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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世界裏做出“學術三部曲”
2020-12-18 07:58:23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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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來,學術界涌進股股清風,從破“四唯”到破“五唯”,再到破除“SCI至上”,針對評價機制等方面的突出問題,改革力度不斷加大。

  近日,教育部印發《關于破除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評價中“唯論文”不良導向的若幹意見》,明確要求“十不得”,包括不得將SSCI、CSSCI等論文收錄數、引用率和影響因子等指標與資源分配、物質獎勵、績效工資等簡單掛鉤,防止高額獎勵論文等。

  SCI即“科學引文索引”,有近60年的歷史,其姊妹版SSCI就是“社會科學引文索引”,都是美國科學資訊研究所研制的文獻索引係統,被全世界廣泛使用。1989年,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推出“中國科學引文數據庫”,這是我國第一個引文數據庫,相當于“中國版SCI”。

  1997年底,南京大學資訊管理係(現資訊管理學院)提出,要研制中國自己的SSCI。1998年,南大組建了蘇新寧教授主持的項目團隊,2000年5月,第一版《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在北京發布。

  從提出破除“SCI至上”、破“五唯”,再到“十不得”,都意在打破學術界的“出身論”,以本領論英雄。作為CSSCI的最初設計者,蘇新寧如何看待學術評價領域種種改革,CSSCI背後又有哪些故事?

2016年,蘇新寧教授訪問美國華盛頓大學。受訪者供圖

  靠“化緣”做出第一版CSSCI

  “我做CSSCI有三個初衷,一是促進學術研究,二是加強學術管理,三是開展學術評價。”説到這裏,蘇新寧嘆了口氣,“哪知道,學術界後來就認一個學術評價。”

  據他回憶,中國大陸引進SCI可追溯至20世紀80年代末,“當時南京大學率先提出接受SCI評價體係,此後,全國高校中,南京大學在SCI連續7年論文發表第一、連續8年論文引用第一。”

  “那時候中國科研力量弱,期刊水準低,SCI甚至還沒有收錄中國的期刊,我們需要借鑒國外的學術平臺,來提升自己的影響力,但現在不一樣了。”蘇新寧認為,“必須建立我們自己的平臺,打造我們自己的頂級學術期刊。”

  “如果説過去幾十年學術界是‘走出去’,現在是‘引進來’的時候了。”他説,“我們應當努力把好論文發在中國期刊上,把自己的期刊水準弄上去,把優秀成果留在國內,讓中國期刊而不是中國論文去影響國外,不能以‘走向世界’‘國際化’為借口,把好東西送出去,讓大量的優秀成果外流。”

  回首初創CSSCI的1997年,時任南大資訊管理係主任鄒志仁即將退休,他和時任南大圖書館常務副館長的楊克義一起找到蘇新寧,提出“做一件能填補國內空白的事”。

  “我的想法是,當時國家在自然科學領域已經有了中科院研制的引文數據庫,但社會科學還沒有引文索引,文科的論文成果還有待規范,很多文章缺失參考文獻、摘要,有些甚至沒有作者單位,用的還是筆名。”蘇新寧説,“他倆年紀已經大了,最後商量,決定這件事交給我來做。”

  1998年,CSSCI正式在南大立項。蘇新寧把前期工作分為三步,第一步是觀察和分析SCI,第二步去北京調研當時其他幾家學術數據庫,了解同行的進展和差異,第三步才開始嘗試。

  “我的初衷是,CSSCI的設計起點要比其他數據庫高,要兼具科學研究、科技管理和學術評價三種功能。”但由于早期開發經費不足,學校給的錢只夠買設備,“那是1998年,有買設備的錢就不錯了,我們買了十來臺,但後續還是沒有錢,沒辦法,只能去借。”

  沒錢給學生,蘇新寧就從自己的科研經費裏給研究生發每月200元的助研費,為了項目能繼續下去,還陸續向圖書館借了近百萬元。香港科技大學也和南大簽訂共同研制開發協議,支援了50萬元港幣,並先期支付25萬元。就這樣,靠“化緣”,CSSCI頑強地撐過了“襁褓期”。

