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劇《白蛇》演齣劇照 資料照片
乙巳蛇年,由芭蕾舞藝術家譚元元擔任藝術總監的舞劇《白蛇》,經兩年打磨後於上海大劇院上演。該劇兩年前的初演,就讓人眼前一亮。基於芭蕾又不同於傳統芭蕾舞劇的表演程式,以現實和虛擬的兩棲視角重構一個廣為人知的故事,打破對其固有的印象,創建新的觀察與理解角度。在這種創作思維下,舞者沒有用共情來激起觀眾的情感波瀾,相反以更具思辨力的審思與 啟發給了觀眾更多關於自我的反思。兩年後,《白蛇》2.0版在虛實兩棲視角之外又突出了自然主義、唯理主義的新視角,舞蹈不僅聚焦於芭蕾舞,也突出國風韻味的古典舞,使東西方不同舞蹈形式在此交織。跳躍與碰撞間,是對經典的《白蛇傳》故事進行全新的現代性解構。
舞&始於一個平淡無奇的現實世界。妻子操持家務瑣事,丈夫忙於工作應酬。很快,平淡中出現了異樣,丈夫的追名逐利與妻子的鬱鬱寡歡,牽扯出社會學意義上的兩性差異。而青蛇是人體內一股意志力或動物性的本能慾望,翻騰在妻子的心底。
青蛇的出現,引出了妻子的內在自我,將妻子推向心底滋生的渴望幻境,做起了浪漫美夢。同時,青蛇的反復無常與能屈能伸,尤其是在水下蛻皮重生的技能,又透露出一股自然主義的神韻。妻子的美夢正是人們熟知的經典愛情故事《白蛇傳》。妻子化為白蛇,以現代人的超然性,誘導小生許仙墜入愛河。原本保守的愛情觀,在與現代性的碰撞中被打破,儒雅的許仙也産生了追求真愛的衝勁。而妻子也因白蛇的身份,在幻境裏重新體驗愛的熾熱。
丈夫在發現妻子的異常舉動後,帶她去心理診所接受治療。醫生的形象代表了現代醫學和一種效率至上的處世態度。同時,醫生又在妻子的幻境中化為法海,代表着古代保守制度的規訓。當藥物與雄黃酒合二為一,送入妻子/白蛇的體內,那股對浪漫、自我慾望乃至自然規律的抑制力發揮出巨大的作用。作品在全新的情節架構裏,呈現現實主義、浪漫主義、唯心主義、唯理主義、自然主義的不同面貌,並將它們轉化為碎片化的圖景拼貼在一起,展現它們之間的不可調和的衝撞感。劇中音樂更是包羅萬象,加上芭蕾舞與古典舞的共同作用,解構之力在不同表現形式的碰撞中顯現。
借傘的橋段裏,古風民樂中摻雜着爵士樂。同時,白蛇與許仙跳着芭蕾,使激情與保守發生直接對撞。法海與青蛇在對峙中,古琴、琵琶的震震之弦里加入了無調性與不協和音的現代性音樂表達,增強了古典舞中的爆發力。“我們終將成為自己”落在整劇的結尾,提醒觀眾從不同的觀念中回看本真的自我。
舞蹈,可理解為一幅動態的圖像,具有象徵性。舞蹈是在動態的,具有規則韻律的行動間,形成象徵符號。且這些象徵符號需是日常生活裏常見的,不陌生的,觀眾才能在觀察這些符號動態的時候獲得通感,産生聯想、共鳴或思辨。而兩年前《白蛇》最大的困擾,就在於西方編舞強調象徵性,強調符號的 啟發作用,試圖讓觀眾在觀演的過程中找到劇與自身的連接,産生對《白蛇傳》故事的不同解讀。可是,觀眾可能對這類抽象符號較為疏離,需要在不斷建構中獲得其指向。《白蛇》2.0版同樣面臨多元豐富的象徵符號與觀眾存在疏離,而建構的方式是加強敘事。通過場景和故事橋段來搭建符號的意義指向,進而開啟觀眾的理解與聯想。
側重敘事,可以幫助理解劇情,獲得更多情感共鳴,同時也會限制抽象符號的想象空間,限制可闡釋的維度。現代舞的形成正是基於這一觀點,試圖跳過敘事的束縛,直接通過舞蹈或行動本身來建構象徵性。但這對一些觀眾是種挑戰,現代舞的高冷氣質就來源於此。《白蛇》中正蘊藏着當下舞蹈領域需要思考的一個問題:繼續探尋舞蹈的敘事性,還是建立純粹的象徵性以突出舞蹈本身的價值?
《白蛇》在創作之初,就介於舞蹈的敘事性與象徵性之間,試圖取得平衡。而新版改編有意識地加重了敘事性,提升了觀眾對自然、浪漫、唯心、唯理等不同象徵符號的理解,為進一步闡釋這些符號做了鋪墊。作品的高冷氣質在這輪改進中被稀釋,有了更符合大眾審美的底氣。《白蛇》的出現,不禁讓人聯想到馬修·伯恩。他的作品都基於為人熟知的故事,比如《天鵝湖》《灰姑娘》等,但他總是換一個視角來重新演繹故事,從觀眾熟知的當下場景去闡釋經典故事更多的內涵。敘事性與象徵性看似不可兩全,卻又有着相輔相成的合力感。如何整合兩者,這個問題擺在每一位創作者面前。而創作者每一次的嘗試或改變,都會對舞蹈未來的發展帶來啟迪。■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