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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沙漠翻高山下峽谷,“植物獵人”為保護植物而“癡”

作者: 杜剛、王菲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日期: 2021-10-23

  戈壁中的沙地紫羅蘭,只在夜間散發香氣,吸引白天怕熱不敢出來的昆蟲,進而授粉繁衍後代;高山上的雪蓮花,苞葉在夜間閉合,裏面的溫度高于外界,成為昆蟲的“旅館”,作為回報,昆蟲為它傳粉;草原中的針茅,外稃扭轉的芒遇水後通過機械作用,如擰螺絲一般將果實牢牢扎入土壤……

  盡管植物們各有自己的生存本領,但在植物獵人楊宗宗看來,這些植物不會説話,不能移動,容易被牛羊吃掉,會被當作野菜端上餐桌,是地球生物鏈中的弱勢群體。“他們不是大熊貓也不是金絲猴,很少有人在意他們,但一株不起眼的植物,或許關乎兩百種以上物種的生存。所以,我們有責任呼吁更多人了解並保護植物。”説起逐漸消失的植物時,他攥著手,眼神和語氣充滿了悲天憫人。

楊宗宗在工作室制作植物標本(10月10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菲攝

  進沙漠翻高山“狩獵”植物

  植物獵人活躍于18世紀的歐洲,一些探險者上高原、下峽谷、渡險灘、涉泥地,將珍稀植物引入異域他鄉,對珍稀植物的發現和品種馴化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37歲的楊宗宗就像追尋獵物的獵人一樣,哪裏有花開,他就奔赴哪裏。“植物獵人捕捉植物的足跡,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它們,而非佔有。”楊宗宗説。

  為了找一種因濫挖販賣而幾乎滅絕的阜康阿魏,楊宗宗和同伴們在同一個地方尋覓了好幾年,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楊宗宗不死心,後來又去那裏,翻了一天的山,終于在半山腰發現了阜康阿魏。後來,他和同伴們對阜康阿魏進行了大片區域人工擴繁,一定程度上保護了阜康阿魏的生存和延續。

在烏魯木齊一處山體上,楊宗宗(左)和雷一鳴在採集散枝梯翅蓬標本(10月10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菲攝

  尋覓不易,更難的是要應對各種蚊蟲。在新疆哈巴河縣拍攝蘭科植物的時候,楊宗宗和同伴蹲守在濕地中時,遇到一種叫小咬的蟲子,隔著衣服都能咬到人。他們只能盡可能地多穿幾件衣服,戴上橡膠手套拍攝。拍攝完成後,被包裹的身體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外出採集標本,楊宗宗除了攜帶大量的參考書籍,最重要的是標本夾和密封袋。新疆的荒漠溫度高,風沙大,如果採集到標本後當場用報紙去夾的話,紙會被吹得到處飛,所以必須要先把它沾上點水,然後密封起來保濕。

  2018年,楊宗宗和好朋友遲建才去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的一座深山中,尋找在高海拔地區生存的文採翠雀花,這是一種以中國科學院院士王文採命名的新疆特有物種,國家植物標本館也沒有此種植物的館藏標本。楊宗宗很想看看文採翠雀花,並為王文採院士和國家植物標本館採集一份研究用標本。他和遲建才徒步一整天,翻了幾座山頭,仍未找到。夜晚,兩人不得已在山上扎下帳篷,沒想到篷頂四處漏風。第二天早早被凍醒後,他們繼續朝著高海拔地區行進。看到文採翠雀花的一剎那,楊宗宗記得自己興奮到極點,疲憊一下消散。歸途的路被夕陽照得金黃。兩人雖然走得踉踉蹌蹌,但一直緊緊抱著小心採集的標本。

  “採集標本的一個地方,有一片花海,站在花海前,有一種開心到放空的狀態。那是我們發現新物種的地方,和宮崎駿作品《哈爾的移動城堡》中的後山非常像。”楊宗宗給別人介紹自己的工作時,這個畫面是他最喜歡描述的。

在烏魯木齊一處山體上,楊宗宗在採集拍攝小藜(10月10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菲攝

  為了植物,傾其所有

  楊宗宗6歲時便與植物結緣。1989年,他因《新疆中草藥手冊》這本小冊子愛上了植物。自此,他開始用零花錢購買中藥材,逛藥店,鐘愛的玩具是注射器和各種藥瓶。甚至當他哭鬧時,父親畫一個注射器或消毒高壓鍋,都能安撫他的情緒。

  1998年,他作為我國第一個發現“小花鳥巢蘭”植物的人,獲全國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一等獎、首屆“長江小小科學家獎勵活動”唯一的一等獎。高二取得全國中學生物學聯賽成績後,他被保送至北京師范大學學習生物專業。後因多種原因,他暫停了植物研究。但做生意、調酒師等工作,都讓楊宗宗感到“沒有希望”。

  2016年,在朋友鼓勵下,他決定在體制外重新開始研究植物。家人認為他辭掉有穩定收入的工作,耗盡所有積蓄購買書籍和專業設備去研究植物,“瘋了”。

楊宗宗在工作室制作植物標本(10月10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菲攝

  走進他的工作室,30平方米的房間內,兩側的書架擺滿了中文、拉丁文、俄文、英文等文字的植物相關書籍,還有一些已經完成和未完成的植物標本。他説,這1000多本書,前前後後花費了幾十萬元,累計整理的標本有將近一萬份,其中很多捐贈給了國家植物標本館和北京師范大學植物標本室。

  “很難説清楚為什麼喜愛。我覺得為喜愛傾家蕩産、傾其所有,這是真正的熱愛。”

