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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空難和她》:叢林求生,總是需要奇跡

作者:    來源: 中國青年報    日期: 2022-11-05

  17歲的朱莉安和母親乘坐的飛機遭遇大雷雨雲,從三千米高空墜入叢林。

  直到40年後,秘魯空難唯一的生還者——朱莉安·科普克,才終于願意講述自己的故事。

  1971年,17歲的朱莉安和母親乘坐的飛機遭遇大雷雨雲,從3000米高空墜入叢林。朱莉安是包括她母親在內的92名乘客中唯一的幸存者,她在亞馬遜雨林中徒步11天,最終獲救。

  叢林求生,聽起來總是需要些許奇跡。有媒體將亞馬遜雨林稱為“綠色地獄”,但朱莉安不喜歡這種説法。對她而言,雨林從來不是地獄。“在獨自回到文明社會的漫漫長路上,我常常感到害怕,但這種恐懼沒有一次來自雨林。”她説。

  “為了保護我自己,多少年來我從不發言,拒絕了所有採訪,並躲了起來。現在是時候打破沉默,告訴大家真相了。”2011年,朱莉安寫作《When I fell from the shy(當我從空中墜落)》一書,首度講述了她墜機後與雨林的牽絆。近日,此書中譯本《她的空難和她》出版,中國讀者才得以知曉其中的細枝末節。

  墜落雨林

  那原本是一次幸福的飛行。

  1971年12月24日早上,秘魯首都利馬的機場一片嘈雜,擠滿了要在耶誕節前趕回家的旅客。

  朱莉安和母親要趕往雨林深處,與父親團聚。她的父母都是生物學家,他們在德國成長相識,隨後移居南美洲,在秘魯的雨林裏建立了一所生物研究站——“潘瓜納”, 當時亞馬遜雨林幾乎還沒有被研究過。朱莉安從小和各種各樣的動物一起長大,隨後又和父母搬進了這個“荒蠻之地”。

  盡管她的父親特意囑咐不要坐秘魯國家航空公司的飛機,這家公司已經因為空難失去了兩架飛機。但朱莉安母親不想再等幾天後的航班,還是買了票。

  朱莉安坐在靠窗的位置,母親坐在中間——她一向不喜歡坐飛機,盡管航程只有1個小時。這位鳥類學家經常説,“這麼一只金屬做成的鳥卻能在空氣中升起來,太不自然了。”

  起飛20分鐘後,乘客們用過了早餐。就在空乘開始收拾食具的時候,飛機遭遇了雷雨,徑直飛進風暴中心。

  “周圍原本明亮的天空一下變得漆黑如夜,閃電不停地從四面八方劈過來。人們開始喊叫。提包、鮮花、包裹、玩具、外套和其他衣物一起,像大雨一樣劈裏啪啦地打在我們身上,杯子被甩到空中,喝了一半的飲料灑在人們頭上和肩膀上……”

  朱莉安突然看到右側機翼上閃過一道耀眼的白光,隨後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她只聽見身旁的母親平靜地説:“現在全都完了。”

  飛機的頭部幾乎是垂直向下掉落。朱莉安能順著過道直接看到駕駛艙,“它在我的下面,物理規則全被打亂了。”她整個人都被飛機低沉的咆哮填滿,處在被震驚的狀態中。

  一瞬間,尖叫聲和轟鳴聲突然消失了,座位旁邊的母親也不見了——朱莉安從飛機裏掉了出來。

  安全帶依然把她綁在座椅上,開始下墜。“沙沙的風聲灌滿了我的耳朵……雨林旋轉著接近我,茂密的樹冠讓我想起西藍花的花球……”在感到害怕之前,她失去了意識。

  走出雨林

  一天一夜之後,朱莉安醒了過來。她躺在地上,看到金色的光從高大樹木的枝葉中灑下,周圍是深淺不一的綠色——是熟悉的雨林。

  她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麼。她的眼鏡丟了,腳上的涼鞋只剩下一只,無袖連衣裙的後背裂了一條長長的縫,鎖骨似乎也斷了。但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的骨頭完好無損,身上的皮肉傷也“簡單明瞭”,“傷輕得不可思議”。

  後來人們推斷,雷雨雲中心會有強烈的上升氣流,能托住朱莉安,減緩墜落時的衝擊力。綁在她身上的座椅也起到了類似的作用,像一個小翅膀一樣,帶著她轉圈降落。最後,她可能落在了由藤本植物織成的網中,再輕柔地掉落地面。

  這裏幾乎沒有一點事故留下的痕跡,頭頂的樹冠也完好無損,密實地遮擋著。朱莉安聽到了搜救飛機轟鳴的聲音,但至少得走出去,才能讓他們看到自己。

  眼下的雨林並不讓她感到恐懼——這是朱莉安作為兩位生物學家的女兒的獨特收獲:她了解雨林的法則,也認識裏面的“居民”。

  “人們害怕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即使對其價值一無所知,人們也要全盤否定自己害怕的東西。”朱莉安在書中寫道,“對于從來沒有路過雨林的人來説,雨林看上去非常危險……動物們倏忽而過、簌簌作響、撲撲振翅、嗡嗡哼唱,偶爾咕嘟一聲,或者發出咂咂的聲音,時而尖嘯、時而嚎叫,這種情況往往比能看見動著的動物要可怕得多。蛙類和鳥類發出的聲音很不可思議,人們如果不認識這些聲音,可能會誤認為是其他動物,有時候會因此感到危險。”

  這或許也是生物學家的小孩的獨特之處——朱莉安不怎麼害怕大自然的造物。她很小就知道動物的學名,會指著畫冊裏的貓頭鷹説,“哦,一只鸮。”趁母親不注意,她甚至伸手穿過動物園的柵欄摸了一只黑色的美洲豹。

