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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裏的“單腿”天使
2020-09-18 07:57:52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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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醫生何芬(右)在居民家中出診。本報記者潘志偉攝

  36歲的村醫何芬只有一條腿,卻走遍了整個山村。

  每到夏天的黃昏,安全村村頭的山角就會被晚霞染得通紅,操勞一天的農民拽著滿載花生的拉車而歸,轉動的轱轆發著吱吱扭扭的聲音;崎嶇的小路上常能聽到孩子們的歡笑聲,她們蹦著跳著。

  何芬總是喜歡這個時候坐在距離安全村衛生室不遠的田間地頭,和孩子們嬉笑,望著天邊的雲彩,“看!那片雲像個天使。”路過的村民會開玩笑,“那天使不就是你嗎?”

  湖北省孝感市孝昌縣周巷鎮安全村,一座群山環抱、村戶散落的山村,一位有著天使般面孔卻身患重疾只剩一條右腿的村醫何芬,故事的脈絡顯得有一些淒涼與灰白,但故事的內容卻又生動且美麗。

  初來乍到的黃毛丫頭村醫

  “如果村裏沒有何芬,恐怕我早就不在了。”82歲的老大爺何忠艷咧著嘴站在安全村的池塘邊笑著説。身患心臟病、高血壓、肺氣腫等多種疾病的他,得虧了何芬的護理,他才能活到現在。

  安全村是一個貧困村灣。何芬是這裏唯一的村醫。每次提及她的名字,鄉親們總會豎起大拇指,誇讚她不僅人美,心更美。

  晨光撒在衛生室的院子裏。初見何芬,一位五官清秀,有著一雙明亮大眼睛的女子嘴角輕輕上揚,總是面帶微笑,纖細的右腿在陽光的照射下影子被拉得修長。

  一大早,來衛生室看病的村民坐在衛生室裏。

  “啊一下,我看看嗓子。”何芬安上假肢,慢慢地挪到一位小女孩面前問診起來。她告訴記者,“這個小女孩是2012年出生的,以前又白又紅,現在曬黑了。”衛生室裏傳來陣陣笑聲。

  村戶零星散落,青壯年都已外出打工,只留下老人和小孩守在山村。

  1984年,何芬出生在安全村。在村民的記憶裏,年少的何芬是一個“假小子”,爬墻上樹,捅馬蜂窩佔據了她的童年,那時黃昏下的田間小路也曾留下她嬉戲的腳印。

  對住在偏遠山村裏的娃而言,能夠到城市裏生活是他們的夢想。何芬也曾對未來充滿憧憬,期待在高樓的陽臺上欣賞鬧市裏的雲。

  1998年初中畢業後,何芬考入湖北職業技術學院醫學分院助産專業,2001年中專畢業時她還是一名17歲的黃毛丫頭。“當時想去廣州的醫院工作,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何芬笑著回憶。

  當時,安全村唯一的老醫生年邁已久,要去青島“帶孫子”。這一來,村子就變成了“空白村”。當時路況顛簸,出行不便,村民只能奔波到5公里外的鎮上看病。

  正當何芬忙著收拾行李暢想城市生活的時候,父親抽著悶煙走到了她面前。“你弟弟從小經常生病,多少個夜晚都是高燒抽搐,如果不是老村醫摸黑趕來,他早就沒了。”

  見何芬有些動搖,父親又開始軟磨。“你一個女孩子家別跑那麼遠去受苦了,留在村裏,就在家門口上班,天天坐在衛生室,還少了風吹日曬。”

  想想父親説的也有道理,何芬決定留下來。

  可是,現實並非如此。村衛生室只是一間從村民家租來的土磚房。每天不僅要坐診,還要走村串戶,為一些年老體弱、不便行動的鄉親看病。

  老醫生走了,卻來了一個17歲的小女孩。如何能夠讓村民們相信這個黃毛丫頭能夠治病救命?工作頭幾個月,何芬只要一有空就去村民家走動,噓寒問暖,還送去健康衛生知識。

  大約半年後,一位肚子痛的村民打來電話,“要點治拉肚子的藥”。何芬迅速到府看病,診斷出病人患了急性闌尾炎,要立即送往醫院。但病人不以為然,堅持説:“我就是吃壞了肚子。”可何芬已叫來了車,強行將病人送到鄉鎮衛生院。後來這名病人登門致謝,“要不是你催我去醫院,還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這個故事在村莊裏傳開了,來村衛生室看病的村民也慢慢多了。

  是醫生也是病人

  如果不去翻開何芬的過往,絕不知道這位漂亮的年輕醫生曾經歷過什麼生死之路,又是如何在病人與醫生身份之間艱難而堅決地轉換。

  2002年夏天,躺在床上的何芬無意中摸到左腿內側長了個拳頭大小的包塊。職業的敏感,讓她有不祥的預感。她忙去孝感中心醫院檢查,穿刺結果:惡性腫瘤。她不敢相信,原先只是在課本上學到的大病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第二天一早,何芬父親帶著她趕到武漢協和醫院檢查,兩次穿刺檢查後,醫院診斷書上冰冷地印著“多形性橫紋肌肉瘤”。醫生説:“即使做了腫瘤切除手術,3年的成活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

