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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在脫貧攻堅戰中專項治理早婚早育阻斷“貧困迴圈”
2020-07-06 08:12:12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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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校園要留下花季少女,村寨不該有“花季媽媽”

  貴州在脫貧攻堅戰中專項治理早婚早育阻斷“貧困迴圈”

  ▲“山鳳凰”關愛基金資助管理單位人員與洪州鎮吝洞村在校大學生交流。受訪者供圖

  在一些邊遠少數民族地區,受傳統觀念和現實環境影響,重男輕女、早婚早育等陋習仍難革除,有些地方甚至還有搶婚的習俗。很多正值花季的少女,本該擁有絢爛多彩的校園生活,卻在貧困和偏見中放棄學業,早早嫁人生育,“花季媽媽”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現象。

  如何保障這些貧困女孩接受教育的權利,走出看得見的“貧困迴圈”,需要社會各方力量共同發力,專項治理早婚早育、加大控輟保學力度,切實把知識改變命運的觀念,傳遞到大山深處的每一個村寨裏。

  令人惋惜的“花季媽媽”

  走在大學校園裏,20歲的瑤族女孩吳美美輕松自信,充滿青春氣息。

  去年,作為全鄉第一個女大學生,她顛覆了家鄉人的傳統觀念,也開啟了人生嶄新的一頁。對吳美美來説,朝氣蓬勃的大學校園與偏遠閉塞的家鄉,倣佛就是“兩個世界”。

  在貴州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縣雷洞瑤族水族鄉戲勞村,女孩子的年齡成了一個“謎題”。

  “我2000年出生,身份證上寫的是1997年。”出生在這個少數民族村寨的吳美美説,為了方便提早結婚,村裏女孩在上戶口時,普遍會被父母多寫3至5歲。

  吳美美小學才畢業,家裏已開始考慮給她找婆家了,上初二時就有人到府提親了。吳美美告訴記者,村裏的女孩子最多讀到初中,身邊有不少女孩子十五六歲就出嫁了,大多數都不辦結婚證,自家人辦頓酒、吃餐飯就算成家了。

  “有個鄰家女孩比我還小兩歲,現在孩子都一歲多了。還有一個女孩大我兩歲,學習成績也不錯,但父母不讓讀,初中還沒畢業就嫁人了。”最刺痛吳美美的並不是自己無能為力,而是“全村人都不支援女孩讀書”的觀念如此根深蒂固。

  看到同村的吳美美走進大學,瑤族女孩吳信梅滿心羨慕與憧憬。“自己還是個孩子,不想嫁人,更不想早早地帶個小孩。”“我一直很想讀書,也特別羨慕讀書的人,羨慕她們的生活。”她不無感慨地説,外面的世界已經不一樣了,可村寨裏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女孩們的婚姻大多仍然被父母包辦。

  吳信梅在家裏排行老大,印象中媽媽又生過4個妹妹後,才生了小自己10歲的弟弟。“其他幾個妹妹出生後,都不知道去哪兒了,爸媽從沒再提起過她們,可能被他們‘送人’了吧!”她回憶道。

  去年,學習成績不錯的吳信梅,幸運地考上了縣城的高中。入學那天,第一次來縣城的她,不禁感嘆“縣城真大啊”。因為今年疫情蔓延,學校寒假延長,一些同為瑤族的男孩跟著父母來到吳信梅家提親,其中還有她親姑姑家的表哥。

  “女孩不外嫁是我們這裏的風俗,嫁個本村親戚很正常。”面對記者詫異的神情,村裏一位16歲的侗族女孩不以為然地説。有媒體報道,在一些偏遠少數民族村落,十五六歲的女孩嫁給本族男子,在過去甚至是一種不成文的傳統。

  17歲的瑤族女孩覃晨碧特別怕“提親”,這兩年戲勞村裏和她年齡相倣的女孩,差不多都結婚了,唯獨她自己還不甘心。初中畢業後,她沒有聽從家裏人的安排準備婚嫁,而是自己報考了職高護理專業。“三年後畢業了,我就去鄉裏的衛生院工作。”覃晨碧説。

  黎平縣東西部協作對口幫扶辦公室副主任馬林在基層走訪中發現,隨著年級升高,男女學生比例差距急速拉大。比如雙江鎮高求村,男女生比例小學為1.2:1,初中為2:1,到高中就成了13:1,村裏沒出過女大學生,只有一個女孩在讀高中,考上大學的男孩卻有9個。