  在潘瓜納生活的兩年時間裏,這個“雨林女孩”和吸血蝙蝠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在河裏和凱門鱷擦肩而過。那時候屋子門口就是雨林,穿鞋之前要先仔細甩一甩,以防裏面睡了毒蜘蛛。直到她回到城市裏上學,她的朋友們依然覺得她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因為在雨林裏走路要把腳抬得很高,那是為了防止被樹根之類的東西絆倒。”

  父母教給朱莉安的雨林生存技巧,幫助她活了下來。她找到了一處泉眼,知道跟著細小的水流走,就能逐漸行至開闊處,找到人類。

  陽光、樹木、水流、動物,都能給她一些信號。第四天時她曾感到死亡的臨近,她聽到了一種來自大型鳥類的叫聲,那是國王禿鷲,“它們只在雨林裏出現了巨大的屍體時才會出來行動。”朱莉安只能祈禱它們不是因為自己的母親而出現。

  第五天或第六天的鳥叫,又帶給她希望,那是麝雉的聲音。“這種鳥的叫聲咕咕嗒嗒的,有些嗚咽,我在潘瓜納的家裏經常聽見。這種鳥只在開闊的水面附近築巢,而這正是我希望的,因為河邊會有人居住!”

  理解並尊重自然,自然便會給人出路。“我墜落在雨林中,對此它也無可奈何。自然不會在意我們的存在,也不會因為我們的存在而改變。”朱莉安説。

  她在雨林中蹚水時遇到過巴拉圭凱門鱷,它們正在岸上打盹。即使它們衝進水裏,朱莉安也並不緊張,她知道凱門鱷不管從哪個方向感覺到了危險,都會逃進水裏,就算它們從人身邊或者腳下遊過,也不會攻擊人。如果跑上岸,反而“很可能活不下來”。

  當時正處在雨季,朱莉安幾乎找不到果子。“我知道雨林裏的很多東西都有毒,所以但凡不認識的東西,我都不去碰。”她喝了很多棕色的溪水,裏面摻了被泡軟的土,能帶來一些飽腹感。

  11天後,在被疲憊與饑餓徹底壓垮之前,她終于遇到了人類,得以獲救。

  之後,人們發現她的十字韌帶斷裂了,眼睛紅到已經看不到眼白,“像兩個血紅色的窟窿”。醫生還從她的腳底拔出了一根很長的木頭碎片,但她在雨林裏跋涉時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些傷——除了她手臂後方的傷口。她曾用掰直的戒指從裏面勾出了30只蛆,之後醫生又幫她取出了50多只。

  回到雨林

  “我從飛機裏墜落,卻只有幾道劃傷,一定是有什麼理由的。”在雨林濃密的灌木叢裏過夜時,朱莉安曾被漫無邊際的孤獨包圍,她想過這些問題。

  “我很好奇為什麼偏偏是我。于是我開始思考,等這一切都過去了,我的人生要用來做什麼。”在一個又一個雨夜裏,她決定如果活著走出去,“接下來的人生一定要做一件有意義的事,為大自然和人類做出貢獻。”

  獲救之後,為了免于媒體和外界的打擾,她又回到了德國完成學業。1977年,她重回秘魯,在潘瓜納完成了自己的碩士論文,研究食腐性蝴蝶的偽裝色。

  當時去潘瓜納的路依然非常難走,一些私人航空公司會提供簡陋的雨林航班,朱莉安事後也很難相信,自己在經歷過空難之後竟然還有勇氣登上那些“破破爛爛的小飛機”。它們有時候只能容納20個人,木質的長椅中間還有人會放幾頭豬,行李架上則是被綁住雙腿的活雞,有售票員在飛機上走來走去收錢,就像鄉間巴士一樣。

  重回雨林的路途有時也讓她驚訝,“新修的環雨林高速公路邊上的大片土地都被開墾了,文明用鋸子和火焰在荒野裏給自己開辟了道路,我清楚地知道火焰奪走了多少生命……我們就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因為不知道紙幣的價值而點燃了一堆錢。”

  碩士學位完成後,她繼續在雨林中研究蝙蝠的生態位,以此作為博士論文。潘瓜納至少有53種蝙蝠,整個歐洲也才只有27種。為了研究這種“夜間活動的小鬼”,她常在午夜之後才走出雨林,去河裏洗個澡,回來在棕櫚樹葉制成的屋頂下睡覺。那時候象牙色的月光灑滿大地,天空中的銀河明亮又寬闊。

  “我在那時才去思考雨林本身和它的內在結構……人們第一次見到雨林的時候,只覺得自己身邊有無數的綠色植物,而動物們完美地融入了環境裏,很難被人看到。但如果走進了這個世界,人似乎就能漸漸擁有一種新的視覺。 你會覺得像是眼前的布被掀開了一樣,突然發現自己身邊有成百上千種生物。這種滿足感的的確確能令人傾倒。”

  父親去世後,朱莉安下決心接過父母的遺産,把潘瓜納的研究和發展推進下去:得到資助,收購土地,擴大研究站的面積,進而將它建成自然保護區。如今,潘瓜納的面積已經從186公頃擴大到了700公頃。

  朱莉安也在德國慕尼黑有了自己的家。她在天臺上種了滿滿當當的植物,但這還是和潘瓜納截然不同:“在這裏,自然是被人類接受的客人,人們種幾棵樹,在窗前擺一些植物,養只寵物。在潘瓜納,自然才是主人,而我們只是訪客。”

  但有一次,一個工人去她家屋頂修東西,還是被上面茂盛的植被驚到了。“他跟管家匯報了這件事,管家體貼地告訴我丈夫:‘我知道,你的老婆經歷過墜機,需要雨林。’”(杜佳冰)

[責任編輯:周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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