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利 | 生存的愜意——讀黃毅散文集《疼痛史》-新華網
2023 11/24 12:09:45
來源:中國藝術報

鞠利 | 生存的愜意——讀黃毅散文集《疼痛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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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史》,黃毅著,作家出版社出版

  讀黃毅的散文集《疼痛史》(作家出版社),我是以笑聲結束了閱讀。第一次翻開這本書,從裝幀、插圖到內容,撲面而來的是一種沉重感,《疼痛的緣起》《我看到了我的白骨》《永久寂靜》……窒息的苦楚。然而,這只是緣起。

 一、黃毅的敘述世界

  “因為疼痛,所以我知道我是活在當下。”如果我們僅僅從生理感受的角度,去理解作者筆下的敘事,肯定是最易于被作者帶動起閱讀興趣的發因。作者對疼痛感鋪陳的描寫,似浪濤一浪蓋過一浪,似沙梁一波高過一波。眼光掠過,心鼓咚咚,芒刺在背,痛徹骨髓。那種擠壓感,帶來身體極度的不適,卻又不忍棄卷,不能釋懷。人以眼、耳、鼻、舌、身感受色、聲、香、味、觸五種感覺。作者聚焦身體的疼痛,金戈鐵馬,縱橫馳騁。其身疼痛,其心曠達。

  我一直被黃毅散文敘述的情境所纏繞,也被那些內容的生動、時空的跨越所糾結。從自己身體的一個痛點説起,輻射開來,寫家庭、寫社會、寫自然;寫愛情、寫親情、寫友情。我一次次在頁眉頁腳上情不自禁地批註,追隨作者的心路歷程,理解作者敘事的時空分割,了悟作者從疼痛中頓悟的人間清醒。黃毅説:精神的疼痛似乎更加隱秘,他往往不以疼痛的面目出現……疼痛著的精神就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在它的面前沒有一塊完整的東西……讀完《疼痛史》全文,再回味書的緣起,我領悟著黃毅的初心:如果換個書名,三個字的就叫“生長史”,六個字的就叫“生命的生長史”。

  二、黃毅散文的現實主義價值

  (一)從自體到群體的敘述對象

  《疼痛史》説的不僅僅是一個人身體的疼痛,而是他所接觸的一群人的生命疼痛和伴隨他們人生的時代的創痛。作者走出了一個人淺吟低唱的自我欣賞,把筆觸悄無聲息地從自我的窄巷走向社會寬廣的地域。黃毅的“疼痛”,如果不仔細品味,你會被他嬉笑怒罵的文字裏肉體被虐的痛感所迷惑。那只是一種文字的假面。更多的時候,這種“疼痛”像一駕馬車,疾馳在人間大地,聚焦生龍活虎的人們,不同民族之間交往交流交融,將人間的喜怒哀樂展示出來。像一幅不斷閃回的風情畫,讓我們看到那些接受“疼痛”、忍受“疼痛”、與“疼痛”共存的百態眾生。蕓蕓眾生紛至遝來,在“疼痛”中生長。骨科專家Y主任,教授麥肯基療法的女軍醫,蓮花妙指的大氣功師,以膏藥治病的牛醫生,南山白楊溝獨門絕技的哈薩克民間醫生,“醉糖”的同學,被歷史和時間耽擱一生的上海知青馬老師,“聽響”被手榴彈炸殘的高個子同學……你時刻可以感受到一種肉體穿心的疼痛,更多的是,作者以敘事的口吻寫小人物的生存百態,一個個呼之欲出的鮮活人物,和作者一起掀起艱辛的人生蓋頭。我在《出身》一文後,眉批:黃毅先生的《疼痛史》,不是為了寫一段肉體的疼,而是借此引申出的情親、友情和愛情以及政治悲情的成長之痛,充滿了自己對倫理、道德和扭曲政治的無形批判,寫出了一種生長狀態,讓人感到來自心裏凡人的苦難和痛楚。讀完《不要臉》,個子高挑且腿長的上海知青劉老師折磨得人難過,倣佛看到一副美麗的圖畫被涂鴉,然後撕碎。我眉批道:黃毅先生的散文一直在説人的故事,靈動而嫵媚。本真的生活,掙扎的心靈,時代的絕望。著筆于人而長于靈魂,這種文字是有力量的,有分量的,是痛的!

