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十八陵:多數已是千瘡百孔
炸山採石危及唐陵遺址保護面臨難題
    2009-11-04    作者:本報記者 馮國    來源:經濟參考報

    “唐十八陵”中的光陵遭炸山取石,這是光陵附近炸山採石的情景。新華社記者  馮國  攝

    陜西被譽為“天然歷史博物館”,其間的盛唐帝王的宏大陵園,更是聞名遐邇。這些堪與金字塔相媲美的文化遺産,留給後人多少天馬行空般的飄逸思緒啊!
    然而今天,當我們走近盛唐氣象的載體———分布在渭河北山一線東西綿延的唐十八陵時,仍讓人震撼不已:不僅因為它規模恢弘,更是因為它在屢禁不止的炸山取石下已變得千瘡百孔。

    蒲城唐陵:兩對父子皇陵均被炸山採石

    按照太宗昭陵開創的依山為陵制度,唐十八陵中有四座埋藏在蒲城縣的皇帝陵墓,他們分別是睿宗橋陵、玄宗泰陵、憲宗景陵和穆宗光陵,代表著唐陵的總體風格。
    不久前《經濟參考報》記者在蒲城採訪,剛出縣城向北走不遠,就見北邊光陵所在的堯山挂滿了“白補丁”,因炸山取石變得滿目瘡痍;山下的石料場內則是灰塵彌漫,響聲隆隆;山間崎嶇道路上滿載石料的大小車輛來來往往,穿梭不斷。
    登高一望,只見一個個採石場猶如章魚的觸手一般,正在將光陵緊緊纏繞。站在光陵東門遠遠看去,有的採石場已經挖到了東闕臺附近,有的距離闕臺石獅已不足100米,還有許多被百姓稱為石窩子的小型採石場,早已越過陵園城墻深入到了陵園之內。
    穆宗光陵的西邊緊挨著其父親憲宗的景陵,由于採石場的不斷侵襲,也未能逃脫整體風貌被破壞的厄運。記者看到,一座相當具有規模投資數百萬元的採石場,已經完全進入了景陵的主體范圍之內,嚴重損害了景陵的整體風貌。
    無獨有偶,分布在蒲城的另一對父子帝陵也受到了侵害,尤其是距離光陵僅僅3公里之外的唐玄宗泰陵更不樂觀。尚未進入陵區,遠遠就聽到泰陵所在的金粟山炮聲此起彼伏,爆破騰起的煙塵將整個金粟山團團包裹。趕到近前,在泰陵陵山東支脈上一字排開了東西長達百米的大型採石場,大型機械正在將爆破後落下的巨石裝載運到旁邊的石料廠內進行粉碎,而山頂上一些地方標有安放炸藥的標誌異常醒目。
    據統計,蒲城縣2006年擁有水泥企業32家,多數都以唐陵陵區及其周邊石源為原料,當年生産水泥377萬噸,産值約8.5億元。水泥企業因擁有雄厚資金和較大規模的生産能力,在陵區甚至蒲城的産業中都居于主導地位,其中光陵腳下的堯柏水泥廠最大,它的一個分廠與洛東水泥廠正從兩個方向對秦陵陵區形成夾擊之勢。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員、唐陵考古調查隊副隊長張博對《經濟參考報》記者説:“大型機械不停地採石,不停地向外運送石料,陵區周邊的採石場近兩年內的擴展有加速趨勢,距離陵山的距離也是越來越近了。”
    睿宗橋陵是唐玄宗為父親修建的陵墓,是盛唐陵園的代表,如今已成為旅遊景點。但是幾年前也遭到了採石侵襲,文物部門不得已在通往陵山的路上修建了敦敦實實的攔截壩。
    張博非常痛心:“埋藏在蒲城的四個皇帝是兩對父子,他們處于唐朝中期與晚期,精心選擇了自己喜愛的風水寶地。世事難測,誰會想到兩對父子皇帝的陵園都遭到破壞呢?!”
    據文物部門內部調查,在14座依山為陵的唐陵中,完全沒有受到採石之害的目前唯有乾陵,連唐太宗昭陵的陪葬陵——魏徵的魏陵陵園在過去都受到了侵害。而如今,尤以蒲城唐陵採石最烈。

