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智鵬的手機裏存着一張照片:弟弟在喀什戈壁灘上種樹,滿臉風沙卻笑得燦爛。“我弟本科畢業就來新疆當駐村幹部,五年了。”他擦了擦儀器上的灰,語氣裏帶着驕傲,“以前視頻,他總説‘哥,這邊樹多了,雨水也多了’。就這一句話,比任何宣傳都讓我心動。”
2024年冬天,在德國哥廷根大學做博士後的林智鵬,正和侯曉彥琢磨着畢業後的去向。
一次深夜通話,弟弟在電話裏講起塔克拉瑪幹沙漠邊緣的鎖邊林,説現在風沙少了,連野兔都多了起來;又提到兵團人在戈壁上種出的棉花,産量能頂上國外好幾片農場。“他説‘國家把最好的政策都往這邊送,就缺能扎根的人’,我突然就坐不住了。”林智鵬回憶,那天他翻出師姐的微信——這位師姐畢業後去了石河子大學,常跟他念叨“這裡的科研條件真不差,設備比我讀博時的實驗室還新”。
“我弟拍的視頻裏,喀什的巴扎多熱鬧,老鄉們的笑臉多真切。”林智鵬攥了攥拳頭,“我學的是電化學合成,國家需要有人把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新疆這麼多資源,正好是我能發力的地方。”
侯曉彥起初有些顧慮:“怕環境苦,也怕離老家河北太遠。”但當她查資料時,石河子大學實驗室的圖片跳了出來。“比我在國外用的設備還先進。”她笑着説,“而且這裡給青年學者的科研自主權很大,能讓我們安安心心做研究。”
2025年春節剛過,兩人沒帶多少行李,揣着博士學位證書和一疊研究資料,從機場直接轉機,飛向了西北。3月初的石河子,積雪還沒化透。林智鵬和侯曉彥拖着行李箱進校園時,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寒氣順着褲腳往上鑽。但迎接他們的,是比暖氣更熱的溫度。
“第一天就被拉去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申請指導會。” 林智鵬記得清楚,會議室裏,學院領導和幾位資深教授坐在第一排,手裏拿着打印好的申請書模板。“從選題怎麼結合新疆資源,到數據圖表怎麼排版,連‘摘要裏不要出現感嘆號’都講到了。”他掏出當時記的筆記,紙頁邊緣都翻捲了,“一位老教授説‘你們來了,就是石大人,就得把你們扶上馬、送一程’,聽完鼻子有點酸。”
侯曉彥最愛逛校園裏的林蔭道。“來之前以為到處是戈壁,結果進校園就被驚到了。”她指着窗外,楊樹的葉子在風裏沙沙響,“樹比我老家的還密,走在樹蔭下,風裏帶着點草木的清香,比想象中舒服太多。”更讓她驚喜的是實驗室——30平米的空間裏,實驗&、通風櫥、冰箱都是新的,“學校説‘青年教師要搞研究,硬體得跟上’,這話不是空的。”
科研方向也在這片土地上悄悄轉了彎。林智鵬原本研究電化學有機合成,來新疆後參加了一場本地舉行的全國硅化工論壇,聽專家學者們聊起“新疆的硅礦多,但提煉成本高”,心裏突然有了想法。“這裡風電、光伏資源全國最多,綠電用不完;又有完整的硅産業鏈,從礦石到光伏板都有。”他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圈,“用綠電驅動電化學反應,把二氧化硅變成單質硅,這不就是最適合新疆的研究嗎?”
侯曉彥的研究也接上了“地氣”。她翻出新疆礦産資源分佈圖,指着鈦礦的分佈區域:“這邊鈦礦儲量大,但深加工不夠。我想結合電化學,搞鈦金屬催化劑,合成高附加值産物,説不定能幫上當地企業。”上個月,她去附近的化工廠調研,工程師拉着她看生産線上的廢料:“這些要是能再利用,能省不少錢。”回來的路上,她跟林智鵬説:“以前在國外做研究,總覺得離實際很遠,現在才明白‘科研要有用’是什麼意思。”
學校的支持讓他們沒了後顧之憂。10萬元科研啟動金很快到賬,林智鵬用這筆錢買了第一批試劑;安家費三個月就落實了,兩人在學校附近買了房,現在正忙着裝修。侯曉彥翻着手機裏的裝修圖,“打算年底把父母接來,讓他們看看,我們在這邊過得挺好。”
閒暇時,夫妻倆最愛去戈壁灘散步。看著遠處的風車轉個不停,近處的梭梭草冒出新芽,林智鵬總會想起弟弟説的 “雨水多了”。“以前在國外,總覺得自己是‘旁觀者’,現在才明白‘參與者’的分量。”他説,“兵團人能在戈壁上種出良田,我們為什麼不能在實驗室裏搞出點名堂?”
深夜的實驗室,常常只有他們倆的身影。林智鵬對着電腦改基金申請書,侯曉彥在旁邊整理實驗數據,累了就互相遞顆巧克力,或者出去在樓道裏走兩圈。“有次改到凌晨,他突然説‘曉彥,你看窗外的星星’。”侯曉彥笑了,“新疆的星星特別亮,像撒了把碎鑽,那一刻覺得再累都值了。”
他們的“約會”總帶着點“學術味”。周末去逛公園,聊着聊着就説到了實驗方案;去吃手抓飯,會討論當地的農産品能不能做實驗原料。“上周去看沙漠,他蹲在沙堆旁就開始分析‘這裡的沙子含硅量多少’,被我笑了半天。”侯曉彥説,但她懂這種感覺——“研究和生活攪在一起,不是負擔,是踏實。”
這種踏實感,是他們在別處沒體會過的。“以前在國外,總擔心‘論文夠不夠’‘會不會被淘汰’。”侯曉彥望著窗外,“但在這裡,每天進實驗室,想到研究能幫上新疆的産業,就覺得特別有勁兒。這種‘被需要’的感覺,比任何‘頭銜’都珍貴。”
盛夏的畢業季,校園裏挂滿了“到西部去、到基層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橫幅。林智鵬和侯曉彥路過時,總會多看兩眼。“那天碰到幾個畢業生,説想來我們實驗室讀研,問‘新疆是不是真的像網上説的那樣有機會’。”林智鵬説,他給他們看了自己手機裏的照片——弟弟種的樹、實驗室的儀器、戈壁上的風車。
“來新疆工作,人生沒白活!”林智鵬想起自己説過的這句話,覺得越來越有分量。侯曉彥則想對那些猶豫的年輕人説:“別覺得來西部是‘犧牲’,這裡有足夠的空間讓你成長,有最真誠的人陪你同行。你看,我們不就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嗎?”
夕陽透過窗戶,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實驗&上,和那些瓶瓶罐罐、數據圖表疊在一起,像一幅正在創作的畫。畫裏,有戈壁的風,有實驗室的光,還有一對青年扎根西部的熱忱——這或許,就是這個畢業季裏,最動人的風景。(文 宿閃閃 圖 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