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新疆——中華民族從多元凝聚為一體的重要樣本-新華網
2024 04/15 11:35:05
來源:新疆日報 

讀懂新疆——中華民族從多元凝聚為一體的重要樣本

字體:

奇臺縣博物館疏勒城保衛戰展臺介紹。 □石榴雲/新疆日報記者銀璐攝

石城子遺址。 □石榴雲/新疆日報記者銀璐攝

  人間四月天,在新疆,當南端的昆侖山下已是繁花滿樹,北端的阿勒泰滑雪愛好者仍激情飛揚,盡享冰雪運動樂趣;當東端的哈密已是萬家燈火,西端的帕米爾高原夕陽余暉,正把群山雪峰染成金色。

  地理概念的新疆,是中國國土面積的六分之一,如此廣袤;歷史概念的新疆,千百年來一個個族群譜寫了遷徙聚居、交流交融的壯麗史詩,如此精彩!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著眼“兩個大局”,提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一重大原創性論斷,是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中國化時代化的最新成果。

  只有基于以共同體史觀為基礎的中華民族歷史觀,才能讀懂新疆,才能讀懂中華文明起源和歷史脈絡,才能讀懂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締造、發展、鞏固統一的偉大祖國的歷史。

  新疆是中華文明陸路對外交流的最重要通道,成為中西文明交流的大磁石、大熔爐

  中歐班列風馳電掣,集卡車隊穿梭往來,國際航班頻繁起降,邊貿市場人聲鼎沸……2024年1—2月,新疆外貿進出口總值636.9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51.4%,已連續28個月實現兩位數及以上同比增長,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對外開放黃金通道。

  新疆陸地邊境線長達5700多公里,與8個國家接壤,有20個對外開放口岸,是中國連接中亞、西亞、南亞和歐洲最為便捷的陸路通道。如今,在南疆,中吉烏鐵路建設穩步推進;在北疆,除阿拉山口和霍爾果斯的兩條跨境鐵路外,中國和哈薩克斯坦間的第三條鐵路塔城至阿亞古茲鐵路進展順利。新疆作為中國向西開放的前沿門戶,堪稱“前途無量”。

  作為一度的偏遠內陸,新疆被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喚醒,承續歷史榮光。

  數千年來,所有曾經彪炳史冊、照亮世界歷史發展道路的各區域古代文明,唯有中華文明能夠持續至今,地理環境的護佑是一大因素:北邊,橫亙著沙漠和戈壁,再往北是嚴寒凍土;往西,矗立著高原大山,再向西是難以逾越的世界屋脊;大陸的東面和南面,是汪洋大海,在西元15世紀到17世紀地理大發現時代來臨之前,外界尚無法輕松逾越大海來到中國,只有西北部的新疆地區,能夠通向世界。

  “相當長的歷史階段內,新疆是中華文明陸路對外交流的最重要通道。”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巫新華説,“新疆是亞歐大陸唯一四個方向直接連接東亞、西亞、南亞、中亞幾大區域的地方,這裏不僅是亞歐大陸巨大地理區域的接界處,也是人類文明交流的最大通道……在東西方文明交流方面,新疆厥功甚偉。”

  “波斯老賈度流沙,夜聽駝鈴識路賒。採玉河邊青石子,收來東國易桑麻。”人們帶著商品,還有思想,翻越帕米爾高原,穿過星羅棋布的綠洲或草原,經河西走廊或蒙古高原再往東,就是中華文明腹心地帶。這一路,天山的汗騰格裏峰、博格達峰,昆侖山的慕士塔格峰,都是重要的地標。

  吐魯番博物館,一根長115釐米、2003年出土于洋海墓地的葡萄藤靜靜臥著。經檢測,它距今已有2300年歷史,改寫了中國葡萄栽培始于張騫出使西域後的歷史,將我國葡萄栽培時間提前了至少200年。遙想當年,來自西亞的葡萄被帶入新疆,累累墜墜,甜美多汁,以至于這位墓主人將葡萄藤陪葬,期待在另一個世界繼續享用珍饈。

