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格風《雨在他們的講述中》，呈現當代詩的前沿姿態
格風詩集《雨在他們的講述中》近日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收錄詩人近三十年來的詩歌作品二百餘首，內容包羅萬象，而語言簡樸、風格透明，呈現了當代詩的前沿姿態。
格風，本名杜遜貴，現居南京。曾供職於劇團從事創作，90年代中期轉行媒體工作至今。在《人民文學》《鍾山》《花城》《詩刊》《上海文學》《作家》《大家》《山花》等刊物發表作品，入選多種詩歌選本，部分作品譯介海外。
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第三代詩歌運動風起雲涌。南京，無疑是策源地之一。因為《他們》詩派的大本營就在南京。《他們》詩群的主要成員們，倡導口語寫作並身體力行。韓東、於小韋、朱文等在長期的寫作中形成了標識鮮明的個人語言風格。同一時期或稍後，同樣長居南京，格風、馬鈴薯兄弟等一批詩人，深得口語詩歌三昧，寫出了風采獨具的詩歌，他們是與《他們》並肩前行的探索者、同路人。
詩歌老將小海曾在朋友圈刷到格風的詩歌《海鷗》而被“驚艷到”，“因為它就地取材、目擊成詩的方法與形式”。他認為《海鷗》是“一首一望而知的好詩，一首質地純粹的口語詩，有着非常好的節奏感，輕鬆、透明、脆亮，隱含着力量與自信。”在青年詩評家杜鵬看來，格風是口語詩人，寫作帶有很強的即興性質，但是格風的“即興”並沒有陷入輕佻的陷阱，反之，有一種瞬間將現代人的生命感覺分層的能力，而這種能力更需要詩人的內功作為保證。杜鵬以格風詩歌《障礙》為例：“愛情可以消除眼袋/也可以讓眼袋更沉重/路過菜場/昨夜的半杯咖啡還在眼袋裏晃蕩/想買兩根黃瓜/卻被一條死魚拎着”，認為這是一首陌生感很強的佳作。“通常口語詩人都很容易犯過於‘散文化’的毛病，但是過度的‘散文化’很容易使得詩失去一種語言以及感覺上的陌生感。格風善於用一種日常的、甚至樸素的語言，處理在面對複雜的生命體驗時的表達之難。”
儘管格風的詩人身份並不被太多人所知，但格風詩集的出版卻在詩歌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在普通讀者和青年詩人中引起了共鳴。詩歌公眾號“讀首詩再睡覺”推薦了格風的詩歌《可是》，並同步推出主題為“可是”的三行詩比賽，點擊過萬，共收到詩歌作品580余首。青年詩人、詩歌編輯郭幸認為，《可是》呈現了詩人從一個關聯詞當中感知到的一切，顯示了格風詩歌將未知事物視覺化處理的一個特徵。在郭幸看來，作為資深媒體人，格風對事件有着異乎尋常的敏銳度。《隱匿的詩人》當中指涉三隻外逃的金錢豹這則新聞，未被尋回的金錢豹就是隱匿着的、潛伏在暗處的，它和詩中的擔心、隱憂形成一個整體。對於現實生活的觀照也隨處可見，例如“颱風瑪利亞的手伸過來”。對於現實的諷喻也是格風詩歌的一個重要特徵。《飯局》就深刻地揭露了人在不同情境下對於自我的偽裝：“現在我就坐在他對面/北四環的流水席/一部類型片/各路大神/賣情報的也可能是寫詩的/煤老闆其實是搞出版的/身份並不複雜。”在這首詩裏，“要員”“演員”“手術室”“軍機處”都是一種可以被泛化的指代物。與此相對地，還有一些新聞從業者對於流行現象的旁觀，比如《二維碼》裏，“我忍不住掏出手機/他以同樣動作/舉起手。我們相互凝視/如臨深淵/鏡子裏的二維碼/刷出和我一模一樣/發呆的/玻璃幕墻”。這當中存在着詩人對於現代社會科技進步帶來的便利的一種反思和遲疑。“這些走神時刻恰恰反映了作者對於日常生活保持着某種疏離感，他並非深陷其中，更多時候還是保持着清醒的自觀能力。”
