靠土地的生産來維持很低的生計。”

  80多年來,祿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近年來,變化尤其明顯的是農田之退和城鎮之進。

  據費孝通統計,1939年秋季祿村有122戶611人,一共約有1080畝田,人均佔有耕地1.8畝。“因為處在壩子中心,全部是保水田,可種水稻和蠶豆兩熟,人均糧1538斤。”而在高峰時期,祿村有耕地3000多畝。

  隨着城鎮化和工業化提速,祿村大量土地被徵用,人均耕地呈下降趨勢。大北廠社區黨總支副書記劉選明介紹,不算新建商業小區的話,大北廠社區轄7個自然村15個居民小組,現有人口956戶3876人,耕地1873畝,人均耕地不到0.5畝,近年來累計被徵收土地近2000畝。

  如今,大北廠社區的耕地只有少量種着水稻,多數都種玉米。劉選明説,農田大多由老年人在種,主要種點口糧,還有喂雞喂豬,靠種田謀生的基本沒有了。

  劉選明家有5畝多水田、10多畝山地,都是父母在打理,種玉米主要用來養豬、養雞和養鵝。種玉米每畝成本千余元,還只算種子、化肥和農藥,不算人工成本。“如果要靠種玉米掙錢,大概是指望不上的。”

  大北廠社區有少量耕地被流轉起來,發展適度規模的花卉和蔬菜産業。

  來自昆明市晉寧區的花農景叢興,在大北廠流轉了40余畝土地種植玫瑰。每畝地年租金從2016年1600元漲到現在的2200元。他的基地種着7個品種的玫瑰,最近每天可産鮮切花近8000枝。遇到熱門節日,日銷售額超過3萬元。景叢興説,從晉寧來祿豐種花的有6個人,流轉土地總共100多畝,大家種的花送到昆明國際花卉拍賣交易中心,流向全國市場。

  本地居民周艷梅也在社區內租下43畝土地,用來建大棚種植蔬菜,還有2畝魚塘,養了近400隻雞鴨鵝。她的蔬菜主要供應祿豐市商超、餐館和菜市場,每天供應近1噸,一年毛收入80萬元左右,利潤10多萬元。

  減少的耕地,被徵收用於高速公路、城市道路、商業小區和工廠等建設,見證了城鎮化和工業化對祿村的影響。

農民收入與生計多樣化

  80多年前,農田是祿村的主要財富來源。

  據《雲南三村》記載,(耕地)如果分配均勻,全村人口可以解決溫飽問題。但是祿村各戶佔有土地差別很大,無田和少田(6畝以下)戶佔66%,他們所有農田只佔全部農田的1/4。這部分貧困戶只有靠租田或賣工活命。依靠賣工維持生活的有250人,約佔全村勞動力的60%。佔有較多土地的男人自己不勞動,住在村子裏指揮雇傭勞動,經營農事。

  “單靠農業祿村是富不起來的。”抗戰初期,祿村農業之外的收入不及農業收入的十分之一。人多地少的農村怎樣利用剩餘勞動力從事生産,一直是個問題。

  1990年費孝通重訪祿村時了解到,上世紀80年代農村改革後,祿村經濟結構發生較大變化。1983年全村有130人參加了5個自願組合的基建隊。當時全村共有477個勞動力,而全村耕地只需270個勞動力就夠了。“除了原來的馬匹運輸、修理打鐵、編織等之外,開始有加工豆腐、米線、卷粉、冰棍等家庭作坊和飯店、小百貨店、冷飲店等服務業。”

  今年72歲的王建國是祿村傳奇人物。他是費孝通初到祿村調查時寄居人家的侄孫。“全家12口人,6個勞動力。1979年一次向國家出售大米6000斤,一連3年,成為有名的大戶。”他還把村裏勞動力組成基建隊,到鎮上承包建築。

  從辦基建隊到開冷飲店、塑料廠,王建國的事業逐漸壯大。費孝通1990年重訪祿村後,對王建國是這樣評價的:“經過近10年的鍛煉,他已經由一個農民變成了一個脫離農業的企業家。由於他新造的住宅裏有烤箱、洗衣機等十多部‘機器’,在祿村被稱作‘十機部長’,在農民裏成了個惹眼的人物。”

