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講述成長,往往意味着主人公的“初始值”不高,而古平原的“初始值”大概可被認為是負數——苦寒之地,九死一生,流犯不戴刑具,也沒有監視看押,因為逃出去難於登天。
網&同步播出的劇集《大生意人》講述了晚清書生古平原蒙冤流放後,輾轉於馬幫、票號、茶葉、鹽業等行當,最終逆襲成為一代商王的傳奇故事。該劇並不急於立“人設”,而是首先將人物置於多重困境的攪旋之中,看他如何將一件事的卡點變成另一件事的轉機,在多題共解中求生與求勝。傳統寫法可能剛鋪墊完背景,而古平原已經逃出生天,觀眾甚至還來不及將他歸類,只覺得他在機敏果敢之外,亦不失傳統文人的道心。
一個文弱書生到底有多大能量,在縱橫馳騁間成就傳奇?這是觀眾最關心,也是劇集要解答的首要問題。然而,該劇捨棄了前情鋪墊,人物前史靠只言片語的閃回,人物性格靠他人的&詞口播,既難以完整呈現人物弧光,也是對演員表演的高難度挑戰。
須知,苦難並不必然把人淬火成鋼。在現實生活和文藝作品中,有太多的人白白吃了很多苦,卻依然“站”不起來。看到開場後一路破局的古平原,觀眾無法自行“腦補”作為流犯的他如何在這五年裏脫胎換骨,沒有和角色一同經歷心靈成長的“苦”,後面的“甜”自然也難以共情。由此可見,劇情不能止步於“生意”之大,更要探入“生意人”何以為大的深層肌理——如果人物邏輯不夠紮實,事件就會走向懸浮。
在“爽文”節奏帶動下,許多章節匆忙開篇便直奔結果,放過了不少可以做戲的空間。收購茶葉急需用錢,晉大奶奶馬上千里送銀票;萬茶大會入場無門之際巧遇太后,讓蘭雪茶的身價“原地起飛”。這固然降低了故事理解難度,加快了敘事節奏,但也陷入了游戲化敘事窠臼,損傷了商戰戲應有的邏輯質感。
劇情行至半途,古平原又被擄回寧古塔,觀眾期待他被打回原形後如何再出發。然而,此處他和仇家徐管帶的關係更像是一對歡喜冤家,加入夜戰群狼的橋段,也只是為了營造一些外在的險象環生,其實觀眾一點兒都不擔心,知道一定會有貴人天降。缺少真正的內在危機,不見難度系數超綱的題目,以至於故事已經跑出去老遠,而人物幾乎原地踏步。一段本可以展現人物與命運極限拉扯後重生的好戲,就這樣熱熱鬧鬧地從側面“滑”了過去。
辦法總比困難多,辦法不夠運氣湊。這種手法對於微短劇創作而言或許適合,但對於一部由厚重文學底本改編的40集古裝長劇來説,略顯輕佻和兒戲,反噬了主角的成長性。
實際上,傳奇故事最打動人的,從來不是奇觀本身,而是奇觀之下的人在面對困境時與你我共通的情感——對自由的嚮往、對公正的渴望、對失去的恐懼、對責任的勇擔……它將現實中的人性與矛盾提煉並推向極致,通過“非凡”之鏡照見了“平凡”現實中我們未能看清的本質。因此,書寫傳奇不僅要呈現困境,而且要細緻描摹主人公化解矛盾的過程,尤其需要凸顯人物充滿主動性的奮爭,而非大而化之地回避它。過度依賴“爽文”敘事,會使作品失去應有的現實重量,也就無法引發深度共鳴。
傳統長劇在借鑒微短劇思維,用快節奏和強刺激爭奪市場時,需對自身審美特質和藝術規律保持一種清醒和自覺。長劇的優勢在於,它有充足的敘事空間對歷史經緯、權力結構和人性幽微進行深刻的洞察與展現;同時,略去交代性、鋪墊性的過場情節,亦是適應當下長劇集創作轉型的需要。但如果為了追求像微短劇那樣的“爽感”而一味地削足適履,甚至“打不過就加入”,結果只會兩頭不討好,既與微短劇的“爽感”貨不對板,又削弱了長劇的沉浸感與深刻性。
長劇集創作的轉型,應是一場堅守本體基礎上的進化,而不是成為另一個賽道的模仿者。“爽文”敘事要適度,關鍵在於回歸長劇本質,在強化自身不可替代性優勢的前提下融合創新,用更多有深度又不失網感、年輕態又回甘綿長的好故事贏得觀眾。(張碩 作者為文藝評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