  長期從事未成年人保護的貴州省政協委員陳會琪,曾以貴州東部少數民族較為聚集的某縣為樣本,調查結果顯示:截至2019年11月,該縣登記10—19周歲婦女20937名,早婚人數2222人,早婚率為11.47%,其中14周歲以下的有73人。

  “很多家長看到自己孩子成績一般,就讓其放棄讀書,帶他們外出打工,或早早嫁娶成家。”一位在貴州支教多年的東部地區教師,對當地早婚早育問題深感憂慮。縣醫院一位領導告訴他,曾接診過一個16歲女孩,竟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要為肚子裏發育不良的第三個孩子做手術。由于沒有人在手術單上簽字,醫院也沒法為她手術。

  “一些家長認為尤其是女孩子,讀不讀書無所謂,識幾個字就行。由于家裏經濟條件不寬裕,女孩早點嫁人,不僅能給家裏減輕負擔,還能拿一筆彩禮錢。”這位教師説。

  看得見的“貧困迴圈”

  在貴州近些年脫貧攻堅中,很多偏遠少數民族地區的學校修葺一新,教育條件顯著提升,但當地固有的早婚早育的婚俗觀念,加之優生優育政策宣講不到位,給控輟保學工作帶來很大難度。

  以畢節市部分村寨為例,生孩子“三個五個是常態、七個八個不見怪”,年紀輕輕已是幾個孩子的媽媽,越窮越生、越生越窮,文盲或半文盲較多。那些早婚早育的女孩,只能眼睜睜陷入看得見的“貧困迴圈”。

  吳信梅的媽媽沒讀過書,爸爸也只讀了小學三年級。在她看來,媽媽和爸爸就是“前車之鑒”,早早結婚生子,十分辛苦地謀生。為了供養她和弟弟,父母在廣西做伐木工人多年。

  去年暑假,吳信梅第一次出遠門,跟著父母去廣西打工。頂著烈日苦幹一天,算下來也只能掙100多元。為了多幫幫父母,她硬著頭皮跟著幹了20多天。“實在太累了。”吳信梅實在堅持不下去,哭著跑回了家。

  父母這樣艱辛的生活一眼望不到頭,吳信梅不想重復這樣的人生。“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有更多人生選擇的權利”,吳信梅對自己未來的期許是,“找一份能坐在辦公室裏吹空調的工作,找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伴侶。”

  吳美美的母親出嫁時才17歲,身份證卻顯示她已經27歲了。“媽媽實際是1974年出生,戶口本上是1964年。”從小跟著奶奶長大的吳美美,記憶中自己很小的時候,父母一直在外地打工。

  據部分受訪者回憶,在那個年代,村裏的孕婦生孩子都是在家裏,小孩出生並沒有醫院出具的出生證明,晚幾年上戶口很普遍,常常是父母報哪一年就寫成哪一年。

  “當地有許多農村家庭,因父母外出打工,孩子由隔代親屬監護。這些年齡較大、文化水準較低的祖父輩老人,早期的教育啟蒙僅限于教孩子認幾個字、數幾個數。”浙江杭州學軍中學原校長、貴州臺江縣民族中學校長陳立群説,等到孩子進入青春期,叛逆的性格需要引導、敏感的心理渴望撫慰,易入歧路的品德亟待糾正,這些留守老人就更無能為力了。

  同時,依靠農村早婚早育風俗締結的婚姻家庭關係極度不穩定,社會不和諧因素增加。戲勞村16歲的侗族女孩王燕告訴記者,她身邊有些20歲出頭的女孩已經離婚,還帶著孩子,有的甚至又開始了第二段婚姻。

  “如果下跪管用,我願意跪下來求他們不要輟學。”黎平縣雷洞鄉一名幹部無奈地説,由于地處邊遠和長期封閉,瑤族、水族聚居區有不少深度貧困村,一些少數民族孩子聽不懂漢話,厭學情緒嚴重,初中沒畢業就外出打工,“哪個村出現輟學,學校老師、村幹部、包片指揮長、網格員都要想辦法做工作,哪怕跑到廣東、浙江也要把他們接回來。”

  長期研究女性問題的華中師范大學社會學教授祝平燕認為,貧困地區孩子本身發育遲緩,未發育成熟的女性過早生育,胎兒患病和死亡概率很高,給社會帶來隱性負擔,造成一些已脫貧的農村家庭返貧,也阻礙社會的法治進程。