  2013年,王建國嗅到了電池行業的風口,開始進軍蓄電池行業,成立雲南聯發科技電源有限公司。

  如今,走進位於大北廠社區上營村的雲南聯發科技電源有限公司,辦公樓頂“國家高新技術企業”幾個紅色大字十分醒目。企業現在主要生産供電動車用的鉛酸蓄電池。

  像王建國這樣的企業家在祿村是少有的。但隨着時代發展,祿村人的生計來源日益多樣化,收入也持續增長。有些人在本地搞規模化種植養殖,更多年輕人則外出打工。

  村民朱華祥2013年投資32萬元,在村裏建了一個佔地2畝左右的養豬場,現在養了200多頭生豬,年收入近20萬元。村民周志宏1987年開始做豆腐,每天靠豆腐毛收入4000余元。

  “我們現在收入已不靠農業了,社區居民的主要經濟來源是外出務工,少部分在社區裏發展種植、養殖、榨油、做豆腐等農副産業。”劉選明説,年輕人幾乎不會留在社區,他們在外面有更廣闊的天地。

村莊蝶變與集體經濟振興

  80多年前,祿村處於郊外,從縣城到祿村要經過連片農田。如今,大北廠社區已融入祿豐市區,周圍街道四通八達,公交車能開到社區。不遠處,河道景觀、公園景觀、健康步道一應俱全。老人們在河道邊、公園裏散步,生活悠閒愜意。

  “現在的生活比原來好了很多倍。”78歲的老人張德福説,當年,我們連飯都吃不飽,現在不僅吃得飽,還吃得好。附近的環境也好,天天像生活在公園裏似的。

  從費孝通調查記錄及村民陳述來看,祿村集體經濟發展脈絡與全國其他地方大體一致:解放後進行土改,農民分到了土地,人均1.8畝。由此帶來了農民積極性和糧食産量同步提高。到了1958年搞人民公社,二者又出現了雙雙下降。直到實行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農業才恢復到正常的增長狀態。

  但在土地承包到戶、農民分散經營之下,農村集體經濟如何發展壯大成為一道新的課題,祿村亦不例外。

  劉選明説,2021年到2023年,大北廠社區集體經濟收入每年為13萬餘元,主要來源是房屋出租、土地流轉服務費、銀行存款利息等。目前,整個社區共清算出總資産8000多萬元,包括固定資産和銀行存款,主要來源是徵地補償。

易村之新

手工業漸漸退出歷史舞&

  當年,費孝通先生在為《易村手工業》作序時寫道:“易村對於我們的引誘,當然不只是紅的山、綠的竹。更具有魅力的是它所代表的那種農村經濟的結構……它不但有造土紙的作坊工業,還有織篾器的家庭手工業。”

  從祿豐市區驅車一個多小時,抵達恐龍山鎮李珍莊村。這裡,曾因手工業發展而引人關注。近日,記者循着費孝通的調研之路走進李珍莊村,感受這個小山村的轉變。

  這裡有兩個村民小組,共84戶318人。村子坐落於山谷裏一個小盆地中,背靠山崖,前方是片平緩地。星宿江兩岸生長着密密的竹子,江邊平緩地帶種着莊稼。眼前一片綠油油的竹林,正是當時易村研究的核心線索。費孝通和張之毅一起在易門縣找到一個這樣的村子,叫它“易村”,這個村子種了很多竹子,用來編織和造紙。

  田地裏莊稼長勢良好,山村田野裏充滿勃勃生機。臉色黝黑的馬安忠今年52歲,是村民小組組長。記者見到他時,他頭戴草帽正在地裏忙碌。為了照顧母親回到村裏,多年來他都在務農。

  傳統手工業已然成為村民遠去的記憶。馬安忠説,以前很多村民會造紙,還會做籃子、背籮等竹編用具,如今村裏幾乎沒有人會造紙了,做竹編的也很少。記者在馬安忠家裏看到,他母親編的竹凳子格外精緻,院子裏挂着一個大海簸,以前用於收稻穀,現在基本沒人會編了。

  一些老人依然能講起當年費孝通和張之毅來村調研的點滴故事。61歲的張國春説,1939年秋,他父親張正美在村裏放牛,費孝通和張之毅見到了過來跟他聊天,説要找一個幫煮飯的人,問他願不願意幫煮飯。

  看到兩人很善良,張正美答應了。此後一段時間,張正美白天放牛,早晚幫他們煮飯。據老人回憶,他倆每天走村入戶,和農民談心,對沿江兩岸的竹林尤其感興趣,仔細考察,晚上就在村東頭舊瓦房裏看書寫文章。