    靠山吃山:採石打工已成周邊農民主業

    陜西省蒲城縣上王鄉幹部張佔鋒説,改革開放後尤其是上世紀90年代後期,陵區採石業開始規模化發展,採石和石料加工所得的收入如今已成為村民家庭收支的主要來源,陵區村莊一半以上的勞動力都參與其中,並吸引著周邊甚至外地的農民加入進來。
    由于十多年的穩定發展,部分農民已基本上脫離了直接的體力勞動,通常雇用採石農民從事勞動。他們身份復雜,主要有採石場承包者、石灰窯主、碎石場經營者和大中型採掘運輸設備所有者等,其中也不乏來自外地的投資者。
    據統計,唐陵陵區內26個行政村5萬余人在2006年的GDP是1.5億元,每人平均産值不到3000元,不足全省平均水準的二分之一;陵區內人口年每人平均純收入僅800元左右,不及蒲城縣平均水準的一半。第一産業總産值佔GDP的21%,産業主體是採石業和石灰、水泥等下遊産品生産。
    上王鄉浮陽村正好位于光陵與堯柏水泥廠之間,曾經把村後的堯山以每人幾米的寬幅分山到戶。村委會主任楊喜會説:“村小組進行分山到戶對大家都好,有能力的自己採石,沒有能力的可以轉賃,也可合夥經營。老百姓都能從中獲益。”
    陜西省蒲城縣文物局局長賀正全對《經濟參考報》記者説:“陵區五萬多名群眾都是靠天吃飯,生活相當貧困,産業比較單一,採石打工是他們無法選擇的生計。讓他們自己改變産業結構目前根本就不現實,他只能是靠天吃飯,靠山致富,説白了就是挖山。”據他介紹2004年時各級政府加大了對非法採石活動的打擊力度,當地農民從採石打工中獲取收入日益困難,導致每人平均年收入由禁採前2005年的兩千多元,迅速下降到800元左右。風聲一過,致富的衝動又讓採石熱卷土重來。
    浮陽村一位楊姓村民從小就採石打工,他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我們家一共4口人,收入就靠開山採石,一年也就是一萬來塊錢。兩娃上學這一年下來就是一萬多元,如果把這(採石場)停了,娃上學馬上就是問題。”

    唐陵採石:管理面臨“遊擊戰”

    近年來隨著我國基礎設施建設的加快,一些國家重點工程相繼開工,僅蒲城縣今年就開工了3條國家重點高速公路項目,而這些工程所需的大量石料都需要就近解決,而唐陵所在的山脈無疑是最便捷的取材地。
    張佔鋒對《經濟參考報》記者説:“如今,一個人打工一天最起碼掙四五十塊錢,有車的你拉一車石料到渭南,或拉到其他地方,僅運費一趟就要掙六七百塊錢。”
    在高額經濟利益驅使下,唐陵附近的一些非法採石場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蒲城縣的非法採石點就達85處,其中光陵周圍就有35家。這些採石場既沒有營業執照,也沒有礦山開採許可證、安全生産許可證、爆破物品使用許可證,有的也是過期的或政府不再認可的證件。
    陜西省蒲城縣國土資源局副局長黨一鳴對《經濟參考報》記者説:“光陵所在的堯山上只有5個合法的採石企業,其他都是非法的。”但長期從事採石的農民又不認同。
    浮陽村委會主任楊喜會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2005年10月份,(縣)政府礦産辦通知我們這一塊要審查手續,結果去了以後,礦産辦就跟我們説是這個(採石)手續到此不審了。堯柏水泥廠來時,政府曾在百姓大會上説‘有企業過的就有百姓活’,可是領導換後就沒音了。結果就是我們由合法就這麼慢慢地變為不合法,而且也沒有一個當地百姓今後如何發展的明確説法。”據介紹,在2004年前後,這些非法採石場都是有證件的合法企業,後來當地的一家大型企業堯柏水泥廠從省級國土資源部門取得堯山開採權後,眾多小型採石場的證件就都作廢了。
    政府不再發放合法的採石證件,農民的産業慣性與投資卻無法停止。在抗爭無效和沒有新發展空間的情況下,農民們于是紛紛進入唐陵陵園內進行採石。
    賀正全對《經濟參考報》記者説:“由于用石企業,就是大的水泥企業把資源佔了,把資源都買斷了,所以群眾沒有石源可採,于是就偷偷地跑到陵區,進行零星地採。最後,由零星就帶動了一批,膽子越來越大,造成大規模地採石一哄而起。”
    由于沒有合法開採的礦山石源,這些非法採石場只能用私制炸藥,或者幹脆從有合法手續、能夠購買到炸藥的地方高價購買炸藥。于是,非法採石市場的興起,滿足了部分農民的致富願望,也讓一些管理單位與個人從中獲取部分利益,讓企業可從農民手中收購價位較低的石料,水泥與石灰等産品的市場更好了。
    針對唐陵附近非法採石及缺乏監管的現象,各級政府部門幾乎隔幾年就組織一次專項整治活動。為何有些地方屢屢反彈呢?專家認為,除了文化遺産受損之外,炸山採石好像已成“共羸”的事業,誰都不願意下真力氣得罪人,一次次治理就像下雷陣雨。而在一次次的治理之後,唐十八陵多數都遭受了炸山採石之害。
    如今,陜西省政府針對蒲城唐陵陵區非法採石情況,正在開展百日整治活動,眾多非法採石場已經全部停工,部分已開始拆除。前景如何呢?長期在基層工作的黨一鳴認為不容樂觀。他對《經濟參考報》記者説:“你去了,老百姓走了;你走了,老百姓來了。採石成了遊擊戰,讓政府管理起來很難。多部門的執法協調,尤其是在山區,一時可以見成效,但是難以持久,沒法保證不再反彈。如何為採石農民找到新的致富路子才是關鍵。”

