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雲:“大學之禮,雖詔於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中華尊師之禮,源遠流長。自周制以太牢祀先師,至漢唐以降帝王執弟子禮,皆顯師道之尊。今日恰值教師節,溯歷史長河,採擷數則尊師典故,以彰明師道之於治國平天下之大義。
東漢永平二年(公元59年),白虎殿中禦座西移,東向設錦席。太師桓榮入殿時,漢明帝劉莊降階相迎,執手言:“太師勿拜”。這一場景重現太子宮授學之儀,儘管此刻執經問業者已是九五之尊的天子。
據《東觀漢記》載,明帝每臨太常府,“令桓榮東向設座,自據西席,陳《尚書》竹簡,親執經卷”。侍臣見天子跪聽講經至膝踝俱腫,密奏勸止。帝正色曰:“太師猶父也,昔周公負扆,成王尚北面而問禮,況朕乎?”
恒榮病,明帝親臨探視,至街口棄輦入恒府。遂百官探視無敢駕車臨恒府者。病篤之際,明帝“旦暮遣問疾者十數,親奉湯藥於榻前”。及榮薨,帝素服臨喪,扶柩慟哭:“天喪朕師!”遂以弟子禮披麻送葬,詔以《尚書》三十篇陪葬。更賜冢塋於首陽之陽,命百官會葬,百姓夾道哀泣。
明帝嘗諭皇子:“天子之尊,不敢忘師者,所以通天地人之道也。”故永平年間太學鼎盛,匈奴遣子入學,西域求取經籍,教化遠播四夷。
古代帝王,類似明帝者大有人在。
唐太宗追憶太子少師李綱:“朕初授《春秋》於師,雖寒暑無間,師常立講三辰不息。”《貞觀政要》錄其詔曰:“古之太子,問安而退,所以廣敬也。師教之禮,拜而後答,所以明尊也。”
到了宋代建隆三年(962年),宋太祖詔令太學立碑刻《禮記·學記》,特命“凡太子師保見面,皆行揖禮”。朱熹《宋史紀事本末》載:太祖嘗語趙普:“朕觀學子冠服與禁軍同制,此文武並重之道也。”
清代聖祖康熙幼年即每日清晨至弘德殿,向師傅熊賜履、李光地行弟子禮。《康熙起居注》詳載其諭曰:“朕雖退朝晏晚,必完日課,恐負師望。”甚至親撰“致敬師傅”匾懸於上書房,定規“皇子見師傅,皆長揖肅立”。
荀子云:“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貴師而重傅,則法度存。”漢明帝所以創“明章之治”,正因其深諳“治天下在得賢才,得賢才在崇教化”之理。
宋代理宗敕編《帝王尊師錄》有言:“天子之孝與士庶異,不僅事親如天,更當尊師如父。”故歷代明君皆將“君、父、師”並列為三尊。漢制天子祀孔必親獻太牢;唐制太子初謁師行“束脩六禮”; 明制:皇帝視學行“三揖禮”。
漢明帝之尊桓榮,並非單單是個人敬慕,其“下車步行”“親奉湯藥”“素服臨喪”諸禮,顯帝王以肉身踐行道統,用權勢拱衛學術之至意。故《後漢書》讚曰:“明帝尊師重道,冠絕百王,非虛言也!”
帝王如是,我們的偉人亦然。
1937年1月30日,延安窯洞燈火昏黃,毛澤東正忙於制定抗日救國大計,忽憶次日乃徐特立先生六十壽辰。遂展紙研墨,揮筆致信:“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現在仍然是我的先生,你將來必定還是我的先生……”此語既出,遂成尊師之千古絕唱。更令人動容者,毛澤東雖身為全黨領袖,仍堅持為老師舉辦壽誕。1947年正值胡宗南大軍進逼延安之際,毛澤東特為徐老舉辦七十大壽慶典,親題“堅強的老戰士”壽匾,又見老師行李簡陋,竟將自己僅有的兩個熱水瓶分其一相贈。最見深情者,當屬建國後宴請徐老時,毛澤東堅持讓老師坐上席,言道:“您是主席的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更應該上坐。”
1915年,湖南省立第一師範校長張幹欲開除毛澤東學籍,二人由此結怨。然三十五年後,當毛澤東得知張幹生活困頓,“家口甚多,生活極苦”,立即致函湖南省主席王首道:“張次崙先生,湖南教育界老人,年已七十,一生教書未做壞事,擬請湖南省政府每月每人酌給津貼米若干,借資養老。”更令人感嘆者,1952年毛澤東邀請張幹進京,見面第一句話便是:“先生,當年我在長沙讀書時,曾多有得罪,還望先生原諒。” 臨別時不僅贈物贈款,更囑秘書:“次崙先生年紀大了,路上要好生照顧。” 張幹臨終前對家人泣曰:“此生此世,不知如何報答毛主席!” 此等以德報怨、不計前嫌之胸襟,真乃尊師之至高境界。
《荀子·修身篇》有雲:“禮者,所以正身也;師者,所以正禮也。無禮何以正身?無師吾安知禮之為是也?”
明帝之尊桓榮,在其制度性尊崇——立帝王尊師之儀軌;毛澤東之敬師長,在其革命性昇華——破除階級之限而存師生之誼。但無論是漢明帝創明章之治,還是毛澤東奠新中國教育之基,都證明尊師重教與國運昌盛密不可分。
時值第41教師節,以此小文敬!(作者:劉軍,譚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