  “那時吃的米是走路去外面買來的。”張國春回憶説,晚上沒有電,父親天沒黑就要做飯,還得點煤油燈。“那時的生活很簡單,去一次縣城要買回一星期吃的菜、米和一些肉。”

  張國春告訴記者,他家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造紙,但投入大、收益低,需3個勞動力,還有一頭牛才能造紙,人手不夠,土紙市場價格低,成本都收不回來,2000年初就不造紙了。“以前村裏大部分人都造紙,後面慢慢地不做了。”

  造紙業的發展,曾經讓村民有了更多收入。“那時村裏竹子多,紙的用途廣。”60歲的李加生1981年開始造紙,當年賺了不少錢。他説,過去九渡村造紙的多,要經過37道工序才能造出紙。“1990年後,就沒有什麼人造紙了,虧本生意大家不做。”

  另外,竹製品市場萎縮,能編竹器的老人漸漸少了。會竹編的老人,有的已經離世,在世的隨着年齡增長無力繼續。中年一代,會竹編這門手藝的不多。因此,近10來年,易村竹編漸漸退出歷史舞&。

  張國春説,自己也會編些花籃、簸箕,自己家用,以前還會拿竹編去市場賣,現在都是機械生産,村裏的小作坊沒有了。

種植養殖業興旺

  《雲南三村》中描述,易村的農作物中,重要的有水稻、蠶豆、玉蜀黍、花生和棉花;農業並不能充分利用易村所有的勞力;村裏最易見到的副業是家畜,每家除養豬外,還養些雞,全村有200多只雞,還養着不少羊、牛、馬等。

  如今,易村是個集種植業、養殖業於一體的農業村。

  45歲的馬以兵,是村裏出了名的種植大戶。踏實肯幹的他靠着種大棚辣椒,過上了幸福生活。剛從田地裏回來的他,跟記者聊起“種植經”。馬以兵家裏六口人,父母都年過六旬,兩個孩子在上學。他説:“種辣椒已10多年,當初不想出去打工,看見人家種就跟着種,最近三四年才開始大規模種。”

  最初,馬以兵只種一兩畝,辣椒産量小,就讓商客來地裏收購。7年前,他家買了輛小貨車用來運辣椒到昆明批發。如今,家裏種5畝多大棚蔬菜,還有4畝水稻,去年收入逾10萬元。“有40多個辣椒大棚,收了40多噸,運到昆明市場批發。”馬以兵説,今年已跑了五六十趟昆明。

  如今,許多村民靠種植大棚蔬菜、苞谷等增收。村幹部介紹,村裏共有耕地311.3畝,其中水田210.11畝,旱地101.19畝。種大棚蔬菜的有62戶村民,面積170畝。

  不少村民還在政府引導下搞起養殖業。47歲的馬以耀,2012年開始養牛,是村裏最早投身養殖業的村民之一。他當時不想出去打工,想著也有草料,就去隔壁村買了6頭牛,共花了2萬多元。後來就越養越多,最多時養30多頭,效益最好時,每年依靠養牛就有10多萬元的收入。“養牛收入總體上還是比較穩定的。”馬以耀告訴記者,客商會來村裏收牛,行情好時一個月來一次。

  49歲的馬永發年富力強,初中畢業的他,曾外出打過工。後來,頭腦靈活的馬永發萌生了搞養殖業的想法,如今家裏養着40多只羊、9頭牛。

  據介紹,村裏50戶村民進行肉牛養殖,養殖場養殖306頭,農戶散養94頭;還有很多農戶開展黑山羊養殖、生豬養殖,黑山羊養殖5隻以上的村民有28戶,肉牛養殖5頭以上的村民有13戶,生豬養殖5頭以上的村民有11戶。

  另外,外出務工也是一部分群眾的增收渠道。全村共有勞動力127人,外出務工36戶43人,全村整戶外出務工有14戶,在家務農84人。

  56歲的馬財忠是脫貧戶。幾年前,馬財忠花了20多萬元蓋起兩層小樓。如今,夫妻倆騎着摩托車去工地上班,工地管兩頓飯,早出晚歸。馬財忠説,我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

鄉村振興可期

  “易村人民在衣、食、住和其他日用品上能自給的項目很少。”《雲南三村》中描述,當時的易村交通和運輸艱難,住屋極為擁擠,每戶不過佔用一樓一底,每間平均要住三個人,一個院子裏住上五六家人的都有……

