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難民:故土上的陌生人

2025-07-28 16:05:02 來源: 《環球》雜誌

 

6月15日在阿富汗坎大哈省塔赫塔普勒地區的安澤吉難民營拍攝的坐在車裏的孩子們

/《環球》雜誌記者 李昂 聶新宇(發自喀布爾)

編輯/吳美娜

 

在阿富汗南部坎大哈省首府坎大哈市與巴基斯坦接壤的斯平布爾達克口岸,超過40℃的烈日高溫下,45歲的阿富汗難民米拉·揚剛完成歸國登記。他在巴基斯坦生活了41年,如今與家人和親戚共計26人一同返回了阿富汗。他告訴《環球》雜誌記者,對自己將“像陌生人一樣”回國生活感到“不知所措”。

在位於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北部11區老城的難民營,剛從阿富汗西南部普勒阿卜裏沙姆口岸和東部托爾哈姆加特口岸入境歸國的難民被大巴轉運到這裡,接下來去往何處,沒有人能説得清楚。

聯合國難民署駐阿富汗代表賈邁勒此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自20239月以來,已有逾300萬名阿富汗人從鄰國伊朗和巴基斯坦返回,但當前的阿富汗基本不具備接納這些歸國難民的能力。他援引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的報告指出,阿富汗約四分之三的人口生活在溫飽線以下,而聯合國估計該國有一半人口需要人道主義援助。

被迫逃亡若許年

阿富汗是全球主要難民輸出國之一,主要原因是在最近的40多年裏阿富汗接連遭外國入侵,與此相伴的還有阿內部不同種族和政治派別之間爆發的武裝衝突。

數以百萬計的阿富汗底層民眾選擇逃往國外。阿富汗是多民族國家,境內第一大族群、主要聚居在阿南部地區的普什圖族難民通常越過南部和東部邊境線逃往鄰國巴基斯坦,因為在巴北部地區,有着比在阿富汗境內人數還要多的普什圖人。

造成這種“一族跨兩國”現象的,是19世紀英屬印度屢次入侵阿富汗後強行劃定的杜蘭線。這條邊境線令阿富汗人特別是普什圖人非常反感,導致阿巴邊境地區的邊防部隊時常發生擦槍走火事件。

主要生活在阿富汗中北部的塔吉克人、烏茲別克人、哈扎拉人等阿其他民族的難民,因為他們所講的達利語和伊朗的波斯語相似、與伊朗人生活習慣相近,主要跨過西部邊境線逃往伊朗。

地區局勢動蕩不安,這些難民的境遇因此更顯無奈。據阿富汗難民和遣返事務部估計,截至6月中旬仍有約700萬阿富汗難民滯留海外。這些難民主要集中在巴基斯坦和伊朗。這兩個國家的政府近年來持續加大了對非法移民的遣返力度。

伊朗政府今年3月作出決定,要求所有無證件阿富汗人離開伊朗。而在伊朗和以色列最近爆發軍事衝突後,每天從伊朗回國的阿富汗難民人數從約5000人猛增至近3萬人。國際移民組織在6月的一份報告中稱,今年已有70多萬阿富汗難民從伊朗返回阿富汗,其中6月就有25.6萬人。該組織警告説,阿富汗支持系統不堪重負,面臨巨大壓力。

這是2月12日在阿富汗東部楠格哈爾省的托爾哈姆加特邊境口岸拍攝的難民

童叟命運皆揪心

阿富汗人艾哈邁德·法希姆一家五口近期剛剛結束在巴基斯坦長達兩年的漂泊,回到祖國的土地上。他們目前暫時居住在托爾哈姆加特邊境口岸附近。

“許多難民已一無所有,我們期待能獲得更多援助。我們當前最迫切的需求是衣物、食品和住所。”30多歲的法希姆站在一頂印有中英文“中國援助”的帳篷旁,對《環球》雜誌記者説。他的家鄉在阿富汗巴格蘭省,那裏極為貧困,讓他倍感無奈——既無棲身之所,亦無可耕種的土地。但他對重建生活仍充滿憧憬,談吐間透露出他受過良好的教育。