  轉折點發生在1999年,教育部領導來南京大學調研,對CSSCI很感興趣。“學校社會科學處處長要我去匯報,但找不到人,就把電話打到了家裏,等我下午回家的時候才知道,那時人家已經到另一所高校了,我就急忙趕過去。”

  因為準備倉促,教育部領導提出10天後再演示CSSCI,蘇新寧帶著3名研究生三天三夜沒睡覺,做好了演示係統,圓滿完成匯報任務,為他們爭取到教育部重大項目奠定了基礎。

  2000年,南京大學成立中國社會科學研究評價中心。同年5月,第一版《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新聞發布會在北京舉行,宣告CSSCI正式誕生。

  意外進入無聲世界,卻成就學術上的“命運交響曲”

  20年來,CSSCI收錄了包括法學、管理學、經濟學、歷史學、政治學等在內的25個大類、500多種學術期刊。基于CSSCI平臺,蘇新寧也推出了中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期刊、圖書三份影響力報告,共計500多萬字。

  2012年,蘇新寧被教育部評為長江學者特聘教授,這是國內情報學界首次有人入選。2014年以來,他已獲得三個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今年又獲得了第二屆全國創新爭先獎。他説,自己現在已經沒有當初三天三夜不睡覺的精力,更多把精力放在帶領團隊、培養新人上。

  可謂功成名就的蘇新寧還有鮮為人知的曲折。一次手術意外,讓正值學術壯年的他失去了聽覺。

  時隔多年,蘇新寧仍清晰地記得手術那天是2004年4月28日。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刷牙,打開水龍頭,瞬間發現自己聽不到水聲了。”蘇新寧趕緊讓家人聯繫主刀醫生,但對方已經休假外出,等假期後復診為時已晚。

  “當時是夏天,我就站在大太陽底下,看天空都是黑的。”蘇新寧説,“聽不見別人説話,也不知道自己説得對不對,對一名教師來説,這是致命的打擊。”

  除了絕對的寂靜,還有無盡的耳鳴。“那感覺就像站在飛機發動機下面,原來耳聾不僅是聽不見,還會有巨響。”那段時間,蘇新寧曾冒出過“死了算,真不想活了”的想法,家人、同事、學生們心急如焚,大家輪流值班,保證24小時有人陪伴。

  為了防止自己做出不理智的舉動,蘇新寧第一次注冊了QQ號,買了2只視頻攝像頭,其中一只送給朋友,到朋友家安裝好,“我對朋友説,太太出門上班,你就開視頻,咱倆打過招呼以後就各幹各的。”

  “沒有耳朵,我還有眼睛和手。”在大家的鼓勵下,3個月後,蘇新寧重新站在了講臺前。為了防止講錯話説錯字,他讓前排學生隨時用手勢提醒自己,一堂課下來常常汗流浹背,幾次差點虛脫。

  和學生無聲交流的兩年裏,蘇新寧承受著巨大的生理和精神壓力,堅持指導了7名博士生和7名碩士生。

  事故發生後,蘇新寧有幾個月沒敢回家見父母。“當時父母已經八十多歲,不能讓他們知道我耳朵壞了,雖然我會讀唇語,知道他們在説什麼,但時間長了還是會露餡,比如他們在背後叫我,我卻沒反應,只能説自己太忙太累了,想去睡會兒,睡醒了就趕緊走。”

  2005年,蘇新寧裝上了人工耳蝸,在家人和學生們的幫助下逐漸恢復了聽力。

  “回首那段日子,耳朵壞了是我的財富。”蘇新寧説,“首先我經歷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擊,而且挺過來了,現在看都不算什麼;第二,自己在最困難的時候感受到了組織的溫暖,學校、學院都在關心我;第三,耳聾給了我奇妙的體驗,你知道嗎,耳鳴有時會突變成一段好聽的‘交響’曲,我有點明白為什麼貝多芬耳聾後依然能堅持創作。”