  進入新時代,在這個安靜的小村莊,村民們腳踏實地向着鄉村振興穩步邁進。

  “去年村裏人均純收入1.5萬元左右。”九渡村黨總支書記郭春芬説,如今群眾日子越來越好,村裏基礎設施改善了,政府對發展農業支持力度也很大,大棚、水泥樁和薄膜都有上級補助,種糧補貼、草原生態補貼都發到了村民手裏。

  記者走訪看到,村裏交通基礎設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家住上兩三層的房子,有的還買了小轎車。馬安忠面帶笑容告訴記者,這些年,村裏人居環境、公共設施、鄉風文明等方面都變好了,路通到各家各戶門口,田裏打通了機耕路,幹活更方便,以前辣椒各家要挑到大路上,現在客商直接到田間地頭收。

  馬以兵家的三層樓房裝修精緻,窗簾是定制的,玻璃門7000多元,三道門就花了2萬多,家裏買了兩個冰櫃、一個冰箱、一台大彩電,還用上了智能茶吧機。馬以兵笑着説,眼前,要供小孩好好讀書,希望他們走出去,在外面工作。

  依靠發展教育,村裏培養出更多大學生走出大山。讓馬財忠欣慰的是,大兒子馬永濤畢業於北京一所高校,在昆明一家公司上班,從事設計工作,月薪5000多元,還在昆明買了房;二兒子馬永高學習汽修專業,在福建一個電池廠工作,月收入四五千元。“年輕人通過上學,不用回來種地了。”馬財忠説。

  1990年,費孝通勉勵當地幹部“要多為群眾辦實事、辦好事,積極帶領人民群眾搞好生産、發展經濟、改善人民生活”。

  歷史上,村裏引種竹子最早用於加固河堤,此後竹子與村子的發展息息相關。記者走訪時深切感受到,在鄉村振興路上,這個小山村的竹子依然大有文章可做。

  據村民回憶,費孝通1990年回訪川街鄉(今恐龍山鎮)時,問了易村的農田、竹林、造紙和竹編手工業及學校情況後説:“你們那裏的竹器編織很好,但現在還是老式樣,沒有創新。要想法編織出新式樣的竹器。沒有技術可以學,式樣新了,就可以賣好價錢。有了錢就可以修路、蓋房子、辦學校。”

  在當地幹部群眾看來,發展竹産業應當進一步完善竹子産業建設總體規劃,因地制宜擴大竹子種植規模,適當引入不同的竹子品種,採摘竹筍,探索建立竹子深加工工廠,着力提升竹材的綜合利用率,開發竹桌、竹椅、竹凳和各類小工藝品。

玉村之變

村子變城區

  “和80多年前相比,村子變化太大了。”玉溪市紅塔區玉帶街道中衛社區黨總支書記馮志堅領着記者沿七星街走進“玉村”。他説,當年七星街是條塵土飛揚、崎嶇不平的土路,兩邊是農田,走到底是一些高矮不一的土坯房,玉村是個城郊貧窮的村落。

  《雲南三村》中寫道:沿着南邊的主要村道走去,兩旁多是殘破不完整的蝸居。有的構築材料,夾插了一部分燒焦過的木頭。有的墻角邊還保留着煙火薰炙的痕跡。有的空地上剩下三幾垛剝落的土垣。

  如今,七星街乾淨平坦的水泥路面寬9米左右,道路兩側樓房林立、店舖雲集,車輛川流不息。記者沿七星街進入“玉村”,感受到蓬勃生機和發展熱潮。走到社區居委會辦公樓前,樹齡逾百年的兩棵大榕樹枝繁葉茂,遮蔽了半街。“當年的房屋都不在了,只有這兩棵古樹保存下來。”馮志堅説。

  從農田、土路、低矮蝸居房、面帶愁容的村民到大街、高樓林立、來往穿着時尚的居民,大榕樹下的變化是玉村蝶變的見證。現在,榕樹附近區域成為務工人員集中“找活”的“市場”,招工者根據需求一聲呼喊,大家圍聚上來,符合條件者便被招走上工。

  《雲南三村》記載:“當1940年我們去玉村時,全村156戶、785人,共有農田556畝、菜地109畝。”當地村民積極發展蔬菜種植,“一年四季地上都長着蔬菜,幾乎沒有一塊地會有一個長期間閒下來”,“全村出産菜蔬除小部分(約為六分之一)自給外,其餘大部分均賣出去,一般菜蔬均藉街子這一貿易機構賣給本縣農家當日常菜蔬消費了”,後“近年來昆明人口激增,菜蔬需要大,一部分菜蔬運去昆明”。