代表着不同詩歌立場的詩壇大咖們對格風詩集給予了高度評價。詩人、小説家邱華棟評價：“格風這部詩集包羅萬象，是內心風景與外部景觀的絕佳書寫，為我們呈現了二十一世紀獨特的詩歌文本。”詩人韓東認為：“格風的詩歌寫作有種典型性，無論其方式和所指如何隨時代變遷，詩之筋骨構架早在多年以前已經確立。格風的寫作擺脫了詩歌名利及個人功利等一切雜質，以獨特的詩人之眼瞭望並勾畫所見的一切形象。”詩人臧棣在為詩集撰寫的推薦語中説：“格風的詩，看似風格透明，語言簡樸，沒有什麼特別複雜的構思，但卻也是現代詩的寫作類型中最難駕馭的一種書寫方式。”
聆聽來自幾個時代的聲音，凝成一部跨越三十年光陰的“回望之書”。對於事物的直觀把握，正如作者在《魚腥草的味道》中所呈現的：“脫口而出的鯨魚，找到了自己的語言。”
作品｜格風詩選
隨機波動
一個上午
也沒搞清楚
你們説的老虎
是什麼意思
但老虎多麼美麗
草地上嗡嗡作響的
割草機也一樣
因為老虎參與我們的生活
讓我知道了她們的厲害
她們的另一面
不為人知的一面
出現在玻璃反光中
2021.05.24
海鷗
我見過最多的海鷗
是在青島
那時並不知道
不確定看到的青灰色大鳥
是不是海鷗
現在知道了
海鷗就是海鷗
它們低飛，悲鳴
大海起伏
水花濺到臉上
涼涼的
以為下雨
真的要下雨了
我從青島坐輪渡到黃島
去追一班小火車
正有一群海鳥飛過
白色翅膀下
濕漉漉的碼頭
有點飄忽
我問朝我走過來的
白衣女子
這是什麼鳥
她説海鷗
我不確定她是否
看了我一眼
然後轉身
在人群中消失
2021.6.14
雨在它們的講述中
一棵樹
寂然無聲
在客廳裏開花
仿佛在別處
多刺的花朵
從夜晚的時間中
分離出來
親人們圍着它
講述各自經歷的生活
突然有雨落下
雨在他們的講述中
散發奇異的花香
2012.5.11
隱匿的詩人
五月的雷聲
天空拖着拉桿箱的聲音
仿佛一場巡演
那些樂隊，倒伏的莊稼和樹木
一整夜
我都在擔心
海面上滾動的石頭
和幽靈。一些樂器
倒挂在天空
回不去的夜店
讓我想起
隱匿的詩人
三隻外逃的金錢豹
2021.05.16
可是
我喜歡聽人説可是
語氣裏一個霧濛濛的人
灰頭髮
破洞牛仔褲
從桉樹上下來
積水中有她的身影
她的反光
每一個可是
都有它的前世
和今生。當她説可是
我們坐在雨中
其實是坐在明孝陵神道旁邊
咖啡館的廊柱下
和坐在雨中沒什麼兩樣
她説可是
不知道接下來
會發生什麼
2020.06.28
有螢火蟲的夜晚
我想説説下午
發生了什麼
在出租車上
甚至我已經睡着了
夢見和你一起路過軍區總院
睜開眼果然是
這讓我感到羞愧
好像有什麼秘密瞞着你
被螢火蟲看見
2021.6.27
障礙
愛情可以消除眼袋
也可以讓眼袋更沉重
路過菜場
昨夜的半杯咖啡還在眼袋裏晃蕩
想買兩根黃瓜
卻被一條死魚拎着
2016.03.12
一月的詩歌旅行
外面的世界
與一隻貓看到的
有什麼不同
我要帶它到三亞
看看那裏的貓砂
舔過亞龍灣溫暖的舌頭
讓海南島的陽光
和蔚藍色儲存在它眼睛裏
也讓眼睛外面的南方
聽聽北方的貓叫
北方的愛情
用動物的眼睛看你
還原你的野性
愛與自由，我看見它躬起的脊背
在雲端裏追趕一條大魚
2018.01.21
博鰲碼頭
從博鰲論壇出來
外面在下雨
海面上升起白霧
雨霧中的沙洲
天邊狹長的跳板
一條灰色的線微微顫動
原計劃要去那裏看看
差不多已經上船了
導游追上來
反反復復叮囑
千萬別亂走
別站錯隊，跟錯船
錯了就回不來了
2018.01.17
在巴雅島潛水
在巴雅島潛水
眼睛外面
各種亂看的海洋生物
以為自已也到了眼睛外面
你很難想象
遇到鯊魚的一霎那
印度洋的海水有多涼
我和鯊魚的對視
應該是中午
（也可能是下午）
夏日的陽光經過海的下顎
你看到了什麼
被照亮
仿佛真有誰
運行在水面上
鯊魚朝我咧嘴一笑
突然想起南京
一個戴牙箍的姑娘
她最愛説的一個詞：驚悚
我看見她
修長的脖子
已伸過
洪武路天橋
你很難想象
對面音像店的
那首老歌
在深不可測的海水中
聽起來多麼憂傷
2007.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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