楊宗宗在工作室制作植物標本(10月10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菲攝

  2017年,他注冊了公眾號“普蘭塔的獵人”。“一個自由植物獵人的平臺,與同好者探討植物經典分類、新疆植物資源及中亞植物類群。”

  2017年,他創辦了自然裏植物學社,吸引了約20名不同行業的植物愛好者。自然裏植物學社以物種本底調查為基礎,結合生態學方法,嘗試通過種質保存、遷地保護、科普教育等方式保護植物瀕危物種,喚醒大眾保護意識。阜康阿魏便是他們已保護的植物之一。

  相較“業余專家”“植物志願者”等稱呼,他更願意被人稱為“民間的植物分類學者”。

  自然裏植物學社成員雷一鳴眼中的楊宗宗不善言辭,甚至有點沉悶,但説起植物時滔滔不絕,眼睛發光,“一個純粹的植物人”。

楊宗宗在工作室通過顯微鏡觀察植物標本(10月10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菲攝

  編撰植物的《新華字典》

  今年6月26日,楊宗宗與志同道合的朋友遲建才、馬明共同編著完成的《新疆北部野生維管植物圖鑒》,經過國家科學技術學術著作出版基金的專家評定,由科學出版社出版發行。

這是10月15日在楊宗宗的工作室拍攝的他與遲建才、馬明共同編著的《新疆北部野生維管植物圖鑒》(中)及其手稿和修改版本等。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菲攝

  這本書也是科技部國家科學技術學術著作出版基金首次支援民間個人著書。三位作者都不是專業學術機構的研究人員。遲建才是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鞏留縣的一名農民,馬明是一名退休教師。

  這本書就像是一本圖文並茂的植物《新華字典》,收錄新疆北部野生維管植物共計1602種,其中在我國僅分布于新疆的有825種,我國首次記錄的有5種,植物彩色圖片5899張。書中每種植物均提供學名、原始文獻、形態識別特徵、生境、分布和憑證標本,部分物種附有別名、異名、模式産地。

  楊宗宗説,這本書的策劃從2017年底開始。幾年來,三人為了拍一株生命周期只有幾周的植物,多次深入同一片沙漠,趴在沙漠中幾十分鐘只為拍出最理想的植物照片。經常徒步一整天才能遇到目標物種,甚至多次撲空,一無所獲。有時天一亮就出門,晚上回到住處,再對標本進行壓制處理,每次壓標本都要持續到夜裏三四點鐘。最後回到工作室,把植物一一進行整理分類,打號寫標簽,用紙條固定好再裝訂。

  “看起來用了兩年多,實際上我們三個人積累了幾十年。”楊宗宗説。

  中國科學院院士、植物分類學泰鬥王文採如此評價:“有了這本書,認識新疆的植物就比較容易了。採到植物標本,按照書上的描述和彩色照片,就可以比較順利地鑒定出植物的學名等。所以這本書對認識新疆植物有重要意義。”

  “這本書的出版,雖然我們得不到顯著的經濟效益,但得到了國家對我們學術水準的認可。”楊宗宗似乎吐出了多年的委屈。這些年,楊宗宗得到一部分專業人士的認同,但也有不同的聲音,甚至在參加一次學術會議時,有專家表示反對他來聽講。

在關于新疆原生鬱金香的主題展覽上,楊宗宗(右)為參觀者介紹他採集制作的新疆鬱金香的標本(10月10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杜剛攝

  呼吁更多人保護植物

  10月11日至15日,《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第十五次會議第一階段會議在昆明召開之際,楊宗宗和朋友在烏魯木齊做了一個關于新疆原生鬱金香的主題展覽,包括新疆不同種類鬱金香的標本、書籍。

  每到春天,烏魯木齊及周邊山上開滿了一種鵝黃色的小花,有時一個花莛上花朵數量能超過10朵,當地人稱它為“老鴰蒜”。據介紹,很早以前食物緊缺的時候,人們會將其刨根食用。近些年來,也有人出于好奇等目的去掘挖“老鴰蒜”。

  楊宗宗説,“老鴰蒜”實際上是野生的鬱金香,我國共有鬱金香屬植物14種和1個變種,全部分布在新疆,而新疆鬱金香則是新疆14種野生鬱金香中的特有物種,在鬱金香園藝品種培育中是不可多得的親本種類。他和同伴們在網絡和生活中給大眾科普,鬱金香鱗莖含有秋水仙鹼,有一定毒性,其實是不適宜食用的,且它從一顆種子到開花至少也要4到5年的時間。

楊宗宗和自然裏植物學社成員在一起討論野外採集標本時出現的問題(10月9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杜剛攝

  “由于新疆鬱金香大多分布在近城市的荒漠地區,土地開發利用與城市建設給它帶來了不小的傷害。如果你發現有人仍在採食它,請邀請他加入保護新疆鬱金香的行列!”這句話,楊宗宗在展覽中已説了不知多少次。在遇到或許會被工程破壞的新疆鬱金香,他也會秉持植物獵人的理念,將他們移到安全地帶。

  在楊宗宗和同伴們的努力下,新疆的所有野生鬱金香種類都被列為新調整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中的國家二級保護級別。楊宗宗説,和保護新疆伊犁的新疆野蘋果一樣,對野生鬱金香等物種的保護,具有現實意義,“當人們要培育新品種蘋果和鬱金香,就需要這些自然環境下生長的祖先。它們有著強大和優質的基因。這些野生種植資源,對一個國家來説是寶貴的財富。”

[責任編輯:茹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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