  中國擁有百萬年的人類史、一萬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新疆與中原地區的交流,早在先秦時期就開始了,玉石之路、彩陶之路、粟米之路、小麥之路……在交流中成形。有學者認為,姜寨遺址(距今約6700—6300年前)出土的一件青白玉三角飾,是最早出現在中原地區的和田玉文物。1976年,河南安陽殷墟遺址發掘的商王武丁夫人婦好之墓中,發現了不少來自新疆昆侖山的和田玉。

  西元前60年,漢統一西域並設西域都護府作為管理西域的軍政機構,中原地區通往新疆地區和歐亞各國的道路更加通暢,類別越來越多、層次越來越豐富的物品在這條路上流通,東西方文明交流逐步增強,如一條雙向奔涌的思想長河,在新疆交匯激蕩。

  “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係、影響深遠的文化體係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係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再沒有第二個。”著名學者季羨林生前如是説。

  新疆不僅是東西方文明交流的門戶,更是中介與樞紐,中華文明突出的包容性,在此表現得淋漓盡致,在新疆,能夠非常深刻理解中華文明為何能夠演化成為融合農耕、草原、海洋文明的恢宏廣大之文明體係。

  新疆特殊的地理環境,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多種文化、多種宗教在此匯聚、交流、碰撞與融合。祆教、佛教、道教、摩尼教、景教、伊斯蘭教等,都陸續傳到新疆。新疆又像一個巨大的熔爐,不斷把歷史上各種不同宗教熔鑄一爐,形成了多種宗教並存的格局。

  2013年,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新疆考古隊對塔什庫爾幹塔吉克自治縣曲曼遺址的考古發掘表明,這是一處2500年前的拜火教(祆教)古墓葬遺址,與拜火教早期文化存在密切聯繫。主持此次考古發掘的巫新華説,作為亞歐大陸通道的關鍵區域,世界史上許多重大事件,均在新疆地區展開,研究人類文明的發生、發展,中國新疆區域是一個不可回避的重要地域,“對于新疆這個亞歐大陸各古代文明相互交流、彼此互動的文明中介區域的作用研究、説明,還有很多工作可以做。”

  曲曼遺址位于塔什庫爾幹河西岸的吉爾讚喀勒臺地上,四周群山巍巍,盡顯帕米爾高原的雄渾蒼茫,帕米爾旅遊區講解組主管阿麗瑪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此地時的震撼:墓葬地表一側方向大面積鋪設的黑白石條帶,由黑白兩色鵝卵石擺放而成,黑白相間,相互錯落,給人以強烈的明、暗光線感覺,代表著拜火教的火崇拜、光明崇拜、善神崇拜。這處黑白石條遺跡,也是亞歐大陸上已發現拜火教最大的地畫。

  拜火教雖然早已消失,但新疆歷史上信仰過拜火教的民族,至今仍保留著拜火的習俗。有的地方新娘進新房前,要繞火堆一圈;有的地方過“燈節”,會在屋頂燃起火把,在外面燃起篝火,全村照耀得如同白晝。阿麗瑪了解歷史之後,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現實生活中很多習俗的由來。

  任何一種現代文明,都是在時間的長河中融合而生的,是歷史上多元文化要素層層疊加、不斷累進,融匯融合而來。原有的歷史文化痕跡都會在這個現代文明中存在,不會被完全擦掉。正如恩格斯所説:“歷史就是我們的一切”。

  時間就是如此奇妙,中國各地青少年如今熱衷的舞獅,歷史上是從新疆傳入中原的。

  西元87年,安息王派使獻獅,獅舞也漸漸向東行進,在南北朝時期經龜茲地區傳入中原,這在《樂府雜錄·龜茲部》中有記載:“五常(方)獅子舞由龜茲傳入長安”。到了唐代,“五方獅子舞”更是風靡長安,官方經常組織盛大的舞獅會,還傳到了日本。