托爾哈姆加特邊境口岸位於阿富汗東部的楠格哈爾省,靠近巴基斯坦。站在口岸附近,記者目之所及,難民中有一大半是未成年人——阿富汗普通家庭大多有4個或更多孩子。這些孩子的教育問題,始終是個難題。

28歲的難民阿薩德有4個孩子。在巴基斯坦避難期間,他靠打零工維持生計,經歷了種種艱辛。如今回到祖國,他急切希望能盡快過上正常的日子。“我打算先給家人蓋房子,然後當一名磚窯工人。”

但更緊迫的是生存。在托爾哈姆加特口岸,要先學會辨識地雷和其他路邊潛在的爆炸物,每一個歸國難民都要接受相應的短時培訓。此外,聯合國難民署還專門為婦女設立了女性求助點。

在坎大哈省塔赫塔普勒地區的安澤吉難民營,18歲的瑪絲圖拉站在尚未卸下行李的貨車旁邊。她剛結束在巴基斯坦14年的異國生活回到祖國,儘管繼續求學的希望渺茫,她仍期盼改變:“如果無法接受教育,我必須要幫助父母維持生計——也許開個小縫紉店,或者和父親一起種地。”

在伊朗當了多年難民的穆罕默德·哈桑帶着8名家人,6月徒步經由位於阿伊邊境城市扎蘭季的普勒阿卜裏沙姆口岸返鄉。面對記者,他感慨道:“我們在伊朗生活多年,遭遇了很多難民特有的困境,但同時我們也對伊朗普通民眾心懷感激。”他希望阿富汗臨時政府能為孩子們提供教育和就業的機會,“這樣我就不必再次背井離鄉了”。

與哈桑相比,記者見到的更讓人揪心的是那些被重疾擊垮的阿富汗難民,更有甚者,躺在棺木裏被家人朋友們用板車推着跨過了邊境線。

6月15日,在阿富汗坎大哈省塔赫塔普勒地區的安澤吉難民營,一名少年從中國援助的帳篷裏走出

人道危機在蔓延

為應對歸國難民面臨的種種困難,阿富汗臨時政府成立了一個由12人組成的特別委員會,負責提供臨時住所、食物、清潔飲水、醫療援助及返鄉交通等基本服務。

不過,僅靠阿富汗自己,顯然無法消納這些蜂擁而至的歸國難民。

317日,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決議,同意將聯合國阿富汗援助團任期延長一年至2026317日。決議重申對阿富汗主權、獨立、領土完整和民族團結的堅定承諾,呼籲國際社會加大對阿援助力度,重申幫助阿富汗重建銀行和金融體系等。

聯合國阿富汗援助團駐地位於喀布爾市中心,那裏有國際移民組織、聯合國難民署、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等聯合國多個援助類組織的在阿分支機構,他們的共同希望是幫助這個飽受戰亂之苦的國家走上重建道路。

國際移民組織在6月底發布的一份報告中稱,阿富汗歸國難民的家庭數量急劇增加。這與前幾個月的情況不同,當時,大多數回國者是年輕單身男性。國際移民組織總幹事艾米·波普説:“遣返人數之多令人深感震驚。國際社會需要採取更強有力、更迅速的應對措施。阿富汗無法獨自應對這一問題。”

國際移民組織6月底的數據顯示,2025年人道主義需求和應對計劃要求提供24.2億美元的資金,但迄今為止僅到位22.2%。阿富汗已經深陷經濟崩潰,長期面臨人道主義危機,並未準備好應對如此大規模的難民回流。

