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魯迅文學獎,從某種角度講,至少我證明了一件事:他們這樣的生活是有意義的。”這個初秋,當《在阿吾斯奇》獲得第八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説獎後,這句話是軍旅作家董夏青青的第一感觸。
在新疆創作的十年,被董夏青青稱為奠定寫作基石的十年,確立個人寫作風格的十年,完成內心世界快速成長的十年。在《雪山倚空》《高原人物志》《在阿吾斯奇》《科恰裏特山下》等作品中,她以最大的能量“開採”着新時代邊防官兵把理想和奉獻作為人生追求的生活原貌,讓讀者看到了他們如何在萬山之巔、荒蕪之地,留下默默無聞卻燦爛偉大的生命軌跡。
用腳力到邊防找故事
這本書中的阿吾斯奇,位於新疆塔城地區和布克賽爾蒙古自治縣的中哈邊境線上。這個春夏時節黃花開滿的地方,卻有半年以上的封山期,戰士們巡邏要翻雪山、過冰河,過程充滿艱險。
“在邊境線的苦寒之中,去親歷邊防官兵之間,邊防官兵與各族群眾之間彌足珍貴的情意和交往,讓我的工作有了強大的使命感和滿滿的幸福感。”董夏青青説。
初來新疆工作時,時任新疆軍區政治工作部創作室主任的周濤送給董夏青青一套《靜靜的頓河》,並鼓勵她用雙腳走到出好作品的地方去。“周濤老師告訴我,想寫出真正雄渾、偉大的作品,一定要有與精神和想象力同樣強健的腳力,他建議我到邊防一線去,感受體會真正的戍邊生活,見一見戍邊官兵真實的面孔。”董夏青青説。
之後的創作歲月裏,她借助各種下基層機會奔赴數十個邊防連隊,從塔城地區、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喀什地區到和田地區,深入了解邊防官兵的日常工作生活和內心世界,每個人,每個瞬間都不斷給予她治愈和新生的力量。
一定給戰士們多寫兩句
2010年,董夏青青第一次來到帕米爾高原,和這裡自然景觀的雄渾壯美相映襯的,是戍邊官兵強大的精神生命。
“那一次,陪我採訪的邊防團宣傳股股長,鄭重地跟我説,請一定給戰士們多寫兩句,證明他們這樣的生活是有意義的,可以嗎?”這句話刺進了董夏青青心裏,時時都有隱痛,在邊境線上走得越遠,走得越久,因為這刺痛而帶來的使命感就越強烈,“我想我有責任讓更多人讀到他們的故事,雖然遠隔千萬里,雖然沒有交集,但仍然知道他們這樣的生活對我們每個人都有意義。”
在邊防線上行走,董夏青青一直在找一個答案,就是為什麼在物質生命如此脆弱的地方,會有那麼強大的精神生命始終不息。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在邊防連隊裏見到的不只是單純可愛的戰士,還是一個個詩人,在戍邊的特殊環境推動下,他們用極短的時間就參透了人生的道理。”董夏青青説,對他們來説當兵或是到最艱苦的地方當兵,一是家國情懷,一是改變個人及家庭命運的選擇。
2020年,在採訪駐守高原的部隊時,董夏青青和一位“事事衝鋒在前”的班長的交流讓她記憶深刻。“或許是一種鄉愁的表達,他用湖南的家鄉話告訴我,他在這裡堅守的動力之一是父親,他家在村裏條件不好,父親期望他在部隊裏幹出個樣兒,讓家人在村裏也能面上有光。”這純真質樸的心思讓董夏青青心裏五味雜陳。
“與戰士們相處的日子,也是我心性的重要塑造期,在舒適環境下需要十年才能獲得的成長,在這裡只要三五年就完成了。”董夏青青説,她特別分享了一下這位班長在朋友圈裏轉發過的小詩:嘴唇破裂,那是對山風的尊重,不影響微笑和怒吼;指甲凹陷,那是對高原的尊重,不影響敬禮。
在董夏青青心裏,班長的形象代表着邊防線上無數來自天南海北説着家鄉味普通話的基層官兵,戍邊時他們是衝鋒在前、捨生忘死的銅墻鐵壁,可轉身時他們也要面對現實人間的家長裏短。
“因為那次採訪,我的小説《凍土觀測段》中有了班長背着、抱着戰士過冰河的場景,有了一名士兵在家信中寫到的——這裡的戰友相處得像家人,班長、排長、連長一直照顧着我們,遇到事,永遠搶先站出來保護我們……”董夏青青説。
致敬人生的“船長們”
《在阿吾斯奇》中的主要人物,其實融合了約十位邊防官兵的經歷,其中“弟弟”的原型讓董夏青青印象深刻。“他和我之前的既定概念不一樣,3個小時的交談中,始終保持脊背挺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説話時用詞、語速和嗓音,不像其他從農村走出的年輕人,臉上帶着‘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的意氣。”
在“弟弟”原型的講述裏,董夏青青突然懂得了在這苦險之地很多人夜以繼日努力的能量來自於何處。“弟弟”原型説,無論是少年時期去少林寺學藝,還是後來參軍入伍,都是改變自我和家庭命運的抉擇。“作為人生的‘船長’,他們在激浪中全神貫注、拼盡力氣,這種精神頭兒讓人肅然起敬。”董夏青青説。
寫這部小説中的哥哥“殷營長”時,董夏青青想到了一個邊防戰士的話:沒有人喜歡缺氧、不長草的高原,但並不代表他們不愛高原,因為他們熱愛祖國的每一寸土地,以守護自己的戰位為榮。她認為,這句話就是“殷營長”以及所有站在邊防線上的人面對疾苦險阻依然選擇堅守的原因。
努力記錄好下一個十年的中國故事,是董夏青青對自己的創作期許,“我想讓那些受新時代召喚而産生的英雄們,在紙頁上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