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詩韻律邂逅拉美魔幻現實主義

2025-09-30 18:20:05 來源: 《環球》雜誌
  
  
在陜西商洛的一場詩歌朗誦會上,中拉詩人代表們圍坐在一起朗誦自己的詩句(中國作家協會供圖)

文/《環球》雜誌記者 劉娟娟

編輯/黃紅華

當來自聶魯達、博爾赫斯、馬爾克斯故鄉的青年詩人們與從小受李白、杜甫、白居易熏陶的中國詩人們相聚在長安城,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近日,由中國作家協會和陜西省委宣傳部共同主辦的“2025國際青春詩會(中國-拉美國家專場)”在陜西和北京舉行,來自阿根廷、巴西、哥倫比亞、古巴等15個拉美國家的40位青年詩人與37位中國詩人齊聚一堂,以詩為紐帶,展開了一場跨越山海的文明對話。

從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到長安十二時辰主題街區再到北海公園,從大學校園行到詩歌研討會,中拉詩人們在一系列豐富多彩的活動中增進了解、深化友誼,在詩歌的湍流中探尋人類文明的悠遠迴響。

詩歌無國界

“我從安第斯山脈走來,山川的秘密讓我們親如姐妹/愛意相交,雙手緊握/山峰探到雲裏,都成了同一座/太陽要看到它,月亮要看到它/安第斯山脈與秦嶺映照着同一片天空下的時光/中國,我願用一生的腳步把你丈量……”參加“2025國際青春詩會”的中拉詩人深入秦嶺腹地,用各自的語言共同為秦嶺寫了一首詩,盡顯“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文明交流互鑒主題。

中拉詩人共同為秦嶺寫了一首詩(中國作家協會供圖)

在陜西師範大學的詩歌朗誦交流會上,中外詩人們分別用母語朗誦自己的詩歌。“人類不過是/海洋中一間漂浮的小屋”“你不會毀掉這座橋/你會任它橫跨河面/縱使河流已不復存在”“星光長滿春日的枝頭/宇宙早已入睡”……對不同國籍、不同民族的詩人們來説,朗誦詩歌的語言是陌生的,但讀詩的聲音、語調,以及朗讀間隙短暫的停頓,無不讓他們動容。

餘音繞梁的吟誦表演《東籬酒影與花間月影》營造了古色古香的氛圍,陜西師範大學的學生們在絲竹管弦的伴奏下吟誦了陶淵明、李白、李清照等人的詩詞。古巴詩人安東尼奧·赫拉達·希達戈説,這個表演讓他認識了更多的中國古代詩人,“詩歌是人類交流的高級形式”,聆聽中國詩人的詩歌,感受中國詩歌傳統中人與自然的密切關係,讓他無比受益。

在西北大學的交流活動中,3位拉美詩人代表與3位中國詩人代表以及兩位校園詩人代表,以“土地”為題現場進行即興創作。“我們的地平線就像雪一樣塵土升起,蜜蜂在大地上飛舞”“我的感情裏面有土地的弧度,我的話語裏面有土地的年輪”“太陽傾聽萬物,目睹萬象,月亮感知洞察萬千的夢”“土地是道路的總和,但也為我們提供偶爾的一腳踏空”……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國度、不同語言,在那一刻,以“土地”為主題的詩歌組成一片詩歌的“土地”,涌動的情感匯聚成詩人們對世界與生命的理解。

智利詩人哈維爾·貝洛説,詩人是有國籍的,但詩歌無國界。“每個人內心深處最柔軟、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詩意生發的地方。不同國家的詩人可以用語言把共通的意境、情感和思想傳遞給所有人。”

文明的迴響

當墨西哥詩人阿德里安·門迭塔·莫克特蘇馬走進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秦兵馬俑二號坑,看到鎮館之寶、目前唯一一座出土時完好無損的陶俑——它身着戰甲,左腿曲蹲,右膝着地,雙手置於身體右側作握弓弩待發狀——詩人無比陶醉。他找好角度拍下陶俑完整樣貌後説:“兵馬俑的莊嚴令人動容。這裡的每尊陶俑都有獨特的鼻梁曲線、迥異的面部形態以及個性化的手勢。這些手勢就像詩歌,不斷傳遞着完整的情感。”

在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墨西哥詩人馬努艾爾·誇烏特勒與“李白”在兵馬俑前合影(中國作家協會供圖)

步入長安十二時辰主題街區,時光仿佛瞬間倒流回千年前的大唐街市。拉美詩人們一襲唐裝,廣袖輕揚,儼然成了穿行於盛世的異域旅人。他們用兌換而來的“銀兩”,在喧鬧繽紛的商攤前駐足流連——品嘗各式各樣的美食小吃,欣賞皮影、摺紙、折扇等各色工藝。薩爾瓦多作家勞裏·克裏斯蒂娜·加西亞·杜埃尼亞斯尤其沉醉於這些東方技藝。當她看到一位少女靜坐蓮池亭間,如畫中之人,便主動上前合影,笑言“像是走進了某一句未曾寫完的詩”。她説:“中國的唐詩與拉美的詩歌,向來不吝讚美自然。山川、流水、朝露,皆是我們創作中重要的元素。我們可以愛,可以思考,而詩歌正是這些愛與沉思的結晶,它讓我們跨越語言,緊緊凝聚在一起。”