  (二)從生命之初到生命終結的時間雕刻

  母親、父親相繼去世,兄長的意外;流淌著察哈爾蒙古族血液的巴登、美術老師阿木爾的酒殤;吃藥麻雀糖稀斃命的彪子;再也看不到的陽光下變幻的女同學婭;會下圍棋、騎著小摩托去機場接朋友的工人陳放,得了肝病去了天國;顫顫巍巍拄著雙拐從八樓墜地的骨髓癌患者;塔克拉瑪幹柯克亞油田因油罐爆炸犧牲的臨時工大霞……他的散文像一本社會史日記,一直在寫生存和死亡。那些慈愛的人、美麗的人、樸實的人、普通的人,一個個栩栩如生,將生命的愛和疼痛亮出來,盡管生活是那麼不如人意,活著千辛萬苦,卻依然那麼善良和閃亮。我做了一係列眉批:充滿了對社會和生命的思考;讓人心疼的文字,對一個時代落後、愚昧、野蠻的批判,闡述著人性之痛;還能這麼清醒地揶揄苦難,樂視生命的光芒,有時候覺得黃毅先生在鳥瞰這個世界,卻從沒有離開過大地,忽略過生命。

  黃毅的文字,在為生命背書。生命是一場時間的逆旅,無論如何走過,生命的價值依然存在,生命的光芒依然燦爛。

  (三)從新疆到世界的空間視界

  一塊土地、一群人物和一段生命的過程,構成了一個作家和另一個作家的區別。卓爾不群,除了天賦異稟,更多的是對生活的理解,對生命的悲憫,對土地的熱愛。魯迅先生從三味書屋到百草堂,茅盾先生星火燎原的中國《子夜》,莫言先生的高密敘事……無不是對作者生活的時代、故土和普通人物的藝術創作。一個作家是無法脫離他所生活的環境的。再多的宏文偉著,時空穿越,如果沒有了腳下的土地,沒有了熱愛的人民,沒有了火熱的時代,那些文字注定缺少持久的力量,結局都是一個:凋謝或者枯萎。黃毅散文的視角是獨特的,視界是寬廣的。他走過千山涉過萬水,依然回到了文學萌發的原點。他所有這些特色都是從戈壁綠洲、雪山草原的泥土里長出、開出的藝術之花。艾青説,“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這是屬于黃毅的新疆敘事、新疆人物志,也是屬于讀者的新疆風情的饕餮盛宴。離開了新疆這塊土地和生活,新疆作家還有什麼好説的呢?

  黃毅散文的現實主義價值是珍貴的。習近平總書記説,文藝工作者要“歡樂著人民的歡樂,憂患著人民的憂患”“藝術可以放飛想像的翅膀,但一定要腳踩堅實的大地”“應該用現實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懷觀照現實生活,用光明驅散黑暗”。

  黃毅作為有影響力的作家,他最難能可貴的藝術素養和文學品質,就是深耕在新疆這塊美麗大地,寫出“疼痛”之後,顯現出的人間的美好,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文學的方式,潤澤不同民族的心靈,共建精神家園。“好的文藝作品就應該像藍天上的陽光、春季裏的清風一樣,能夠啟迪思想、溫潤心靈、陶冶人生,能夠掃除頹廢萎靡之風。”(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疼痛史》看似從自我敘述開始,但卻關注著生于斯長于斯的泥土和生命。這種作家的使命感,並不是每個人都本自具足。回避時代、逃避思考,躲避精神“疼痛”,以搜尋遠古而自我“佛係”,漫步在文學的花前月下,也許是一種時髦。黃毅的散文卻是挺立在戈壁的胡楊,盛開在沙漠的紅柳花。沒人能忽視他的作品,時間不會忽視他的文字。這是一個作家的精神高度和審美高度。

