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越千年 弦音貫萬里-新華網
2025 12/10 18:11:03
來源:石榴雲/新疆日報

箜篌越千年 弦音貫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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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博物館收藏的扎滾魯克古墓出土箜篌。

河南博物院收藏的張盛墓出土隋代彩繪樂伎俑。

  “我生於天山南麓,胡楊為骨,檉柳作弦。我的古調,你可曾聽聞?你的根脈,可曾知曉?”

  “長安月下,洛陽殿中,鳳眼低垂,素手輕撥,我的指尖曾流淌過龜茲的古韻、疏勒的悠揚。”

  珍藏在新疆博物館、出土於且末扎滾魯克古墓的古老箜篌,仿佛發出2500年前的低吟;河南博物院那尊懷抱豎箜篌的隋代彩繪樂伎俑,則隔空應和着它的旋律。

  在“文物兩地書”全媒體採訪活動中,這兩件相隔萬里、跨越千年的文物首次開啟一段穿越山河、綿延千年的音律對話,共同見證西域與中原如何共譜一首永不停息的中華禮樂長歌。

  弦起·入鄉隨俗

  “那次發掘,如同打開了西域音樂的‘時光膠囊’。”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館員魯禮鵬凝視着新疆博物館展櫃中的箜篌,思緒回到1996年——在且末扎滾魯克古墓,一次出土了3件箜篌,其中2件可追溯至約2500年前。

  眼前這件箜篌屬公元前5世紀,長87.6厘米,出土時僅存音箱、琴頸、琴首和弦桿。半葫蘆形的音箱,長方形的琴頸,菱形琴首上卯眼清晰,檉柳製作的弦桿上,係弦的印痕歷歷在目。“雖琴弦與蒙皮已朽,但形制特徵明確指向箜篌。從魚兒溝到山普拉,再到扎滾魯克,新疆已發現箜篌24件,年代跨度從公元前8世紀(春秋早期)可能一直延續至唐代。”魯禮鵬説,“它們如同散落在絲路北道的明珠,串聯起箜篌西來的足跡。”

  本地化,是箜篌在絲綢之路上生命力旺盛的關鍵。“在新疆發現的箜篌,其胡楊、檉柳的材質和部分製作工藝已體現本地特色。”魯禮鵬介紹,這種“入鄉隨俗”,不僅使其更易被當地民眾接受和喜愛,也推動了箜篌本身的形態創新與藝術表現力的拓展,使其生命力歷久彌新。

  這縷源自西域的弦音,在河南安陽隋代張盛墓中找到了輝煌的迴響。河南博物院副研究館員袁佳音駐足於一組8件精美的隋代彩繪樂伎俑前,“看這位彈奏豎箜篌的女子,目視琴弦,雙手似在輕攏慢捻。她與演奏琵琶、五弦、排簫、橫笛、鈸、篳篥的姐妹們,共同彰顯了墓主人的顯赫身份,也定格了隋唐宮廷樂的華彩瞬間。”

  箜篌從中亞經西域一路東傳中原。《後漢書·五行志》記載:“靈帝好胡服……胡箜篌、胡笛、胡舞。”音樂科班出身、專注古代音樂文物研究的袁佳音解釋道:“漢代,是箜篌東進中原的起點。在漫長的絲路旅程中,它不斷‘入鄉隨俗’,衍生出臥箜篌、豎箜篌、鳳首箜篌等多種形制,形態多樣,奏法不斷拓展。”及至隋唐,箜篌已成為宮廷“九部樂”“十部樂”的靈魂之音。

  “無論是西涼樂、龜茲樂、疏勒樂還是高麗樂,箜篌之聲不可或缺,為盛世鳴響。”袁佳音感慨,西域與中原雖遙隔山水,卻在同一件樂器上找到了最初的共鳴。

  弦轉·長安月明

  羯鼓齊鳴,排簫橫吹,箜篌鏗鏘,篳篥輕吟。

  “樂伎俑的組合本身就是一部凝固的音樂交流史。”袁佳音指着展櫃中的群像分析道,“排簫、橫笛是中原傳統雅樂的標誌;而箜篌、琵琶、篳篥則帶有鮮明的西域色彩。它們如此和諧地出現在同一支隋代宮廷樂隊中,同&協奏,絲竹交響,正是歷史上西域與中原乃至更廣闊地域間,音樂文化交流、碰撞、融合,達到極高程度的生動寫照。”隨着絲綢之路的繁榮,商旅駝鈴不僅帶來了香料珍寶,更促進了樂師、樂器、樂譜和音樂理念的流動,中華音樂文化正是在這種持續不斷的互鑒融合、兼收並蓄中,走向了空前的繁榮與多元。

  這組隋代樂伎俑的發現,還悄然改寫了音樂史的認知。關於古代宮廷樂部演奏形式“坐部伎”與“立部伎”的起源,學界曾普遍認為始於唐代。然而,張盛墓這組清晰呈現坐姿演奏狀態的隋代樂伎俑,將這一制度的歷史至少上推至隋代,為中國古代音樂制度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證據。

