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三亞11月29日電 題:白瑪尊珠的鬱悶與“圓滿”
新華社記者黃耀漫、王春燕、許仕豪
“我剛才在思考,為什麼這次西藏押加隊一項決賽都沒進?”
體育館門外,67歲的白瑪尊珠,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望著前方。他身後不遠,體育館裏急促的加油吶喊聲幾乎快掀翻頂棚。
白瑪尊珠是鬱悶的。押加盛行於西藏,這樣的成績讓作為西藏隊領隊的他,實在高興不起來。
白瑪尊珠又是欣慰的。因為押加這個西藏特色項目,已經走出西藏,走向全國,似蓮花般朵朵綻放,一如他的故鄉“蓮花秘境”——墨脫。
白瑪尊珠是來自西藏墨脫的門巴族。他的人生中,見證了押加這項運動的普及發展,更見證了西藏人民建設幸福生活的奮鬥歷程。
墨脫曾是一座“高原孤島”。連綿險峻的喜馬拉雅山、洶湧奔騰的雅魯藏布江,將墨脫“圈禁”在高山峽谷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這裡打造成一個世外桃源,但也極大地阻礙了與外界的交流。
直到2013年10月31日,波墨公路正式通車,墨脫人告別了只能靠雙腳走出大山的歷史!為打通這條天路,自1961年起,黨和政府數次重啟建設,終於在2013年10月31日實現全線通車。
白瑪尊珠清晰地記得,1973年,不滿16周歲的他第一次走出墨脫的情景。靠着雙腳,從墨脫縣背崩鄉出發,穿過佈滿螞蟥的雨林,翻過海拔四千多米的多雄拉山到達派鎮;之後乘船到林芝市巴宜區,再乘車前往拉薩。當他最終抵達拉薩時,已輾轉了十多天。
這趟行程也是他和體育結緣的起點。
在西藏和平解放前,居住在墨脫的門巴族,過着刀耕火種的生活。白瑪尊珠小時候的家,是木頭茅草搭的房子。要填飽肚子,一家人除了種地,還得打獵。
1959年,在白瑪尊珠出生兩年後,西藏民主改革廢除了封建農奴制度,雪域高原開啟了人民當家作主的新紀元。
白瑪尊珠的人生也有了新的機遇。1973年,因為出色的身體素質,他被西藏大學前身西藏師範學校選拔到拉薩培養。他不用再像前人那樣:小時候幫家裏做農活,長大就外出謀生。
起初,他的家人並不同意他去拉薩。
“當時墨脫沒有老師,更沒有學校,選拔我們就是要當老師培養的,將來要建設西藏,建設墨脫。”白瑪尊珠回憶説,“是我自己堅持要出來,我想出去看看。”
就這樣,年輕的白瑪尊珠,跟着招生人員,朝着拉薩出發了。
一天學都沒上過、只會説門巴語的白瑪尊珠,開始學習漢語、藏語等各種文化知識,也接觸到了各種體育項目。
因為學習成績好,學校想派他去上海交通大學繼續學習深造;因為籃球打得好,西藏自治區體育局想選拔他進入籃球隊。
在人生的又一個十字路口,白瑪尊珠選擇了體育。
“當年,選擇體育是需要很大勇氣的。”白瑪尊珠説,家人朋友既不理解也不同意,耳邊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學體育的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他們不懂,體育真的需要很多智慧和技巧。”白瑪尊珠説。
20世紀80年代的西藏,各方面人才緊缺,體育行業也不例外。白瑪尊珠從籃球隊退役後,兼任着多個項目的教練。馬術、摔跤、押加,一切從零開始,他在摸索中學習,在學習中進步。
不僅學習體育專業知識,他也學習文化知識。“沒有文化不行的。那個時候出去很受刺激,我帶隊出去別人説什麼都聽不懂,所以當時我就想,一定要學。沒什麼了不起的,我一定要把它學透。”白瑪尊珠説。
當運動員時,白瑪尊珠最愛的是籃球;當教練時,白瑪尊珠醉心於押加。
押加是一項在西藏地區廣為流傳的運動,也被稱為“大象拔河”。在比賽中,選手需四肢着地,背對背彼此發力,直到一方將中間的墜條拉過自己一側的決勝線。
在西藏的田野裏、牧場上,人們常在休息時把腰帶或哈達打個結往脖子上一套,隨時隨地玩起押加。
“押加在西藏非常受歡迎,老百姓都很喜歡,”白瑪尊珠説,“但當時都是我們自己玩。”
1999年第六屆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上,押加成為了競賽項目,西藏隊在五個項目中拿到三枚金牌(當時設有金牌)。
儘管成績斐然,但白瑪尊珠意識到,“只有我們自己玩肯定不行,一個項目要有生命力,就得讓更多的人一起玩”。
據他回憶,剛開始,只有西藏、四川、新疆等地選手參賽,但從2015年開始,參加押加比賽的人數大幅度增加。
“現在全國各省區市都有,今年台灣選手也來參賽了。”白瑪尊珠説。
“我們國家經濟生活水平好了,各民族都更加注重健康與娛樂。押加這個項目很有吸引力,老百姓也容易接受。大家對押加的認識越來越深,才會都來參與這項運動。”他解釋道。
自從1986年首次帶隊參加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幾十年來,白瑪尊珠親眼見證着民族體育和文化事業的蓬勃發展,“就比如説我們西藏,你看表演項目越來越豐富,舞蹈越跳越好看”。
這一次,他帶領西藏押加隊從雪域高原來到“椰林海島”,不料遭遇了“滑鐵盧”。這讓他很是意外,但鬱悶之後,他發現了好的一面:“押加運動整體發展了。以前別人學習我們,現在我們也要學習他們,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
白瑪尊珠説,自己的名字中,“白瑪”意為“蓮花”,“尊珠”意寓“圓滿”。或許,無論對押加這項運動,還是對如今的白瑪尊珠而言,“贏”並非全部;由體育帶來的、與更廣闊世界的交流交往與交融,何嘗不是另一種圓滿?
就這樣,一項盛行於西藏群眾之間的傳統游戲,如今作為傳統體育運動在全國各地廣為流傳;一個生長於“蓮花秘境”的漢子,如今帶着傳統、文化與更多年輕人,走出群山,與外界比拼,與世界相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