  在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中曾發現一尊舞獅泥俑,藏在獅頭、舞衣下的兩位表演者露出雙腳。

  五代十國之後,隨著中原移民南遷,舞獅文化傳入嶺南地區,形成了今天的廣東“醒獅”。2020年,廣州市花都區秀全外國語學校教師魏開源到喀什地區疏附縣參加援疆工作,他的夢想,就是讓南疆的青少年練習舞獅,強身健體、磨煉意志、傳承文化,讓這項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技藝重新在昆侖山下扎根。

  “我還在上小學時,魏老師就跟我們講過獅舞如何在千年前從西域傳入中原的歷史故事。”舞獅隊員伊敏江·圖爾蓀説,正是那些生動的細節,讓他和小夥伴逐漸愛上了舞龍舞獅。

  魏開源所期待的,今天已經實現,疏附縣已有200多支龍獅隊伍,擁有多所龍獅文化特色學校,實現全縣所有鄉村中小學校龍獅教練員全覆蓋,他們今年計劃參加第十屆全國中學生舞龍舞獅錦標賽。

  歷經千年,舞獅以全新面貌又回到原點;新疆舞獅少年,聽鼓點聲響起,仍然如千年前一般熱血沸騰。

 新疆是數千年持續不斷的人群遷徙聚居地,交往交流交融為中華文明增添活力

  《大唐西域記》中的“東土帝子”是誰?

  當年玄奘西行取經歸來,在于闐駐留良久,《大唐西域記》對此著墨頗多,書中寫道:“昔者,此國虛曠無人,毗沙門天于此棲止。無憂王太子在呾叉始羅國被抉目已,無憂王怒譴輔佐,遷其豪族,出雪山北,居荒谷間。遷人逐牧,至此西界,推舉酋豪,尊立為王。當是時也,東土帝子蒙譴流徙,居此東界,群下勸進,又自稱王……”説的是,在無憂王(即印度阿育王)年代,他放逐了一批豪族,由西往東翻越雪山,而東土帝子由東往西,雙方都來到今天的和田地界定居、稱王,雙方發生戰爭,東土帝子一方勝利。

  關于“東土帝子”的身份,學術界無定論,有“氐人”“羌人”之説,也有人認為,“東土帝子”可能是《山海經》中所説的帝鴻之子“渾沌”,還有人基于印度阿育王與中國秦始皇處于同一年代的史實推測:“東土帝子”是否可能為當時在陜北修長城的秦太子扶蘇?他沒有自殺,而是率部眾流亡一路向西來到于闐?

  因為特殊的地理大通道位置,新疆自古以來就是多民族聚居地區,在漢代、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各民族遷徙頻繁,如果能做一個新疆古代人口遷徙動態圖,就可看到時間長河裏熙熙攘攘,一個個族群,有的來了,有的走了,有的融入其他族群。

  2021年6月,一位白發滿頭卻身姿優雅的老人帶著她的學生們來到吐魯番市鄯善縣吐峪溝,這是她人生最後一次到新疆,返京不久,她被查出罹患癌症,翌年溘然長逝。

  她就是著名歷史語言學家段晴,季羨林的得意門生,一生全情投入古代語言文字尤其是“西域死文字”的研究,而新疆,是她目光從未離開的地方。如果沒有她,那麼遺存在新疆大地上的多種古老語言文字可能永遠成為謎。

  吐峪溝石窟群和佛寺遺址,曾被評為201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這裏發現的文書殘片包括漢文、粟特文、藏文、回鶻文等,內容有佛經、世俗文書、古書注本等,部分文書保存較為完整,並有紀年題記,極為豐富,有“文書館”之稱。