  新中國成立以來至改革開放初期,中衛輕工業發展較快。1990年後,建築、建材、印刷等企業快速發展。1998年起,實施企業改制,個體私營企業迅速發展。隨後,中衛城市化進程加速,由農村社區逐漸轉型發展為城市社區。現在,這裡先後建成小百貨、蔬菜、水果、糧油等市場,成為紅塔區乃至玉溪市較大的物資交易中心。

  紅塔區文管所所長白光祥説,現在中衛成為城郊物流商貿基地,是玉溪中心城區西邊門戶的前突區域,轄區總面積1.33平方公里,轄9個村民小組,人口4540人,玉溪大河、昆玉高速公路、老昆玉鐵路穿境而過。

  以前中衛居民住房大部分為土木瓦房,1996年開始實施舊村改造,新住宅大部分為鋼混或磚混結構房屋,2003年人均住房面積逾77平方米。

  中衛4組引進資金建設的彩虹商業廣場,集地攤經濟、特色餐飲、休閒娛樂於一體,被當地人稱為“淘寶街”。淘寶街長180多米,除固定商鋪外,每天18時至22時,道路中設臨時攤位。來自中衛8組的“職業擺攤人”萬琼已經在淘寶街經營服裝攤位多年。“一天工作6小時左右,一年能有五六萬元的收入。”萬琼説,白天可以在家裏照顧老人、小孩。

  “商鋪加臨時攤位逾200個,現在是個小有名氣的‘網紅打卡點’,很多外地人到玉溪也會過來玩。”淘寶街管理人員錢金玉説,每晚接待數千人,周末和節假日的晚上消費者超萬人。

集體經濟唱主角

  80多年前,張之毅到玉村調查時,農業是村裏的主導産業,村民以耕種田地和經營菜地來獲取收入。因地處玉溪城郊,靠近馬幫大站,交通便利,玉村“在農業經營上具有靠近城鎮的菜園經濟的特點,在發展上正處在傳統經濟開始被現代經濟侵入的初期階段”。

  《雲南三村》中描述:玉村人主要的農業,就是耕田和種菜;織布是比較普及的生産活動,其次要算養鴨了;玉村大多數人家無由累積財富,村裏的財富始終限於隨聚隨散的一種局面,很少能超脫這種局面而致富的。

  如今,城市工商業異軍突起取代農業,成為玉村經濟活動主角。徵地後留下的集體預留發展用地,成為集體經濟發展的堅實基礎。為讓無地農民重新上崗,玉村堅持以市場建設為龍頭,立足實際,利用靠城的區位和交通優勢,走服務於城、得益於城的路子。

  20世紀90年代初,中衛社區1組至4組自籌或引進資金,先後建成彩虹批發市場、舊貨交易市場、彩虹傢俬廣場、彩虹商業廣場、水果批發市場5大專業市場,形成核心圈。

  60歲的中衛4組居民馮志明和老伴唐玉芬在彩虹小百貨批發市場內經營着一個20多平方米的小店。“刨除每年的租金,看店一年的收入約五六萬元。”馮志明説。這僅是馮志明家收入的一部分。61歲的唐玉芬給記者算了一筆賬:2023年,中衛4組每人分紅11500元,年紀60以上的老人每月增發養老金300元;中衛社區每人每年返補和慰問850元。此外,家裏還有面積80平方米的一塊宅基地,已建起6層小樓,一層做倉庫,二層三層出租,四至六層自住,每年還有很可觀的房租收入。

  在中衛社區,像馮志明家一樣的家庭不在少數,勞動報酬、集體經濟分紅、房租構成了當地居民收入的三個主要來源。

  紅塔區北城街道居民張麗今年36歲,她和丈夫在彩虹批發市場從事蔬菜批發已10餘年。“兩人忙不過來,又聘3個人幫忙,每天毛利潤在千元左右。”張麗説。

  市場繁榮帶動了市場周邊批發零售業、住宿餐飲業、服務業等第三産業快速發展。目前,第三産業已成為中衛社區的支柱産業。居民開設小旅館50多家,每家年盈利8萬元左右,居民房屋租賃平均每棟房年收入2.5萬元。

  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雙豐收,吸引外村人前來尋找發展機會。來自昭通的楊成翠在中衛開了家餐館。“這裡的市場吸引了很多人過來做生意、打工。”她説,來店裏吃飯的,大多是在周邊打工的人,只要市場生意好,飯館的生意就不錯。