  見記者不相信,蘇新寧説,他曾經把自己“聽到”的曲調哼出來給朋友聽,大家也覺得“蘇新寧怎麼突然有音樂細胞了”,但其實,蘇新寧是欣賞不了音樂的,因為聲音是連續的模擬信號,而人工耳蝸是把模擬信號轉化為離散的數字信號,所以並不能轉化為樂曲。

  “無聲世界讓我能夠靜下心來做學問,早上起來以後我會特意不戴人工耳蝸,雖然什麼都聽不見,但是工作效率提高了,沒人打擾,別人打電話來我也不知道。”蘇新寧説。

  從2002年到2011年,整整十年,蘇新寧最終完成了《中國人文社會科學影響力報告》三部曲,其中大量工作是在他失聰後完成的。時任《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主編的龍協濤,把這些成果比作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

  推動情報學從資訊管理領域回歸

  今年11月,已經65歲的蘇新寧第三次拿下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這次,他關注的是“面向國家戰略的情報學教育和發展研究”。他説,“是時候讓情報從資訊管理領域回歸了。”

  資訊、知識、情報,三者的區別在哪裏?天上有一塊烏雲,這是資訊;如果你沒有知識,只會覺得天空發暗,有了知識,就知道烏雲意味著要下雨,但這個知識對決策的支援作用很小。情報則是根據雲層的情況判斷什麼時候會下雨,它和資訊的區別就在于能否輔助決策。這個“烏雲説”,是蘇新寧已經在課堂上講了20多年的經典案例。

  完成了學術三部曲後,蘇新寧把更多精力放在思考學科的未來上。在教育部第四輪學科評估中,南京大學資訊管理學院的情報學被評為A+,作為學院的首席專家,蘇新寧感到,要推動情報學向更高層次、更寬領域發展。

  其實,在我國高校,情報學關注的並不是軍事情報,而是科技情報。

  “科技情報曾對我國發展起到過非常重要的作用。”蘇新寧介紹,1956年,中科院成立情報研究室,後來成為中國科學技術情報研究所,恢復高考後,情報學作為一個學科開始招生,“那時候談的都是科技情報。”

  但到了20世紀90年代,隨著全球掀起信息化浪潮,國內情報學界認為,要將情報拓展到資訊的范疇,從以往研究各類科技文獻,向資訊情報發展,最典型的例子,就是1992年9月,中國科學技術情報研究所更名為中國科學技術資訊研究所。

  “在高校,圖書館學、情報學與檔案管理這些專業,已大多改為資訊管理或者資訊資源管理。1998年專業目錄調整之後,情報學作為本科專業就沒有了。”蘇新寧説,如今,情報學界更多在做資訊管理,很多本學科的青年學者,研究的區塊鏈、人工智慧、深度學習等,其實這些屬于其他科學,“感覺就像自家地裏卻種的是別人的種子。”

  為什麼現在要重提情報學?“因為隨著技術的不斷發展,資訊的獲取變得容易,對決策的輔助作用也變小了。我們不僅要有資訊,還必須有足夠的知識和判斷才能形成情報。”蘇新寧説,“以前講科技情報,以後情報要真正為國家安全與發展戰略服務,科技情報要和軍事、安全、經濟、生態、醫學健康等情報融合,發展‘大情報’科學,增強情報學對國家發展的促進作用。”

  “我們最希望聽到人家説‘這不可能’。200年前,有誰想到還能把幾噸重的鐵疙瘩送上天,誰又知道後來有了飛機、火箭?”蘇新寧説,“不可能就意味著有可能。為國家做‘瞭望者’,這是我們作為情報學人的使命。” (記者陳席元)

  新聞連結:

  教育部“十不得”劍指“唯論文”問題

  CSSCI“始作俑者”怎麼看“破除SCI至上”

  “唯論文”是高校評價體係的痼疾 “十不得”能否根治?

【糾錯】 責任編輯: 邱麗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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