  難考的文字、難懂的文獻,卻是段晴最想竭力還原的燦爛歷史歲月。因為她的精準釋讀,將一幅幅古代社會絢麗多姿的生活畫卷呈現在今人面前。

  段晴生前説過,歷史上真正的交流發生在族群遷徙過程中。她研究過中國史書記載的塞人,即希臘歷史中所稱的斯基泰人的遷徙過程,在新疆北疆的草原和南疆的部分綠洲地帶上,都曾有屬于不同族群的塞人生活,後來又融合到更大的群體中。古代生活在于闐一帶的人既使用漢語也使用于闐語,于闐語與塞人使用的語言有很高的相似度,而于闐生活的一部分人的生活習俗也與塞人有相似,但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是塞人。在迄今為止已發現的于闐文文書中,書寫者都稱自己是于闐人。這正是在歲月的長河中各民族一代代融合之後的身份認同。

  今天的新疆,多民族家庭越來越多、各民族互嵌式居住越來越廣泛、工作生活中的深度交流交融越來越普遍,很多人在遇到“你是哪個民族”的問題時,會響亮回答:“我是中華民族!”

  這也是作為多元文化薈萃、多種人群匯聚之地新疆的集體認同。

  新中國成立後,從解放軍戰士“鑄劍為犁”,到“八千湘女上天山”,從知識青年奔赴邊疆,到如今熱土新疆吸引越來越多的投資者……在中國,像新疆這樣自古至今人群持續不斷有新鮮血液補充的交融之地並不多,由于地域廣袤,跟近代上海、當代深圳這樣由人口流動支撐起來的大城市也不一樣,呈現出鮮明的特點,為中華文明持續增添活力。

  新疆作家劉亮程曾細致描摹過“新疆面孔”。

  他説自己的長相聚集了新疆各民族的特性,“我長得既像維吾爾族,又像哈薩克族,還有點像蒙古族,回族人也有點像,我在文聯上班的時候,經常有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或者蒙古族朋友推開辦公室,用他們的語言跟我打聽一個人,或者説一個事。”為什麼會這樣?劉亮程認為,“是眼神的原因,新疆人的眼神,確實跟新疆那種遙遠的地理環境有關,一眼望不到邊,太陽直射下來,你的眉毛必須朝下沉,你的眼睛也要朝裏凹,久而久之你的眼窩就深進去了,眼球就朝裏面長了,你就變成這樣看人的一種眼神了……”

  另外一位新疆作家李娟,小時候她的母親在新疆,外婆在四川,幼年時李娟就開始往返川新兩地,後來在阿勒泰偏遠村莊定居下來,她説:“在我曾生活過的那些閉塞角落裏,一批又一批的人們涌進去討生活,但大部分都無法忍受那裏艱辛而寂寞的現實,很快離開了。留下來的,全是足夠勇敢、堅強又樂觀熱情的。”

  地理環境決定性格,新疆大地廣袤,開車上路,幾百公里不見人煙是常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跟人口稠密的沿海經濟發達地區,有很大不同。

  63歲的廣告策劃人黃宏浚來自臺北市,曾在北京等國內大城市工作生活過,也在日本、美國等國家待過很長時間。3年前他來到新疆,參與由自治區文化和旅遊廳發起的“新疆禮物”品牌建設等多項企劃案。

  當問起新疆最吸引黃宏浚的是什麼,他脫口而出:“人!”

  “我很喜歡觀察生長在這裏的人們,在皮山縣垴阿巴提塔吉克族鄉,年輕人跟老人打招呼時會微微彎腰,頭髮花白的老人會花十幾分鐘為陌生人帶路,大人與小孩擁抱時臉頰會貼得很緊。這種人與人之間的尊重與信賴,難能可貴。”黃宏浚感慨説。

  從古至今,來到新疆這片土地並定居下來的人,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是躲避戰亂,有的是為國戍邊,還有的是為了溫飽生計——新疆地廣人稀,物産豐饒。這塊土地,這塊土地上的同胞,人們怎會不珍惜?

