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武裝衝突兩年:局勢岌岌可危
這是4月13日在蘇丹達爾富爾地區的泰維萊附近一處臨時營地拍攝的躲避戰亂的流離失所者
文/《環球》雜誌記者 張猛(發自喀土穆)
編輯/胡艷芬
蘇丹武裝衝突迄今已近兩年,戰火波及全境18個州中的15個,已造成約2.97萬人喪生,超過1285萬人流離失所,2460萬人面臨嚴重糧食不安全狀況。聯合國分管人道主義事務的副秘書長兼緊急救援協調員湯姆·弗萊徹説,這是一場規模和嚴重性都前所未有的人道主義危機。
更為嚴峻的是,蘇丹武裝部隊方面擬組建“戰時政府”;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則在4月15日宣布,在蘇丹成立名為“和平與團結政府”的平行政府,該政府將管理蘇丹全境。
分析人士擔心,衝突雙方的這一行為可能導致蘇丹戰爭範圍擴大、持續時間延長,國家進一步分裂。
“所有事態都在推動分裂”
蘇丹武裝部隊由布爾漢領導,快速支援部隊則由達加洛指揮。兩人曾一起推翻巴希爾政權,在蘇丹主權委員會分任主席和副主席,之後,雙方因政見不合,從“戰友”變“勁敵”。2023年4月,蘇丹武裝部隊與快速支援部隊在首都喀土穆大打出手,衝突驟起。
在戰火延宕的兩年裏,蘇丹衝突雙方攻守易形,戰局變化明顯。喀土穆是蘇丹武裝衝突最先開始也是交火最激烈的地區之一,為凸顯各自的合法性,蘇丹衝突雙方圍繞首都的控制權展開激烈爭奪。
目前,蘇丹武裝部隊掌握戰略主動權,蘇丹快速支援部隊相對處於防守態勢,但蘇丹戰爭還遠未結束。蘇丹軍事專家和分析人士認為,首都之戰標誌着武裝部隊與快速支援部隊之間城市戰的結束,也是雙方軍事對抗的轉折點。在喀土穆戰役中,原本長於城市作戰的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損兵折將、節節敗退,而處於相對劣勢的蘇丹武裝部隊不僅積累了城市作戰經驗,還繳獲大量武器裝備,士氣與戰力大增。
力量此消彼長之下,蘇丹武裝部隊很可能一鼓作氣,繼續進攻駐紮在達爾富爾和科爾多凡地區的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後者在蘇丹西部缺乏防空系統和掩護,又面臨重型裝備短缺、補給線脆弱等困境,恐難抵擋蘇丹武裝部隊發動的空地協同攻勢及維持現有控制區。不過,蘇丹西部地形複雜,是蘇丹快速支援部隊的大本營,有地方武裝和民兵網絡,又毗鄰邊境,戰事長期化風險依然存在。
蘇丹主權委員會主席兼武裝部隊總司令布爾漢在今年2月初宣布,未來一段時期將組建一個“看守政府”或“戰時政府”。
多位分析人士警告,未來蘇丹或面臨兩套貨幣、兩個政府並存的局面,國家分裂、解體的風險不容小覷。前內閣事務部長、蘇丹大會黨副主席哈立德·奧馬爾·優素福&&,目前所有的事態發展都在推動蘇丹分裂,“讓人感到絕望”。
蘇丹衝突爆發以來,多個國家、地區和國際組織紛紛出面調停,呼籲停火止戰,通過對話解決危機,但均未取得實質成果。
布爾漢説,蘇丹武裝部隊“不原諒、不妥協、不談判”,結束戰爭、實現和平的路徑非常明確:要麼蘇丹快速支援部隊放下武器,要麼繼續戰鬥。而達加洛雖多次&&對停火、和談持開放態度,但蘇丹快速支援部隊在國內頻頻發動襲擊,其本人還積極爭取國際支持和認可。
當前,停火和談陷入停滯。原因主要有三:一是衝突雙方分歧嚴重,不願妥協;二是衝突雙方都想在戰場獲得優勢,以便在被迫談判時處於有利地位;三是衝突雙方認為部分調解方選邊站隊,不認可其調解立場。
人道危機前所未有
持續衝突給蘇丹造成了席捲全國的“全面人道主義災難”:飢餓、疾病、流離失所、生靈涂炭……戰火延燒之處,當地民眾受到的傷害難以想象。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今年2月&&,蘇丹正陷入一場“規模驚人、殘酷嚴峻”的人道主義危機,而且日益蔓延到更廣泛的周邊地區。
炮擊、空襲不斷,流離失所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聯合國難民署警告蘇丹正在經歷“全球規模最大、發展最快的流離失所危機”,稱衝突導致該國超過1285萬人流離失所,其中370多萬人越境進入埃及、乍得等國,預計2025年還將有約100萬人逃往鄰國。隨着北達爾富爾州、喀土穆等地的衝突升級,成千上萬的平民再次逃亡。