  專業市場為各小組帶來可觀的集體經濟收入,2023年小組及居委會集體經濟收入2885余萬元,9個小組的分配總額2109萬元,分配最高的第4小組人均11500元;社區還從自身産生的集體經濟收入中對享受集體利益分配的人員、60歲及以上人員給予返補和慰問,年發放總額146萬元;1至5組額外發放老年人養老金總額225萬元。

見證變遷

  《雲南三村》中,根據玉村家庭收入由高至低,將當地農戶分為甲乙丙丁四類。“首富”馮石生家、房東馮永安家歸入甲種農戶,張忠漢家歸入丁種農戶。

  馮石生的孫子馮福林是中衛1組居民,今年83歲。“我每天早上7點起床,運動1小時。”馮福林説,日子比過去好多了,最大的心願就是身體健康,多出去走走,看看祖國大好河山。

  馮福林介紹,當年,村裏的土路路況不太好,一下雨就泥濘不堪,村民沿着這些路外出做生意,從玉村去昆明得先坐汽車到昆陽,再從昆陽乘船去到昆明的大觀樓,耗費大半天時間。

  現在出門比過去容易多了,可開車走高速路,還可坐動車。自己和老伴每月能領政府發的養老金,每年還有村組的分紅、“養老紅包”,錢足夠用了,也住上了帶電梯的樓房,每年都可到省外去看看,北京、西安、上海等這些地方都去過……滿臉笑容的馮福林打開了話匣子。

  張之毅在到玉村進行調查時,住在當地村民馮永安的家裏。寫《雲南三村》時,張之毅便把馮永安稱為“東家”,馮永安也是馮志堅的曾祖父。

  “馮永安有8個兒子,我爺爺排第三,早年當過兵,後來回村經商;爺爺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我爸爸是老大,在村裏種菜。”50歲的馮志堅曾聽長輩説,當年家裏生活不太好,曾祖父有雙膠底鞋,平時捨不得穿,就把它挂在腰間。

  1996年進入社區工作、2003年入黨、2016年任中衛社區黨總支書記……馮志堅堅守在家鄉為當地居民服務。

  目前,馮志堅一家4口人住在中衛村一套130多平方米的樓房裏。他們家佔地80平方米的宅基地上建起的5層小樓對外出租,妻子和兒子、兒媳婦都有工作。“現在的生活比當年先生們筆下的生活可好多了。”馮志堅翻開手邊的《雲南三村》説,自己常看書裏面講玉村的部分。

  馮志堅説,現在我們中衛的致富帶頭人很多,財富水平超過當年的“首富”不知道多少倍,馮亞斌就是其中的代表。

  45歲的馮亞斌是中衛2組的居民。雖一直在外打拼,但馮亞斌對家鄉始終保持關注。2011年,村組計劃轉變彩虹蔬菜批發市場集體經營模式,引入懂運營懂管理的團隊。得知消息後,馮亞斌決定回村試試。通過招投標,馮亞斌團隊着手管理蔬菜批發市場。“有時間,我都會到市場裏面去轉轉,聽聽商戶的意見,自己做過生意,懂得他們的艱辛。”馮亞斌説,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家鄉。

  最近幾年,馮亞斌瞅準時機投資建設市場。目前,除中衛以外,他在紅塔區投資數千萬元建設運營着海鮮、農貿等3個市場。“黨的政策好、社會氛圍好,才讓這些做生意的人,有了敢闖敢拼的底氣。”

  在中衛,不僅有馮亞斌這樣闖市場的代表,許多當年書中介紹的人物的後代也過上了前輩人想象不到的生活。張興榮今年44歲,是張忠漢的後人。“以前爺爺、爸爸會用扁擔挑着木工工具,走鄉串寨。”張興榮説。

  目前,張興榮和妻子楊麗萍利用自建房開了個小雜貨店。他們還成為桶裝水代理商。楊麗萍説,靠自己的雙手去勞動、去學習,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中衛的變化,被82歲的非遺剪紙藝人馮光祥看在眼裏。隨着剪刀上下翻飛,一個個生動的形象便躍然紙上,被製成一幅幅精美的剪紙畫。

  近日,馮光祥在朋友圈展示他的新作品:用精湛的技藝還原了《雲南三村》的封面,畫裏的費老笑了。“如果費孝通先生能看到村子現在的景象,一定會非常欣慰的。”馮光祥説。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長山 伍曉陽 江文耀 丁怡全 林碧鋒 趙彩琳)

 

 

責任編輯:史夢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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