  清同治六年(1867年),阿古柏侵略軍從南疆進入北疆,虜掠屠殺,1870年進犯至迪化(今烏魯木齊),民團首領徐學功率隊抵抗,苦戰數年後終于等來了左宗棠大軍。

  徐學功的祖父原來是甘肅的軍官,1777年調防至新疆,從此一家人定居在此。徐學功兄弟8人,他的兄長學信和6個弟弟學明、學忠、學孝、學第、學策和學義,均在保衛家鄉的戰鬥中犧牲。他雖然是農民出身,但愛讀《精忠岳傳》,豪爽大氣,為官清廉,遺憾的是,現在知道他事跡的人,不多了。

  在很多人眼裏,新疆只是“詩和遠方”,並不完全了解這塊土地對中華文明持續而深沉的貢獻,所以劉亮程用詩性語言,希望更多的人,能夠站在新疆看整個祖國:“都説到了新疆之後才知道中國之大,我的理解是,到了新疆,你其實是站在了國家的西北角上朝東再看祖國,你這樣看的時候,你的眼睛中加上了新疆這六分之一的版圖,加上了新疆這幾千年的文化,加上了這些文化所賦予我們的所有內涵。你站在新疆看整個中國的時候,你的眼睛中不僅僅只有黃河、長江,還會有塔裏木河,有額爾齊斯河,有伊犁河;你的眼中不僅僅有黃山、廬山,還會有天山、昆侖山、阿爾泰山……你這樣看中國的時候,中國當然大了,你把新疆那六分之一的國土加到自己心中了,這時候對中國的信心也就更大了。”

  新疆是中華民族漢唐氣概的主要養成地與延續地之一,留下強健的精神氣質與強烈的文化自信

  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奇臺縣,有一處著名景點江布拉克,電影《封神》曾在此取景。初春時節,已是遊人如織,不少人遊覽壯美自然風光的同時,也會趕往不遠處的石城子遺址,感懷近兩千年前“喋血孤城”與“雷霆救兵”的壯烈往事。

  石城子遺址即東漢時的疏勒城,位于天山北麓,依傍山澗,易守難攻。西元75年,匈奴大軍猛攻疏勒城,大漢戊己校尉耿恭率軍血戰不降,苦撐9個月,將士們為了充饑,甚至煮吃生牛皮制成的鎧甲和弩弦。與此同時,另一名漢將范羌率兵前去營救。最終,兩軍會合殺出匈奴包圍,且戰且退一起進了玉門關,卻只剩13人且“衣屨穿決,形容枯槁”。

  史載,當時駐守玉門關的中郎將鄭眾,見到這13名勇士歸來,感動不已,親自為他們沐浴更衣,並給皇帝上疏為13名勇士請功:“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匈奴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于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後殺傷醜虜數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

  《後漢書》作者范曄將耿恭與蘇武並列,認為西漢有蘇武東漢有耿恭:“余初讀蘇武傳,感其茹毛窮海,不為大漢羞。後覽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覺涕之無從。嗟哉,義重于生,以至是乎!”

  “不為大漢恥”“不為大漢羞”,十個大字,穿越時光,至今令人動容。

  在漢代,中國人第一次有了強烈的國家意識,有了強烈的國家認同感與國家責任感。他們精神強健,以英雄為榮,以愛國為榮,那種到西域去爭當英雄、自覺為國效力的生命價值取向,貫穿兩漢400余年。

  漢朝名將輩出,但除了職業軍人,漢朝文官到邊塞立功的意願也十分強烈,主動請纓的故事,遍布史書。

  在西域立下不世功勳的班超,留下了“投筆從戎”的典故,當時他是這麼説的:“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在他的偶像中,傅介子還排到了張騫的前面。傅介子是漢昭帝時期一個小小的文官,當時西域不穩,一些城郭投靠匈奴,搶掠漢朝商隊,殺害漢朝使者。傅介子主動出馬,只帶了11個人前往,擒賊擒王,殺雞儆猴,迅速穩定了局面。他後來被封為義陽侯。

  英雄崇拜,薪火相傳。唐代詩人王維在《老將行》頌揚耿恭:“誓令疏勒出飛泉,不似潁川空使酒。”唐代詩人許渾則在《獻鄜坊丘常侍》詩中讚嘆:“蓬萊每望平安火,應奏班超定遠功。”