  今天的女生就是未來的母親,她們失去了受教育機會,下一代也必然受到影響。改變一個女孩的命運,無異于創造一個家庭的未來。

  如今,早婚早育問題越來越受到重視。2019年底,貴州省黔東南州法院、檢察院、公安局、司法局聯合出臺規定,依法懲治早婚早育、搶婚、不送子女入學等違法行為,涉及早婚早育、未滿十八周歲未成年人輟學等相關違法行為將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2020年1月15日,“加強控輟保學動態管理,開展早婚早育專項治理,確保貧困家庭孩子上學‘一個都不能少’”,作為打贏脫貧攻堅戰的“硬骨頭”,被寫進了貴州省《政府工作報告》。

  飛出大山的“山鳳凰”

  2019年,杭州市下城區在黎平縣開展東西部扶貧協作時,針對邊遠少數民族村寨存在的早婚早育現象,決定啟動實施“山鳳凰”關愛女孩公益項目。

  黎平縣委常委、副縣長周國江説,“山鳳凰”公益項目的目的就是幫助山區特殊困難家庭女孩圓讀書夢,通過知識改變命運,阻斷貧困代際傳遞,讓山窩裏飛出“金鳳凰”。

  黎平縣通過數據摸排,選擇女生輟學失學率相對較高的貧困村為重點,開展實地走訪調研,最終確定6個鄉鎮12個村為首批“山鳳凰”關愛女生計劃的受助范圍——對初中應屆畢業、考入高中、高中畢業、考入大學的女生,在落實教育扶貧政策的基礎上,分別給予3000元、5000元、5000元、8000元的一次性獎勵。

  “要讓村裏人知道,女孩讀書好,比出嫁更風光。”中、高考結束一開榜,縣、鄉、村幫扶幹部以敲鑼打鼓吹笙的方式,鬧出最大的動靜,將獎金送至受助女生家裏,讓家長充分共用女兒讀書上學帶給家庭、家族的榮譽感,引導村民認識到女孩受教育的重要性。

  2019年8月,首批助學金共發放16.7萬元,資助了29名女生。吳美美、吳信梅、王燕等成為首批“山鳳凰”項目受助人。剛剛考入黎平一中的王燕在全村人注目下,接過5000元助學金,這一刻她泣不成聲:“這一天我們女孩子成了主角,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目前就讀于貴州一所師范學院的吳美美,是在全村敲鑼吹笙的祝福聲中收到的獎學金。她在後來的一封信中寫道:“那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讀書是那麼的自豪與驕傲。平日裏,生活壓力很大、笑容很少的父母,臉上也洋溢起了欣慰的笑容。我一定要特別努力,才能對得起那特別的一天。”

  “經濟上直接的獎勵,既能切實解決山區女孩學費、生活費難題,又讓女生家長直觀感受到‘知識就是金錢’‘女孩讀書有用’。”周國江説。

  “對女孩的扶持,不僅改善了她們的境遇,也正在改變家長和村民的觀念。”戲勞村駐村第一書記唐定海説,在貧困少數民族村寨不斷上演“山窩裏飛出金鳳凰”的生動故事,強烈衝擊著貧困少數民族村寨“女生讀書無用論”的守舊觀念,也正在剷除滋生“不重視女生教育”這一觀念的“土壤”。

  一些專家認為,治理早婚早育,關愛貧困女孩,不僅需要“山鳳凰”公益行動,還需要社會各界共同發力,同時加大法律宣傳和制度約束。陳立群認為,村、社區應加強摸底,及時掌握本地義務教育階段女生的情況,對早婚行為要出面幹預,並納入村規民約自治范圍,健全地方法規,對早婚早育未成年人的父母適當懲戒。地方婦聯、團委和志願組織、公益組織應加強合作,幫助這些女孩。

  “政府應幫助有意願的女性多接受教育,讓更多‘山鳳凰’飛出去,初中畢業後實在不願意讀書的,應通過職業教育、農技人員培訓等方式,幫她們掌握一技之長。”祝平燕認為,將扶智與扶貧結合起來,在早婚早育現象嚴重的地區,通過校園講座等方式擴大《婚姻法》宣傳,提高青少年對早婚早育危害性的認識,通過培訓鄉賢、寨老、村幹部等方式,逐步引導群眾改變落後習俗。 (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記者王麗、李驚亞、劉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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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周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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