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上燈光亮起，克孜爾石窟的伎樂天從斑駁的壁畫中甦醒，鳩摩羅什與玄奘跨越時空擊掌相望。這是一場關於文明交融的視聽史詩。作為第24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的重磅劇目，舞劇《龜茲》近日在上海文化廣場完成全球首演。它不僅是一次歷史的回溯，更是一場關於信仰、傳承與文明交融的宏大敘事，讓沉睡於荒漠石窟中的記憶，在當代舞&上煥發新的生命力。

  兩條歷史長河的優雅交匯

  《龜茲》舞動，堪為世所矚目。此前，已有多部作品嘗試將龜茲樂舞搬上舞&。它們中有的聚焦於對壁畫舞蹈姿態的考古式復原，致力於精準復刻克孜爾石窟壁畫中的典型舞姿；有的以短篇群舞形式，凝練展現龜茲壁畫的視覺意象與工匠精神，為受眾了解和走近龜茲文化瑰寶做出了可貴的努力。

  新創舞劇《龜茲》格局宏闊，構建了一個跨越時空的史詩敘事，將龜茲樂舞置於文明交流史的長河中，實現了從展示龜茲樂舞之“形”，到闡釋絲路文明交融之“魂”的昇華。

  呈現在上海觀眾面前的《龜茲》，以古絲綢之路多元文明交匯之地——龜茲為背景，在即將圓寂的高僧鳩摩羅什回首人生的閃回中，打開他漫長人生的求索畫卷。舞劇脫出主人公單線人生故事的更高敘事核心，是讓兩條歷史長河優雅交匯：在雙線結構中，一條敘事線索跟隨着龜茲高僧鳩摩羅什的東行傳法之路，另一條線索則寫意着玄奘大師的西行取經。這兩位在真實歷史中從未相遇的高僧，卻在舞&上完成了一場跨時空的“雙向奔赴”。鳩摩羅什懷抱經卷東行，與大唐聖僧玄奘矢志西行求取真知，儘管相隔兩百多年，但他們的精神軌跡在藝術的時空中交織、碰撞。

  作為舞劇編劇，文化學者、“魯獎”得主韓子勇以“精神雪地”作喻，將自己對新疆這片土地的情感與對龜茲文化的思考，傾注於鳩摩羅什與玄奘的故事中。劇終那一幕，玄奘與鳩摩羅什在舞&上相遇擊掌。這一藝術處理超越了史實限制，象徵着古絲綢之路上的“引進來”“走出去”，多元文化最終交融匯聚並注入中華文明長河的歷程。很難想象，沒有充滿瑰麗想象的文本構思，《龜茲》能舞出如此大氣生動的文明氣象與複雜滄桑的歷史意境。

  靜態藝術靠動態翻譯“活”起來

  曾為上海打造舞劇《朱鹮》的總編導佟睿睿，此次與她的團隊完成了一次令人驚嘆的藝術考古，將凝固在石窟壁面上的靜態圖像，轉化為流動的舞蹈語言。

  《十三天人》男子群舞段落，靈感來源於庫木吐喇第21窟穹頂的供養菩薩圖。舞者們上身袒露，帔帛繞臂，頭戴寶冠，黑色髮辮下垂，幾乎完美復刻了原壁畫中菩薩們的“八字鬍外翹”的形象特徵。《般若》女子群舞則從克孜爾第38窟著名的天宮伎樂圖中汲取創造力，28位舞者通過手臂弧線的微妙變化，再現了壁畫中“反彈琵琶”的神韻，陣形變化之美令人讚嘆。

  編導顯然並不滿足於簡單的形態複製，她將龜茲樂舞特有的“擰傾”體態與現代舞的“地面技術”相融合。在“佛魔之戰”段落中，舞者通過倒立旋轉表現內心的精神掙扎，讓古老的壁畫符號煥發出新的藝術意蘊。

  作曲家郭思達的音樂創作，完成了一次對龜茲古樂的現代重構。他並未簡單複製古譜，而是捕捉龜茲樂舞的“五旦七聲”特色，將其與現代音樂技法有機融合。在“涼州譯經”段落中，創作團隊將克孜爾石窟出土的篳篥殘片音色與電子音樂合成，創造出一種既古遠又現代的聽覺體驗。而“玄奘西行”主題音樂，巧妙運用十二平均律與波斯調式的對話，通過二胡與薩克斯的協奏，隱喻東西方文明的平等交流。

  篳篥、西域手鼓等古樂器音色結合現代交響樂編制，這些探索性的創新手段既新奇又充滿了可聽性，營造出宏大而空靈的絲路音畫，使觀眾沉浸於強大的千年樂舞現場。

  讓樂舞在當代舞&上“呼吸”

  舞劇《龜茲》的當代意義，不僅在於它對歷史文脈的挖掘與整理，更在於它為傳統文化提供了一次成功的“現代轉譯”。

  文化表達上，這部舞劇將石窟藝術從靜態展示轉化為動態敘事；審美呈現上，通過多媒體技術讓壁畫“活”起來；價值傳遞上，用舞蹈語言闡釋了“文明因交流而多彩”的理念，劇中“絲路商隊”段落，通過不同民族舞者的即興對話，展現了當代語境下的文化交融。《龜茲》不僅是“舞”出來的千年龜茲，更是“思”出來的文明史詩。作品的成功首演，印證了總編導佟睿睿的創作理念：“我們要讓壁畫裏的樂舞氣韻，在21世紀的舞&上繼續呼吸。”

  作為一部新創舞劇，斷言其已臻完美並非實事求是的評論姿態。演出中的一些環節，也確實存在進一步思考與打磨的空間。例如，在雙線敘事的處理上，如何讓鳩摩羅什與玄奘的精神對話線索更為清晰、更具張力；在部分群舞段落，如何使壁畫符號的轉譯與戲劇情節的推進結合得更為水乳交融；在音樂融合的探索中，如何在追求現代聽覺審美的同時，更精妙地守護龜茲古樂獨特的神韻，避免其在宏大的交響編織中變得模糊——這些都是該劇邁向經典之路上的有益課題。

  謝幕時分，鳩摩羅什與玄奘的剪影在石窟壁畫前漸漸重疊。《龜茲》所創造的舞&勝景，不在於它復原了多少壁畫影像，而在於它讓文明交流的古老智慧在當代人心靈中激起共鳴。正如韓子勇所言，龜茲文化揭示了“向內凝聚”“多元一體”的中華文化真諦，這一幕跨越千年時空的文明對話，終將融入今天人類文明互鑒的綿長河流。（伍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