  血性、尚武、敢為天下先,盛世大唐也在西域承繼了漢代氣概。

  “初唐四傑”之一的楊炯,曾寫下“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表達對于從軍建功、守衛邊關的渴望。一時邊塞詩蔚為大觀,不少文人像2023年熱映動畫電影《長安三萬裏》的男主角高適一樣,紛紛前往西域,文武雙全,能“開工殺賊、下馬賦詩”。

  唐代,中央政權對西域的管理更加強有力,在力量布局、管轄治理等方面完善且成體係。西元640年和西元702年,唐設安西、北庭兩個都護府,後來又升級為兩個大都護府,分管天山南北廣大地區。都護府為唐朝在西域的最高軍事、行政機關,官有定員,職有專任,大都護下設副大都護、副都護。安西都護府統轄22個都督府,北庭都護府統轄23個都督府。天山南北諸綠洲、草原地帶,皆為一統。

  唐在伊州、西州、庭州以西的少數民族聚居區推行府州制,按部落或地區大小,列置府、州、縣,任命當地的少數民族首領擔任都督、刺史等官職,他們作為唐朝命官,都承擔著為國守土、遣兵助戰的義務。

  考古人員從尉犁縣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清理出的文物遺存中,看到了上千年前唐代將士艱苦的戍邊生活——“晝則荷戈而耕,夜則倚烽而覘”。他們既要守烽燧,觀敵情,隨時參加戰鬥,還要參與屯田,以保障軍需、溫飽,並穩定當地各族百姓的日常生活。

  唐朝沿襲歷代中央政權屯田戍邊的傳統,繼續在西域實施屯田。據統計,當時安西大都護府、北庭大都護府治所等地屯田共56屯,以每屯50頃計算,屯田達2800頃。大規模屯田,推動了西域社會經濟的發展,直接維護了政治穩定。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中發現的文書,記錄著守邊將士的家鄉:沙洲、河州、岐州……説明他們大都來自中原,有的軍士已經年過半百卻因為遇到兵力不足的時候,無法換防回鄉。但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抱持著“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堅韌信念。

  新疆,是漢唐氣概的主要養成地之一,也是漢唐氣概綿延不絕的地方。漢唐氣概,銘記著中國歷史上這兩個偉大的朝代,留給後人的,是強健的精神氣質與強烈的文化自信。

  安史之亂爆發,也給西域的穩定帶來危機,唐肅宗為平叛抽調大量安西都護府、北庭都護府的守軍,導致西域的兵力空虛,吐蕃借機侵入西域,阻斷了西域與中央政權的聯繫。即便如此,西域各地守軍仍然極力穩定社會,捍衛大唐疆土。

  2022年,在吐魯番巴達木東墓群中,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與吐魯番學研究院的考古人員發現了曾在唐代任北庭都護府副都護的程奐的墓。

  墓志中,有“唐”或“大唐”稱謂,可以看到,程奐跟隨他的長官李元忠,在國家危難之時,“克奉正朔,堅保封疆”,與眾將士堅守西域。

  當時唐中央政權在河西、隴右失陷以後,便完全失去了和西域的聯繫。李元忠等留守西域的孤軍多次遣使奉表,與朝廷聯繫,每次都受阻不能到達長安,“聲問絕者十余年”。直到唐建中二年(西元781年),李元忠等人派遣的信使,萬裏迢迢繞道蒙古高原,經回紇來到長安之後,朝廷這才驚喜地發現,安西和北庭還依然控制在唐朝留守部隊手裏……

  李元忠堅守西域18年,提倡儉約、鼓勵農桑,並與西域各地認同唐統一管理的少數民族部族,堅持與吐蕃對峙,直到卒于任上。他留下的那支西域白頭孤軍,何時消失于歷史中,沒有文字記載。但漢唐氣概,一直銘刻在中華民族的血脈中,喚醒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信心。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強盛,總是以文化興盛為支撐的。