    [短評]關鍵是找到利益平衡點

    以大遺址為代表的豐富文化遺産,是歷史和祖先留給我們及後人的寶貴財富,也是中華民族可資永續利用的文化瑰寶。如何保護開發利用它,需要全民族的努力與智慧參與其中,在避免公地悲劇的過程中找到利益平衡點。
    作為一種文化資源,大遺址是眾多文物資源的集納地。它承載了人類文化和文明某一階段的巨量資訊,是人類文明傳承發展的見證。由一個個文物的“點”的保護,發展到“面”的保護,是人類文明素質提高的表現,也是人類反思自身發展及其與自然關係的體現。大遺址無疑是人類文明産生的新理念,它亟需人們在實際生活中去踐行。
    作為一種經濟資源,大遺址也需要在市場、政府及各方利益的博弈中不斷發展。譬如,遊人通過旅遊、觀賞、體驗、休憩等方式享用它,乾陵、昭陵、秦始皇陵等每年都接待著眾多海內外遊人;企業或個人通過文化創意去發掘李世民、武則天等人豐功偉績或風流人生,以動漫或遊戲的形式展示新的文明;當地百姓與政府也可從中尋覓商機,催生新的區域經濟。
    但是,衣食足而知榮辱。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在社會發展的初始階段,人們往往急于改變物質生活條件,往往忽視歷史文化遺産的保護工作;待經濟發展到一定水準,重新追求精神生活的豐富,重視社會文化的淵源時,才發現許多優秀的歷史文化遺産已遭到破壞,造成無可挽回的遺憾!
    作為一種公共産品,大遺址具有人人可分享的現實價值,也具備人人不必全額付費的潛在價值。當地群眾、政府、企業、遊客等等,都可以某種方式介入到大遺址的管理之中,尋找自己或明或暗的精神或物質的利益,從而引發各方關係的緊張,進而影響大遺址的保護與開發。
    多數唐陵遭遇炸山取石的命運就是一種明示。在現階段,新理念下的大遺址正處于實踐過程之中,保護與開發仍處于博弈之局,亟需政府與學術界給予更多的關注與思考。至于記者,只希望在棋局行進中,各方參與者能找到保護與開發利用的利益平衡點,讓大遺址走上可持續發展的康莊大道。

    大遺址保護與開發遭遇三道檻

    專家認為,大遺址是公共産品,後世永續利用,需要以政府財政投入為主,應享受土地、稅收、貸款、用工等方面的優惠政策,發展不損害遺址的産業。目前情況是,沒有統一的行政機構全面負責大遺址保護,條塊分割,多頭管理,各管理部門和機構難以實現協調和平衡,而作為專業性的文管所因受管理許可權制約,也無法有效地進行協調和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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