受衝突影響,蘇丹農業遭受重創。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執行幹事辛迪·麥凱恩今年2月説,數百萬平民失去了生計,無法獲得基本糧食,一些地區的物價上漲了500%,而人道主義援助卻因准入限制難以送達有需要的人手中。2024年,聯合國宣告饑荒已在蘇丹發生並日益蔓延,這是自2017年以來的全球首次。當前,蘇丹正面臨“有史以來全球最大、最嚴重的飢餓危機”,是全球急性營養不良率最高的4個國家之一。
根據蘇丹衞生部的數據,受衝突影響,該國一半以上的醫院停止運營,約2000萬人難以獲得醫療衞生服務,霍亂、登革熱等傳染病在蘇丹大規模傳播,産生災難性影響。雪上加霜的是,世界衞生組織近日的報告稱,美國暫停對外援助影響了蘇丹的335個醫療機構,進一步加劇該國的醫療困境。
這是4月17日在蘇丹喀土穆國際機場拍攝的飛機殘骸
此外,蘇丹近1700萬名兒童失學,90%的學校仍處於關閉狀態,1000多萬名兒童面臨暴力、襲擊等致命威脅。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警告説,蘇丹正淪為全球教育危機最嚴重的地區,“一代人的未來和夢想岌岌可危”。
世界衞生組織總幹事譚德塞去年9月訪問蘇丹時就急切呼籲“世界醒來,幫助蘇丹擺脫噩夢”,稱“最好的藥物就是和平”。
2025年蘇丹將有3040萬人需要人道主義援助,聯合國呼籲向蘇丹提供42億美元的援助資金,以幫助約2100萬最脆弱人群,但迄今僅籌集到6.6%的資金。
威脅地區和平穩定
當前,蘇丹武裝衝突已演化為消耗戰,造成嚴峻人道困境和地區安全治理難題,數百萬人的生命及整個地區的和平與穩定都岌岌可危。
衝突的外溢影響日益顯現,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一是難民問題加劇鄰國人道主義危機。聯合國數據顯示,蘇丹目前約有380萬人越境進入埃及、乍得、南蘇丹等國,預計2025年還將有約100萬人逃往鄰國。大規模難民涌入,導致接收國資源緊張,給自身安全和發展本就面臨挑戰的東道國帶去額外的人道災難。
以乍得東部為例,國際危機組織稱,此地已接收超過93萬蘇丹難民,隨着蘇丹衝突持續,這一數字可能會繼續上升,這些難民大多被安置在瓦達伊省。該省本就深陷貧困率高、基礎設施匱乏及族群矛盾等三重困境之中,加之蘇丹難民擠佔資源,人道援助嚴重缺位,原有矛盾被進一步激化。
當地食品價格飆升,就業住房競爭愈演愈烈,大量乍得青年為求生計加入蘇丹武裝團體。更嚴峻的是,資源分配爭議導致婦女兒童佔多數的難民群體頻遭暴力威脅,常被要求外出尋找食物、水和燃料,而他們也成為更容易遭到襲擊的弱勢群體。
援助缺口還導致乍得難民與原住民之間爆發衝突,雙方圍繞水、燃料等資源的爭奪不斷升級。部分乍得人指責蘇丹難民壟斷生活物資、哄抬物價。此外,該地區的貧困加劇助推犯罪浪潮,偷盜案件層出不窮,治安狀況持續惡化。
蘇丹武裝衝突爆發以來,已有數以百萬計的難民涌入南蘇丹,讓局勢本就脆弱的南蘇丹雪上加霜。國際危機組織稱,南蘇丹長期飽受經濟疲軟、災難性洪水和農村地區暴力衝突困擾。蘇丹戰火切斷了南蘇丹的石油命脈,導致南蘇丹國家財政收入銳減三分之二,貨幣貶值、糧食短缺等問題隨之加劇,預示着新的動蕩和戰鬥的到來。
二是非洲之角的地緣政治競爭加劇。該區域各國衝突相互關聯,極易受外部利益與當地勢力偏好及目標相互作用影響,蘇丹的動蕩可能激化整個區域的不穩定狀態。摩洛哥新南方政策中心認為,蘇丹地處非洲之角與薩赫勒地區,位於撒哈拉以南非洲和中東地緣戰略的十字路口,地理位置極為特殊。國際和地區大國圍繞非洲之角影響力展開激烈角逐,部分外部勢力或因自身利益選邊站隊,促使蘇丹衝突有淪為代理人戰爭的風險。同時,蘇丹動蕩局勢還給非洲之角和薩赫勒地區的極端組織,如索馬裏“青年黨”、“基地”組織北非分支“伊斯蘭馬格裏布基地組織”等,提供了可乘之機,便於它們構建網絡、跨境活動。
三是區域經貿活動嚴重受阻。蘇丹作為連接歐亞非的重要通道,當前的危機可能導致該地區出現經貿中斷、投資減少等不利局面。新南方政策中心認為,蘇丹位於紅海沿岸,而紅海是連接非洲、亞洲和歐洲的世界主要海上貿易路線之一。蘇丹持續的武裝衝突可能會阻塞這一重要的海上通道,擾亂歐亞之間的貨物流通,特別是全球海上石油貿易,危及全球能源安全。
四是武器走私擴散與難民黑市交易問題。位於瑞士的社會組織“全球倡議”稱,自蘇丹武裝衝突爆發以來,乍得和利比亞向衝突地區走私的跨境燃料和武器數量有所增加,這極有可能加劇暴力,延長敵對狀態。南非安全問題研究所稱,蘇丹衝突還導致該國邊境人口走私活動增多,催生區域人口走私黑色産業鏈。過去兩年,合法跨境通道持續收緊,大規模難民黑市交易隨之滋生。走私網絡不僅拓展既有渠道,還在埃及、利比亞、乍得等邊境開闢新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