  2020年,新疆唐錦紡織有限公司在圖木舒克市成立,公司負責人張文茂説之所以取名“唐錦”,因為唐錦華麗大氣,織造工藝精湛,銘刻著大唐風度,見證了絲綢之路上文化的交流與融合,是中華紡織技藝的一個高峰。

  在紡織技藝之外,唐錦紡織有限公司還因它創辦的書院出名。張文茂聘請專職教師,給職工子女開展詩詞、書畫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培訓。書香氤氳,孩子背誦唐詩、練習書法,一墻之隔,是安心工作的媽媽們。

  11歲的艾孜麥提·阿布都塞米在書院學了一年書法後,技藝精進。“春節很多人找我幫忙寫春聯,大家都誇我是‘小小書法家’。”他仰著小臉自信地説。

  “臉上有笑,眼中有光,心中有夢,這便是我所看到的被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所滋潤的新時代孩子們的真實寫照。”張文茂説,他最快樂的時候,就是聽著孩子吟詩誦詞。目前全疆已開設6家唐錦書院。

  新疆是守護中華文明、增進文化認同的重要力量

  縱觀中國歷史,有一條規律:國家強則新疆安。

  西漢末年,外戚專權,王莽篡政自立,建國號“新”,結果天下大亂,匈奴乘虛而入,以武力脅迫“斂稅重刻”西域諸城郭,後者“思漢威德,鹹樂內屬”,多次遣使貢獻,懇求東漢政府依照西漢舊制派遣西域都護管理,此後東漢經不懈努力,“三絕三通”,再度統一西域。

  新疆創作的歌舞劇《班超》講述了一段生動感人的歷史故事:西元76年,駐守疏勒的班超奉旨東返,到達于闐時,于闐“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請求班超留下,被感動的班超決定返回疏勒。他前後堅守31年,換來了西域的安定。

  “班超是東漢連接西域與中原地區的‘紐帶’,是歷代安邦定國之士的縮影,映襯著今天無數扎根邊疆、甘于奉獻、團結一心的奮鬥者形象,也反映了西域各族百姓對于漢中央政權的信任與深情。”《班超》總導演陳蔚猶記著在創排作品中的深切感受。

  國家強則新疆安,因此,中央政權一旦有事,西域各城郭莫不爭先恐後盡力相救。

  安史之亂發生後,于闐王尉遲勝親率5000于闐子弟入關參與平叛。《新唐書》記載了當時的感人一幕:“安祿山反,勝使弟曜攝國事,身率兵五千赴難。國人固留勝,勝以少女為質而行……”當時于闐人舍不得尉遲勝離開,他為了表示自己仍歸故土的決心,特地將女兒留下來。但尉遲勝此後始終追隨唐皇,把王位讓給弟弟,再未回于闐。

  西元757年,回紇葛勒可汗也派長子葉護率軍幫助唐平定安史之亂。在葉護與唐肅宗長子廣平王見面時,廣平王要為他設宴接風。葉護稱:“國家有難,遠來相助,何暇食為!”一年後,唐軍在回紇軍的支援下收復長安。安史之亂平定後,唐肅宗感嘆:“萬裏絕域,一德同心,求之古今,所未聞也。”

  安史之亂最終得以平定,來自邊疆的部隊立下汗馬功勞。杜甫在《觀安西兵過赴關中待命二首》詩中讚道:“奇兵不在眾,萬馬救中原。談笑無河北,心肝奉至尊。”

  在歷史長河中,各族人民共同創造了璀璨奪目的中華文明,鑄就了偉大的中華民族,國土不可分、國家不可亂、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斷的共同信念深入人心。

  開元二十八年(西元740年)時,突厥登裏可汗在接受唐玄宗冊封時稱:“奴身曾祖以來,向天可汗忠赤,每徵發為國出力……願天下一統。”在中華文明“多元一體”中,“一體”力量佔主導。即便在面臨分崩離析的亂世,仍有不滅的曙光,始終閃現在歷史的地平線上,追求“一體”“大一統”“天下一家”。