  三、黃毅文字的文賦風骨

  閱讀黃毅的文字,需要一個電閃雷鳴或者風雪交加的天氣氛圍。在那種氣候下,黃毅疼痛的文字感會扎出鮮血,痛徹心扉。同時,會生出回腸蕩氣的契合感,那種文字的力量,合著環境的渲染,會使人有種疼痛不過如此的出離感。你會感受疼痛,感受心靈切割的撕裂。在一瞬間,你也能感受光芒萬丈的明亮:人生這些疼痛都能受下,還有什麼是我不可以承受的苦難?溫暖和希望彌漫在心間。

  “賦者,鋪也,鋪採摛文,體物寫志也。”(劉勰《文心雕龍·詮賦》)“鋪採摛文”,在于文的外在特徵和語言特點;“體物寫志”在于文的題材與內容,抒發感情,表達思想。賦的創作方式以肆意汪洋表現語言的美,呈現出漢語獨特的音樂美、結構美和色彩美的特質。

  黃毅的散文,深得賦體文的浸染,講究語言的境界,以物言志,自由灑脫。以記事抒情的寫實風格,排山倒海的氣勢,抒發情感、描寫情節、展現場面。自如地表現出對語言的把控,烘托出文章的節奏、文字的音韻。“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成為《疼痛史》語言運用方面的特點,使情感表達與語言表達完美融合,呈現出追求語言高度的一種執著。説腰疼的起源,只因一次簡單的跳躍而落疾,寫得繪聲繪色,那個飛躍的動作十分漫長,在時間裏穿越,文字帶著飛翔的力量,飛過少年到中年。每一段寫治愈腰疾的過程都九曲回腸,或疼或痛或癢或炙。撕心裂肺的切膚之痛,倣佛痛心切骨,讓人痛不欲生。在讀這樣的文字時,有一種緊張感,一種壓迫感,一種痛快感。閱讀的體驗非常深刻,令人窒息又痛快淋漓。這種層層疊疊、環環相扣的鋪陳敘事,是黃毅多年對語言深刻理解、自如運用的結果,使他的語言具有了全息的效果,穿越時空,構築了其散文獨特的文字表現。讀黃毅的文字,猶如夏日手捂嶙峋的山石,堅硬、厚重而又透出消暑的涼意,沁人心脾。

  “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登徒子好色賦》)宋玉描繪臣裏之美者極盡誇張和比喻。而黃毅極盡鋪陳之勢,述説疼痛激發的力量,“誰的疼痛,就是我的疼痛”。以“疼痛”喻“生長”的慈悲,這是他文字表現出的張力,也是作家以他者視野鋪開的悲天憫人的大境界。

  “我習慣了疼痛,但是一直不能適應它。”疼痛是一種狀態,就如生長是一種必然,我們無法躲避苦難,就如我們無法擺脫疼痛。但我們必須與它共存,生存的愜意是以疼痛的面目出現的,萬物生長!

  作者簡介:

  鞠利,現任新疆教育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新疆作協副主席,文學創作一級,中國編輯學會教材委員會理事,是出版人、審讀專家,也是有較大影響力的新疆本土作家。

  鞠利在做好出版工作之外,業余時間一直致力于新疆新時代現實主義長篇小説創作,著有《同心兄弟》《援疆兄弟》《駐村兄弟》《在新疆長大》《我和胡楊的約定》《有些時光》《序曲》《美好生活》等八部以反映當代新疆生活的現實主義長篇小説。合作編劇的《同心兄弟》《我和胡楊的約定》被拍攝成30集電視連續劇。《在新疆長大》榮獲第六屆“天山文藝獎”作品獎。《援疆兄弟》《美好生活》分別入圍第九屆、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評選作品。作品均講述新疆故事,廣受讀者喜愛和媒體好評,他也被媒體譽為新疆“南疆歌者”。

【糾錯】 【責任編輯:周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