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的黔北山區,薄霧還未散去,田應澤已經駕駛着他新買的越野車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40歲的他右臂袖管空空蕩蕩,左手卻穩健地握着方向盤。車后座上,鋤頭與鐵鍬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噴霧器和追肥槍隨着顛簸輕輕搖晃,這些他最親密的“戰友”,正和他一起奔赴那片希望的煙田。從負債纍纍的殘疾打工仔到如今年入數十萬的“優秀煙農”,田應澤用獨臂在貧瘠的山地上書寫了一段令人驚嘆的逆襲傳奇。
逆境重生:折翼少年的倔強成長
田應澤出生在貴州綏陽一個偏遠山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十歲那年,一場意外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他像往常一樣牽着家裏的老黃牛去山坡吃草。突然天色驟變,眼看暴雨將至,他急忙趕牛回家。經過一處高壓電線桿時,牛繩不慎碰到了垂落的電線。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在山谷間回蕩。當田應澤醒來時,已經躺在縣醫院的病床上,右臂空空如也。這個年僅十歲的孩子還無法完全理解失去右手意味着什麼,只看到父母紅腫的雙眼和醫生搖頭嘆息的表情。
“娃啊,以後可咋辦啊……”母親粗糙的手撫過他蒼白的臉頰,淚水滴在他的被單上。
出院後,田應澤成了村裏人眼中的“廢人”。小夥伴們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他,學校的孩子們在他背後指指點點。曾經活潑好動的他變得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躲在教室最後一排,用左手笨拙地練習寫字。
“ 老三,你看家裏這個光景,要不……就別唸書了?”父親蹲在門檻上抽着旱煙,聲音低沉。
田應澤咬着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流下來。“爸,我能行!我用左手一樣能寫字!”就這樣,靠着這股倔勁,他用左手完成了小學學業,甚至上了初中。
然而,初中畢業後,面對高中昂貴的學費和家裏的窘境,十六歲的他主動提出輟學。“我去打工吧,聽説浙江那邊工廠多。”田應澤收拾着簡單的行李,對憂心忡忡的父母説。
浙江的日子並不如想象中美好。因為殘疾,田應澤只能在門廠當庫管員,月薪1080元。除去房租和生活費,所剩無幾。更糟的是,一次生病花光了他微薄的積蓄,還欠下了3000元外債。
2008年春節,23歲的田應澤帶着一身債務和疲憊回到家鄉,迎接他的是村裏人憐憫的目光和竊竊私語。“聽説田家那個殘廢兒子回來了,這輩子不好整咯。”這樣的議論不斷傳入他的耳中。除夕夜,田應澤站在自家破舊的土房前,望著遠處零星升起的煙花,殘缺的右臂不自覺地顫抖着。“我不能就這樣認命!”他在心裏暗暗發誓。
勤學苦幹:獨臂開墾荒山種希望
2009年初春,田應澤在鄉鎮的公告欄上看到一則烤煙種植的扶持政策。煙草公司為鼓勵農民種植烤煙,提供技術指導和保底收購。那一刻,他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爸,我想試試種烤煙。”晚飯時,田應澤鼓起勇氣説出自己的想法。
“就你?”父親放下碗筷,眉頭緊鎖。“種煙要技術,要體力,你一隻手怎麼行?再説,咱家哪有錢投資?”