  平日治病救人的醫生,如今成了身患癌症的病人。“那一次,讓我深深地體會到病人對醫生的渴望。”何芬説。

  2002年9月,做完手術後,何芬又開始了痛苦的化療。

  每次到武漢治病之前,何芬都會在衛生室門口挂個公告,寫上自己的治療時間,請村民錯開這個時間來看病。

  有一次,何芬剛治療回來,衛生室就來了一位發高燒的小孩。他父親告訴何芬,因為想到何芬治療去了,就一直沒帶孩子過來看病。何芬一檢查,才發現小孩扁桃體嚴重化膿。

  看到這一幕,何芬深深自責。接下來的治療過程中,何芬每次都是急急忙忙做完化療,第一時間趕回到村衛生室。

  這一次,何芬還在從武漢趕回家的路上,村裏一位70多歲的老奶奶打來電話“催了”。原來,這位老人身患支氣管炎和高血壓,在鎮到府診治療五天仍不見好轉。老人著急了,就來找何芬。何芬回來後,趕緊把老人接到衛生室,輸了兩天液後,老人病情明顯有了好轉。

  “也不是説我的醫術有多高明,也許恰巧是她之前在鎮上的治療開始起作用了。”何芬説,這件不經意的小事卻讓老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好幾次,她在自家門口,看見何芬背著藥箱出診,就徑直從山坡上衝下來,送來自家種的橘子和柿子,還有煮熟的雞蛋。

  命途多舛,在接下來的幾年裏,何芬的腫瘤接連復發。“從大腿到肺葉,腫瘤轉到哪,就切除哪兒。”説起這段痛苦的經歷,何芬還是一笑帶過。

  山村的生活節奏如調慢了時針。夕陽下山,村小路如畫一般,曾經嬉鬧的孩子們慢慢長大,他們都跑到城市裏打拼去了。剛學會走路的娃,又會跑到小路上玩耍。在他們身邊,一位身穿白大褂拄著拐杖的村醫一瘸一拐地走過。

  單腿村醫

  面對截肢的決定,何芬顯得十分從容。

  “其實我的內心一直在做減法,最先想的是把腫瘤切了就好了,後來想只要能走路就行。原本説我只能活3年,如今已經活了這麼長時間,很值了。”何芬笑著説,但她的父母卻難以接受女兒只有一條腿的現實,“她們擔心我會由此消沉下去,成為廢人。”

  何芬出生在農歷正月。2007年春季,又是一個春風輕撫,醞釀著萬物生機的季節。何芬23歲的生日在醫院裏度過。做完截肢手術後,很多朋友來醫院看她,為她過生日。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其中還有很多已經出院的病友。

  出院不到一星期,何芬拄著拐杖又打開了村衛生室的大門。這一次,很多村民都擁到府來,拎著雞蛋,端著熱湯來看望何芬。

  安全村周圍的山坡上種滿了茶葉,常常有採茶村民被毒蜂蜇傷。何芬出院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採摘春茶。一天,一位村民跌跌撞撞地來到衛生室,由于被毒蜂蜇傷,産生急性過敏,這位村民面色蒼白,接近休克,情況非常緊急。

  一夜難眠。在何芬的照料下,這位村民在第二天清晨恢復了正常狀態。“看到病人脫離了危險,連聲説謝謝,我意識到自己不是個廢人,村子離不開我,我更離不開村子。”何芬堅定地説。

  村民陳芹英的婆婆因為嚴重的食物過敏,在一個深夜敲開了何芬家的門。何芬看到病人的第一眼,也驚呆了。老人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水腫,整個人口吐白沫、意識不清。何芬趕緊將其扶到自家床上,為其進行輸液治療。

  剛開始緩過神來,老人又上吐下瀉,大小便失禁,把床單被套全部弄臟。站在一旁的陳芹英看到這一幕,直接“嚇暈”過去了,倒在了一邊。無奈之下,何芬只有硬著頭皮,為老人換下衣服並擦洗身子。母親進來看到正在忙碌的女兒後,不禁流著眼淚説,“孩子,這太難為你了,咱還是別當醫生了吧?”

  山村裏的人們思想偏封閉,更是少見高位截肢的殘疾人,對此鄉親們或多或少會感到別扭和害怕。曾經活蹦亂跳的何芬,現在卻只能靠右腿來撐起自己的身體,但安全村的鄉親們卻加倍的憐惜何芬,將她比作天使。

  天使命運不濟,2010年,癌細胞蔓延至肺部。何芬第五次被推上手術臺,切除了左肺上葉。

  每一次手術,何芬的生命也向前邁進一步。21歲,23歲,26歲,如今36歲,連醫生都驚嘆她創造了奇跡!“我相信,這個奇跡我還能不斷刷新!”