儘管聯合國難民署正奮力解決歸國難民對食物、水、住所和安保等的緊急需求,但由於資金有限,項目面臨巨大壓力,因此不得不大幅減少對阿富汗歸國難民家庭的現金援助,援助從每戶2000美元已減少到僅156美元。聯合國難民署&&,2025年該機構在阿富汗的緊急援助行動共需2.16億美元資金,但目前僅籌得約四分之一。它呼籲國際社會迅速增加投入,避免局勢進一步惡化。

聯合國人道主義事務協調廳阿富汗事務負責人伊莎貝爾·卡爾森説:“在預測到危險之前採取行動,防止或減輕因人道主義援助不足對社區造成的影響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在全球和阿富汗的人道主義行動資金不足的情況下,我們必須充分利用好每一塊錢。”

為應對日益嚴重的危機,聯合國中央應急基金已向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撥款170萬美元,用於支持法裏亞布省受旱災影響的家庭——這筆資金將向該地區約8000個家庭提供現金援助。該地區超過三分之一的農村人口,已經面臨危機或達到緊急程度的嚴重糧食不安全。

 

6月17日,在阿富汗尼姆魯茲省首府扎蘭季市與伊朗接壤的普勒阿卜裏沙姆口岸,阿富汗歸國難民進行入境登記

點滴關切在心頭

在阿富汗,無論是政府高官還是平民百姓,普遍對在這裡的中國人態度友善。在喀布爾,阿富汗人常常用中文“你好”向記者打招呼。

今年是中阿建交70周年,在阿富汗人民面臨人道主義危機時,中國人民給予了這個鄰邦及時的關心與支持。

記者第一次見到印有“中國援助”“CHINA AID”中英文字樣的救災帳篷是在托爾哈姆加特口岸,之後在普勒阿卜裏沙姆口岸、斯平布爾達克口岸,以及在安澤吉難民營、喀布爾難民營也都見到過。每次看到這些藍色的中國援助救災帳篷,就讓人感到特別心安。“抗風”“隔溫”“防潮”,難民對這些帳篷有着高度的好評。

“中國此前曾向我們提供了大量物資援助,包括整車的糧食和帳篷等,我們深表感激。”尼姆魯茲省難民事務與遣返管理局負責人毛拉維·阿卜杜拉·雷亞茲面對來自中國的記者,對中國給予的人道主義援助&&誠摯感謝。

阿富汗臨時政府難民和遣返事務部發言人阿卜勒·穆塔利布·哈卡尼説:“我們衷心感謝中國在關鍵時刻給予援助,尤其是在大量阿富汗難民從伊朗和巴基斯坦返回的時期。中國的援助恰逢其時,我們對中國深表感激。”哈卡尼&&,安置歸國者的挑戰巨大,而中國作為阿富汗的友好鄰邦,向阿富汗提供了大量急需物資,包括帳篷、毛毯、車輛、救護車和水罐車。這些物資已分發至各大邊境口岸,為處於困境中的阿富汗難民雪中送炭。

此外,中國駐阿富汗使館也積極聯絡聯合國阿富汗援助團、紅十字國際委員會,通過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聯合國兒童基金會、阿富汗紅新月會等國際和本地援助組織,向不同群體提供援助。聯合國難民署駐阿富汗代表阿拉法特·賈邁勒説:“我們十分感謝中國提供的重要援助,這幫助我們在困難時期為流離失所的阿富汗家庭提供支持,滿足他們的基本生活需求。”

當阿富汗面臨洪水、地震、乾旱和雪災等自然災害時,中國也及時施以援手。2024年,阿富汗多地發生嚴重洪災,中國向當地紅新月會捐資援助受洪災影響的家庭,並迅速向受災地區的數千戶家庭分發小麥、豆類、毛毯、衣物、藥品等救援物資。

中國常駐聯合國副代表耿爽623日在安理會阿富汗問題公開會上發言,敦促國際社會保持同阿富汗臨時政府對話接觸、加大對阿人道援助,將對阿富汗人民的關心落到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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