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代革新派知識分子康有為的最後歲月

　　1927年3月8日，康有為在上海慶祝自己的70大壽。

　　梁啟超及康門弟子紛紛自北京南下，前來為老師祝壽。連1924年被迫逃離紫禁城、在天津日租界避難的前清遜帝溥儀，也派人送來玉如意一柄，匾額一幅。康有為已經好久沒有給軍閥寫信討論中國未來的問題了。他最近的惟一一次公開表態，是致北方軍閥的一封通電，要他們按照當初在1912年訂好的協議，恢復溥儀的俸給和他住在紫禁城的權利。

　　康有為此時一直沉迷於星際漫游的思緒中。他有一次乘飛機飛臨保定上空，飛機降落後，正像他在一首詩裏所寫的那樣，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位自天而降的聖人，對眾生的無限苦難，耿耿不能釋懷。尤其是自那以後，康的心靈一直在天堂裏漫游。1926年，他在上海正式成立了“天游學院”，並且到處演講撰文，大談他的神游經歷和夢幻——有一天，他夢見自己在編一份火星地名索引，就像是中國傳統的地方志。

　　在他晚年所寫的一些詩中，他已經將西方的天文觀測的現實世界與傳統宇宙論所説的無數層的天堂結合起來了。他在《銀河天歌》中雲：

　　仰燦爛之銀河兮，

　　一白橫亙光氣則那。

　　其長當天之十六度兮，

　　積恒星二萬萬之多。

　　或謂有星三十萬萬兮，

　　吾日與八游星自為一家。

　　日虱懸中為一星兮，

　　比恒河之為一沙。

　　熱萬度之巨白星兮，

　　沉沉為鄰尤頤夥。

　　助我光明晃昱兮，

　　吾乃遠游而高歌。

　　以周天三百六十度兮，

銀河廣僅十度。

　　其幾何懸在霞雲天之中兮，

　　僅得十六萬之一於大羅蹇。

　　吾乘天船而上游兮，

　　騰雲漢而婆娑。

　　憐牛女之長相望而不得渡兮，

　　憾清淺之微波。

　　無仙鵲以為梁兮，

　　遇張騫之泛槎。

　　望克廉水素之極星兮，

　　吾將出銀河而之它。

　　康有為過完70大壽後，沒有留在上海，而是去了山東南部的海濱城市青島——這裡曾一度為德國人所佔領，當時被日本控制，它在晚清和“五四”時期的民族主義抗議活動中頗有名氣。康有為在青島又買了房子，開始寫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段文字——一份感謝遜帝送來生日禮物的長篇謝恩折。他的手雖已發顫了，但謝恩折依然布局優美，文字工整，它追憶了1895年至1917年未遂復辟期間的紛亂世事，書寫方式完全依照前清的宮廷禮制，凡是提到天的，一律比正文高出三字，凡是提到皇帝稱謂的，高兩字；康有為自稱“老臣”“微臣”，而且也按清朝禮制要求，凡是提到自己時，字寫得都很小。

　　1927年5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上海第二次總罷工推翻軍閥政權，國民黨軍隊進入該市十天后，康有為把他的前清朝服鋪在床上，依禮沐浴後，在朝服旁正襟危坐，半小時後死於腦溢血。
　　　　　　　　　　　（摘自史景遷著：《天安門——知識分子與中國革命》，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