  天使何芬

  雖然身患重病又截過一肢,但何芬有天使般的面孔和天使般的心,她依然是許多男青年心中的“天使”。季凱就是其中一位。

  1990年生的季凱是安全村隔壁的五泉村人。2011年退伍回來的季凱買了一輛貨車跑運輸。有一天,他感覺感冒嗓子痛,準備去鎮上看病,但好幾位村民都不約而同地建議他到隔壁的安全村衛生室去看。“那裏的醫生人很好。”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季凱走進了安全村衛生室。映入眼前的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年輕醫生。開了藥,過了幾天,季凱感覺感冒好多了,他便登門致謝。

  一來二去,季凱對何芬心生好感,也漸漸地了解到,在她潔白如新的白大褂下,卻掩藏著一副令人心疼不已的病體殘軀:潛伏的癌細胞、截肢的腿、切除的肺葉。

  何芬也慢慢摸透了這位常來看病的病人的心思。然而,她不敢敞開心扉。人家不僅年齡比自己小6歲,家庭條件還比自己優越,而且,事業正是蒸蒸日上。“誰看得上我這樣一個人呢?”

  季凱也摸透了何芬的心思,他做好了一切準備。于是,他向何芬坦白。

  “我知道她最擔心的還是孩子問題。”季凱説,“她知道自己將來不能生育,甚至可能連領養孩子的條件都不達標。她怕連累我。”説到這裏,季凱眼睛濕潤了。“但我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問題,相信以後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就這樣,2013年,季凱和何芬終于走到了一起。

  結婚後,作為貨車司機的季凱,休息時間還成了何芬的助理。去為居住較遠的村民看病,季凱會開著自家的小汽車送她。採購藥品領取宣傳資料等工作則由季凱包了。有時,一些行動不便的病人和老人需要送往鎮裏或縣城就診,季凱也會主動站出來,義務當起司機。

  可是,季凱想到自己跑貨去了,何芬豈不是“寸步難行”?于是,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鼓勵她去考駕照。

  “這怎麼可能?”何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樣還能開車。

  季凱連哄帶騙把何芬帶到了縣交警大隊咨詢考駕照的事。在親耳聽到交警的肯定答復後,何芬這才相信自己。

  那一段時間,季凱跑完車回來就帶何芬出去練車。在夕陽西下的鄉間道路上,季凱坐在何芬旁邊,給她鼓勁。這一份安全感和踏實感,何芬著實地感動。

  “那是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季凱掀開5年前回憶,臉上仍然洋溢著笑容。大概兩個月後,何芬順利拿到了駕照。

  開上小車的何芬,走村串戶更勤了。在季凱眼裏,妻子不僅僅是衛生員,還是服務員和消防員。就在今年,正在衛生室忙碌的何芬聽到,門外一位老太太大喊,“芬兒,快來哦,著火了。”何芬連忙從衛生室門口的汽車後備箱裏拿出滅火器,就衝到老太太家,對著已經火焰四冒的煤氣罐滅火。

  季凱出車回來後,聽到何芬講起這段經歷,頓時發了脾氣。

  “你不要命了?”季凱對著何芬吼了一句,“你不知道煤氣罐著火隨時可能爆炸嗎?”

  何芬倒好,理直氣壯地説,“我就是知道要爆炸才衝去滅火啊。難道我就等著它爆炸,把人和屋子都炸沒?”

  如今,村裏的小孩子們都很喜歡這位拄著拐杖的“芬姐”,剪指甲、掏耳朵都會到村衛生室來找“芬姐”幫忙。村民丁玲英説:“很多小孩子都不讓自己媽媽掏耳朵,非要找何芬。”

  幫年紀大的村民交電費、水費和電話費,也成了何芬“理所當然”的工作。許多村民家的電視收不到節目、網絡沒有信號,他們都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何芬。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突然襲來。何芬每天要兩次到府收集村裏武漢返鄉人員的體溫情況。一天下來,她常常要走兩萬多步,累得渾身酸痛。盡管殘肢經常被磨破,造成假肢無法使用,但第二天何芬照常堅持拄拐杖到府為村民測量體溫。

  年輕時的何芬曾想著離開安全村,現在的她早已扎根家鄉。今年,何芬通過大專考試,作為湖北職業技術學院的畢業生又一次被錄取。未來,她或將擁有更加廣闊的發展空間。但何芬説,“每次為鄉親們看病時,我都會想起自己求醫時的艱辛,村民們需要我。”

  “我是一個普通人,只想留在這個生我養我的村裏,治病救人。我希望能和村民們永遠在一起。”説到這,這位美麗的姑娘眼中閃爍著淚水。

  夕陽下,何芬望著天邊晚霞裏的雲笑嘻嘻地説道:“看!那片雲像個天使。”(徐海波、田中全)

【糾錯】 責任編輯: 張樵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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