在西北大學的交流活動中,陜西詩人子非對於中拉文學中關於“時間”描述的觀察頗為有趣,他説,從腳下的三秦熱土延伸到拉美廣袤的田野,兩個文明産生碰撞的一個關鍵詞就是“時間”,“在小鎮阿拉卡塔卡馬爾克斯童年生活的外祖母的莊園裏,時間是緩慢的、綿長的;在三秦大地,農民一鋤頭挖下去就是兩千年。”

中拉詩人們來到北京,在一個傍晚漫步慕田峪長城。夕照將整段長城點染成金色,遠處是層層疊疊的松濤,近處烽火&的剪影讓人迷醉。阿根廷詩人馬克西米利亞諾·萊尼亞尼心中激蕩着難以自抑的澎湃情感。他説,長城是他夢寐以求的少數幾個地方之一,今天夢想終於成真。在長城上,中外詩人們聊到博爾赫斯,正是這位被拉美、中國乃至全世界作家反復引述的文學巨匠,最早用中華文明的史詩意境與源遠流長的神秘魅力,為阿根廷讀者開啟了認知的窗扉。“今日,我終於得以親身體驗這份傳奇。”馬克西米利亞諾·萊尼亞尼説道。

中國詩人馬澤平説,博爾赫斯曾在其作品《長城與書》中探究過同一人或者事物不同的側面,長城也一直是中國傳統文化和拉美文學的一條紐帶。在他看來,拉美詩人長於在作品中思考人類文明以及文化傳承問題,而中國詩人更擅長小中見大,從瑣細的生活細節中窺見事物本質,二者互相補充,和合統一,詩充當了兩種不同文明之間溝通的橋梁和媒介——正像此刻中外詩人們腳下的慕田峪長城,它在歷史上曾作為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物理分界,卻在時間的風化中打磨成不同文明交融的苗床。

在西安永寧門,玻利維亞詩人傑西卡·弗羅伊登塔爾與一位“唐代仕女”合影(中國作家協會供圖)

以詩歌為紐帶,中拉友誼走向未來

智利詩人聶魯達曾多次來到中國,並與詩人艾青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在中國的大地上留下許多詩篇。參加“2025國際青春詩會”的智利詩人維多利亞·拉米雷斯·曼西莉亞也與中國有着深厚的淵源。20世紀初,她的曾祖父從廣州漂洋過海到達智利北部海岸,與一位西班牙女性生育了13個子女,其中包括她的祖母。祖母雖不能流利地説中文,卻記得一些兒時唱的中文歌曲。有一次,曼西莉亞的父親下海游泳,在岸邊的祖母忽然用粵語歡快地唱起童謠。那一刻,語言留下了無可辯駁的痕跡。曼西莉亞覺得,自己的創作靈感或許正源於祖母的童謠。這次在中國現代文學館參觀艾青書房,她想到了艾青與聶魯達的交往。艾青曾在《在智利的海岬上》一詩中寫道:“你愛海,我也愛海/我們永遠航行在海上。”海,見證了兩位詩人之間的友誼。

哥倫比亞詩人李戈自2006年起定居北京,如今已在中國生活了近20年。在陜西師範大學的朗讀交流會上,他朗讀了自己用中文寫的一首詩《圓形膝蓋骨》:“我的祖先從那裏下來/從時間凝固的海浪之巔/在藍色地幔的遠處/那被染色的巨大曲折/他們從那裏下來。”

有陜西師範大學的學生問李戈,在中國生活了這麼多年,中國與哥倫比亞在文化上有什麼不同。李戈回答:“幾萬年前,美洲人的祖先從亞洲遷徙到美洲,而我如今從美洲的哥倫比亞來到中國北京居住。我在哥倫比亞是一名詩人,來到中國後也是一名詩人。詩歌是不會變的。經常有人問我:中國和哥倫比亞有什麼不同?我更想回答的是兩個國家之間有什麼相同。在當下這個世界,我們更應該相互了解,拉近彼此的距離。”

來到中國後,秘魯詩人尼爾頓·桑蒂亞哥想起了幼年時與父親穿行於利馬唐人街的情形。當年,那個男孩嘴裏咬着一個包子,蹦蹦跳跳穿過拱門。現在因為這次詩會,這個長大了的男孩真的站在了中國大地上,邂逅了舞動的龍、泥塑的猴群等眾多珍貴景象,以及大街上的喧鬧和歡騰。他説,“詩歌以其強大的召喚力為我們提供支撐,將我們進行重塑。它搭建起橋梁,編織超越時空的紐帶。”

志合者,不以山海為遠。短短幾天的行程中,中國與拉美詩人們或圍坐暢談詩歌創作中的感想,或俯身交流不同文化之間的異同,思想的碰撞與觀點的交融從未停歇,也讓彼此之間的心靈貼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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