“我可以學,小時候看你種煙,我心裏有點底!”田應澤聲音堅定。“再加上煙草公司有技術員指導,我一定能學會。至於錢的問題,煙草公司專門有政策,可以幫助我向銀行申請貸款。”
大哥在一旁嘆氣:“老三,別異想天開了,村裏健全人種土地都難賺錢,你這……”
“哥,讓我試試吧,反正現在我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田應澤打斷大哥的話,眼神裏是從未有過的堅決。第二天天剛濛濛亮,田應澤就扛着鋤頭上了後山。初春的山風刺骨,他單薄的身影在荒草叢中顯得格外孤獨。沒有右手,他就用左臂夾住鋤柄,靠腰部和左臂的力量一下一下地刨着堅硬的土地。幾天下來,手掌磨出了血泡,殘肢的傷口處也被磨得生疼,家人見他如此執着,不得已,也紛紛加入進來。
村裏人看到這一幕,有的搖頭嘆息,有的冷嘲熱諷。“田家老三瘋了吧?一隻手還想開荒種煙?”“等着看他笑話吧,殘疾人就該認命。”田應澤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每天天剛亮就上山,直到天黑才回家。
技術培訓課上,田應澤總是坐在第一排,用不太靈活的左手認真記筆記。育苗、移栽、施肥、病蟲害防治……每個環節他都反復請教煙葉站的先鋒黨員和業務骨幹。為了練習給煙苗打頂抹杈,他常常一個人在田裏待到深夜,用嘴和左手配合,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直到動作熟練為止。
“小田啊,你是我見過最刻苦的煙農。”煙技員代小軍感慨地説,“很多健全人都沒你這麼認真”。
移栽季節,他跪在田壟裏,左臂夾着煙苗,殘肢固定,左手覆土。烈日下,汗水浸透衣衫,膝蓋磨出血痕。“小田啊,你這股勁兒真讓人佩服。”代小軍拍着他的肩膀説。田應澤只是笑笑:“代師傅,我得證明殘疾人不是廢人。”

圖為綏陽洋川煙葉站支部書記李廷彥指導田應澤對煙株進行打頂抹芽
夏日炎炎,正是煙葉生長的關鍵期。田應澤每天凌晨四點就起床,背着噴霧器給煙葉施肥。沒有右手幫忙,他只能把噴霧器綁在胸前,用左手操作噴桿。汗水常常浸透他的衣服,皮膚因此過敏紅腫,但他從不抱怨。烘烤關鍵期,田應澤連續七天七夜守在烤房外,每隔兩小時記錄溫度濕度。困極了就用冷水洗臉,殘肢幻痛發作時就咬緊牙關忍着。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煙葉收購點交售時,質檢員驚訝地發現,田應澤的煙葉品質遠超許多老煙農。“色澤金黃,油分充足,厚度均勻,這是上好的煙啊!”初涉煙葉種植的第一年,他交售的煙葉就獲得了可觀的收入,實現了豐厚的利潤。
當銀行卡到賬短信響起時,田應澤蹲家門口嚎啕大哭。他第一時間還清了債務,給家裏添置了新傢具,還給父母各買了一套新衣服。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喝了點酒,對父親説:“爸,我説過,我能行。”
黃金葉效應:從個人致富到鄉村振興
首戰告捷後,田應澤沒有止步不前。第二年,他將種植規模擴大到40畝,一個新的問題擺在面前:勞動力不足。“李嬸,您來幫我分揀煙葉吧,一天80塊。”“王叔,您有拖拉機,幫我運煙葉怎麼樣?”田應澤挨家挨戶地請人幫忙。令他驚喜的是,曾經嘲笑他的村民,現在都願意來幹活。
隨着他的烤煙種植規模不斷擴大,村裏的鄉親們也跟着多了一份穩定收入。全年下來,他累計用工上千人次,讓不少村民在家門口就能掙到錢。張大娘領到工錢時笑得合不攏嘴:“這下孫子上學的錢不愁了!”漸漸地,“田老三招工”成了村裏的熱門話題,原先閒散的勞動力紛紛加入,大家的日子也跟着紅火起來。
2011年,田應澤嘗試多元化經營,投資6萬元買了4頭牛。但兩年下來,不算人工,扣除飼料成本,每頭牛只賺2000元。“看來術業有專攻啊。”他果斷放棄了養牛,專心鑽研烤煙種植技術。
隨着規模擴大、收入增加,田應澤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家破舊的土坯房變成了二層小樓,開了8年的二手長安車也被置換成了嶄新的越野車。此外,他連續多年獲得政府授予的“優秀煙農”稱號。他常説:“雖然我是低保戶、殘疾人,但不能什麼都靠到政府,只要肯幹、肯努力,殘疾人一樣可以活出精彩人生,一樣可以為家鄉發展作貢獻。”

圖為田應澤駕駛着他新購置的越野車在蜿蜒的山路間行駛
山風拂過,田應澤的空袖管隨風飄揚,像一面勝利的旗幟,他繼續扛着鋤頭走進了山間,那年年結滿了“黃金葉”的山坡,像極了大山給他的勳章,也仿佛在告訴我們,生命的價值不在於擁有多少,而在於綻放幾何。他常説:“老天拿走我一隻手,卻給了我一顆永不不服輸的心。”
從入不敷出的殘疾打工者,到年入數十萬的職業煙農,從需要扶持幫助的低保戶,到帶動鄉親共同致富的領頭人,田應澤用獨臂書寫了一段感人至深的致富傳奇。如今,他的目光已越過層層煙田,望向更遠的山巒。他正籌劃着引進新的技術手段,打造標準化煙葉基地,要讓這片土地上的每一片“黃金葉”都閃耀科技的光芒。而比這更讓他期待的,是能帶動更多鄉親們一起,在這條鄉村振興的路上並肩前行。(龍惠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