  晚清以降,國力衰微,列強覬覦,外敵入侵,新疆首當其衝,陷入動蕩之中。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從吐魯番額敏和卓協助清軍平定大小和卓叛亂,到南疆各族民眾配合清軍擒獲張格爾,從塔吉克族英雄庫爾恰克誓死抵抗浩罕汗國入侵,到各族軍民狠狠打擊阿古柏侵略軍……新疆人民在抵禦外侮、爭取中華民族獨立和解放、維護國家統一和領土完整的過程中,團結凝聚從自在走向自覺,進一步深化了各民族命運共同體的認識,以維護祖國統一為最高目標的愛國主義精神,成為新疆各族人民的心理認同。

  “深層次來講,這是源于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基于中華民族最本能的精神渴望與需求。”巫新華説,天人合一、敬天法祖、天下觀念,是中華文明區別于其他文明的顯著文化特徵,“中華文化認同,超越了地域、鄉土、血緣世襲、宗教信仰,尤其是遭遇外部危機的時候,這種文化認同,會爆發強大的凝聚力。”

  中國共産黨自成立以來,就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忠實繼承者和弘揚者。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天安門城樓上,站在毛澤東主席身後的一位年輕人,是來自新疆的賽福鼎。

  賽福鼎曾多次得到毛主席親切接見和關懷保護,他在回憶錄中寫道:“毛主席的話語讓我既感到驚訝,又激動,更讓我深感敬佩。驚訝的是他對新疆的歷史,維吾爾族的歷史和現狀如此熟悉;激動的是他根據大量史實,發表了大量讚揚各族群眾的言論,這讓我對作為中華民族一員的身份感到更加自豪;敬佩的是,他將新疆各族人民看作是骨肉同胞,看作是自己的親人,展現出共産黨人的深情厚意。他的愛心像金子一般璀璨,像海洋一樣深沉,這怎能不令人欽佩呢。”

  “毛醫生”——這是吐魯番所有湖南省援疆醫務人員共同的名字。一位年過九旬的維吾爾族奶奶做了心臟支架手術醒來後,就一直稱湖南援疆醫生為“毛醫生”。她説:“你們是毛主席家鄉來的醫生,是黨派來照顧我們的。”

  “湖湘子弟滿天山”“八千湘女上天山”,歷史上湖南與新疆有著深厚的情緣。2023年4月,湖南省第十批援疆工作隊180名隊員來到吐魯番,置身于這塊歷史悠久、文脈厚重的土地,深感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邏輯與時代意義,決定擦亮“紅石榴”品牌,打造“毛醫生”品牌。

  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縣雙龍鎮十八洞村,吐魯番市高昌區亞爾鎮新城片區新城西門村,是習近平總書記視察過的地方。在湖南援疆工作隊推動下,新城西門村與十八洞村結對共建,打造吐魯番市鄉村振興示范點。走進新城西門村,街道整潔,屋舍儼然,籃球場上一片歡聲笑語。村民吾買爾·買買提開了一家“門洞商店”,店名取自新城西門村的“門”字與十八洞村的“洞”字。

  千山萬水,千門萬戶,千言萬語,都濃縮在這個小小的商店。

  中國共産黨帶領人民奮鬥了一百余年,現在中國不僅僅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華文明的生命力與影響力也正在被世界重新審視,為全球多元族群如何走出對立、融合會通提供了中國智慧。

  中華文明是新疆各民族文化的根脈所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民族團結之本。在新疆溯源中華文明,能夠清晰看到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的文化脈絡與歷史根基,也能清晰看到中華文化始終是新疆各民族的情感依托、心靈歸宿和精神家園。當前,新疆正在以更加有形有感有效的舉措推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中國式現代化的新疆實踐提供源源不斷的精神動力!

【糾錯】 【責任編輯:周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