  箜篌入中原,不僅在於器物之傳,更在於文化之融與藝術之盛。這種交融的繁榮景象,同樣鐫刻在西域的壁畫石窟上。克孜爾石窟的樂舞場景,吐魯番柏孜克裏克石窟的龍首箜篌,無不訴説着音樂的無界。“龍首箜篌尤為關鍵。”魯禮鵬在新疆博物館絲綢之路樂器展前遙望,“龍是中原文化的核心象徵。箜篌在傳播中吸收這一元素,形成龍首造型,是西域文化主動吸納、融合中原文化的明證。樂器不僅是音律的載體,更是文化認同的象徵。”

  這種交融是雙向的。且末扎滾魯克古墓中,與箜篌同出的還有兩漢時期的塗黑漆竹排簫。這清晰表明,漢代中原的樂器,也循着絲綢之路反向西漸。箜篌與排簫在扎滾魯克的相遇,是文明互鑒的典型。西域音樂文化因多元交融而生機勃勃,最終匯入並壯麗了中華音樂文化的寶庫。“音樂的通路從來不是單行道。”魯禮鵬説,“箜篌與排簫在西域同現,正是文明往來最生動的注腳。”

 弦鳴·八音繁會

  箜篌的流轉,是古代中原與西域樂舞文化水乳交融的縮影。

  《隋書·音樂志》記載:“今曲頸琵琶,豎箜篌之徒,並出自西域,非華夏舊器。”隨着絲綢之路西來東往的商隊,箜篌穿過玉門關,加入漢代宮廷的樂隊。

  漢代細君、解憂公主遠嫁烏孫,中原樂器隨之西行;解憂公主之女弟史赴長安學琴,又將中原音韻帶回龜茲。弟史學成歸來,嫁與龜茲王絳賓為妻,她不僅帶回了長安的儀禮風尚,更將中原宮廷音樂的清雅韻律融入龜茲“管弦伎樂,特善諸國”的熾熱情懷,成就一段“胡漢和鳴”的佳話。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的大動蕩、大遷徙時期,卻也孕育了前所未有的文化大融合。龜茲樂律大師蘇祗婆帶着其核心理論“五旦七調”進入長安,這套精密複雜的調式體系,為後來隋唐燕樂二十八調的形成奠定了基石。與此同時,中原的樂師、舞者、歌者也並非單向的接受者。他們沿着絲路西行,將中原精湛的彈奏技藝、婉轉的説唱藝術以及優美的舞蹈身段帶入西域城邦,在當地授藝傳道,使中原藝術的精粹在西域生根發芽。“這種雙向奔赴、互學互鑒的盛況,譜寫了中華音樂文化交融史上最激動人心的篇章。”魯禮鵬説。

  禮樂之通,源於治理之深。進入隋唐盛世,中央王朝對西域的治理更加穩固深入,安西都護府的設立、北庭都護府的建立,為文化互通、認同奠定了制度基礎。唐代宮廷集大成的“十部樂”中,龜茲、疏勒、高昌、安國、康國、西涼六部,皆直接源出或深受西域音樂的深刻影響。彼時的長安城,胡音漢韻交織纏繞,“洛陽家家學胡樂”並非虛言。“宮廷宴饗、市井坊間,處處可聞琵琶急雨、箜篌清越、篳篥蒼涼,胡旋舞急轉如風,柘枝舞曼妙婀娜。”袁佳音説,這“八音繁會”的盛景,正是中原與西域文化交相共鳴的絕響。

  弦合·同風共奏

  2020年,鄭州歌舞劇院以河南博物院館藏的樂舞俑為靈感源泉,創作了現象級舞蹈《唐宮夜宴》。文物本身蘊含的生動造型、深厚歷史底蘊以及樂器組合所體現的多元交融之美,讓沉寂千年的中華古樂遺韻,以“文物活化”的嶄新藝術形態,再次被現代觀眾所“聆聽”和感動。

  10月25日晚,崑崙山下晚風輕拂,且末縣城星河璀璨,一場“玉都箜篌音樂晚會”在萬眾期待中拉開帷幕。《同簪》的雅致與《市集》的靈動,用清悅如天籟的樂音,完成跨越時空的音樂對話。成立於2016年的“箜篌娃娃團”的孩子們,用稚嫩指尖彈奏《萱草花》,純真動人的表演展現出千年古樂薪火相傳的蓬勃生機。

  箜篌弦鳴,穿越時空。新疆且末的古老木箜篌與河南安陽的隋代彩繪樂伎俑,作為“文物兩地書”報道活動中的主角,在琴弦的撥動中訴説着磅礡的歷史。

  天山雪水與黃河波濤,共育中華樂舞之根;西域風韻與中原禮樂,共譜盛世華章之魂。魯禮鵬説:“兩件文物,一地西域,一地中原,共同印證着音律雖有別,宮商自古同。”箜篌的弦音,曾沿着絲路往來流淌,最終匯入中華文化的浩蕩長河。袁佳音感懷:“它奏響的,不僅是清越的樂聲,更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數千年形成史中,那一縷貫穿始終的文化血脈。”縱然山河萬里、歲月千載,也阻擋不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互鑒、美美與共。

  這弦歌,從未斷絕;這同風,永世長存。(銀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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