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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山“懸崖村”村民下山記
2020-05-20 08:40:45 來源: 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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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村民在往新居運送生活用品途中

  “很多村民天一擦亮就在打包行李,等到太陽完全升起了,鋼梯下山的入口那兒就擠滿了要下山的人……”支爾莫鄉鄉長、阿土勒爾村第一書記帕查有格回憶。

  這是涼山州支爾莫鄉阿土勒爾村村民和他們的村莊的一次別離鏡頭。本月12日至14日,涼山“懸崖村”84戶建檔立卡貧困戶共計344人離開了他們世代居住的村莊。

  “懸崖村”的村民會根據抽簽結果分流到4個易地安置點。他們見證的正是四川省最大的扶貧搬遷工程:涉及昭覺縣92個邊遠山村、3914戶共計18569人。

  曾經,這個逼仄的山村進出全憑12段218級藤梯,攀爬落差達800米的山崖,道路崎嶇險峻,“懸崖村”因此得名。2017年,通往山上勒爾社的2556級鋼梯建成,村民出行的時間大大縮短。

  眼下,“懸崖村”大部分人離開了,還有小部分人留下了。縣城安置房內,村民們需要經歷從“鄉”到“城”的身份轉變;在村莊內,原本的種植業、養殖業、旅遊業都會因為這次搬遷迎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下山的路

  “山上還是雲霧繚繞,但越往下走,就越會感覺太陽火辣辣的。我把手機拿在手裏,不停回頭拍照。”這是阿土勒爾村村民吉克曲俄某種意義上告別村莊的路。時間定格在5月13日。

  這也是一家人在兩個孩子出生後第一次集體下山。山上路險,要不是辦戶口、上社保這樣必要的事,孩子都會被留在家中。大兒子今年3歲多了,大人帶著下山的次數不超過3次。

  兩夫妻加兩個孩子,在下山階梯上走了2個多小時。“我們把兩個孩子用竹筐背在身後,每一步都要小心。”吉克曲俄説。

  阿土勒爾村84戶人家是自5月12日起分3天搬完的。第一天搬了26戶,第二天是31戶,最後一天是余下的27戶。這個村莊的搬遷村民被集中安排到縣裏的4個安置點。

  搬家當天,吉克曲俄並沒有來得及好好端詳自己的新家,就又折返到了山上幫忙。那天吉克曲俄在山上跑了至少七八個來回。

  背著重物下山,這對于不少有孩子和年邁老人的家庭來説的確不易,村民們就開始自發相互幫忙搬運。

  在這個貧瘠的山村,互相扶持是一種慣性。

  2017年,村裏要建一條從山上勒爾社通往山下的路。因為地勢險峻,沒有一個施工隊敢來承接這個工程。村民們就組成了志願者隊伍,把120多噸鋼材、6000多根鋼管用幾個月時間一點點背到山上,幾個月後“懸崖村”上山的路變成了這2556級鋼梯……

  5月14日,前一天入住新房的村民拉博帶著愛人去縣醫院做産檢了。縣醫院就在新家對面100多米處。搬家當晚拉博失眠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有了這麼好的房子。

  “我這兩年一直在山上做向導,一家人就住在半山腰的村裏。要是山裏下大雨,家裏的泥房漏水就會下小雨。我在山上很擔心。”眼下,一家6口舉家搬遷,這樣的日子結束了。

  一次選擇

  其實在上個月明確接到村裏貧困戶易地安居的消息後,吉克曲俄一家意見並不統一。父母眷戀老宅,想要留下照看雞鴨和豬仔,而下一代人卻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下山了。

  自從吉克曲俄的兒子上幼兒園後,他就把孩子寄宿在了距離縣城更近的親戚家中,父子倆聚少離多。眼下,他總算可以把孩子接回家。

  最後的方案是老人繼續留守老屋,小夫妻倆帶著孩子先下山。

  帕查有格介紹,早在2016年時,政府就對“懸崖村”村民的易地搬遷意向做過調查。當時不少村民最初的想法還是希望村莊的改造能夠在原址上進行。但是這幾年下山的鋼梯建好了,村民們和外界的接觸也多了,就逐漸自己改變了最初的想法——起碼孩子在縣城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

  吉克曲俄覺得之後一切快得像一場夢。5月初他去抽簽確定安置房位置了,一家人抽到了小區5樓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

  搬遷房基本達到了村民拎包入住的狀態。不僅是有統一的簡裝修,政府還集中採購了包括衣櫃、碗櫃、桌椅和大小兩個床在內價值5000元左右的家具“四件套”。甚至是電視機、洗衣機、電視櫃、茶幾、沙發等進階型的“五件套”,政府也以“以獎代補”的形式,補貼一部分資金由村裏統一購買。

  “每人平均3000元,戶均1萬元,也就是每戶居民最多自籌1萬元,就可以住進新家。”帕查有格解釋。

  吉克曲俄説剛一入住,就有工作人員來手把手教他們水電和燃氣的用法。

  其實在這次搬家以前,村裏有三分之二的人在這幾年陸續都搬離了。“我當時就連人家鋪著墊子的沙發都不敢坐下,只敢站著。害怕自己混著泥巴和塵土的衣服,把別人的沙發也弄臟了。”他説。

  但是現在,他看著家裏配好的洗衣機説:“以後衣服就能幹幹凈凈了。”

  也有些事情需要慢慢適應,在吉克曲俄搬入的那棟樓裏,沒有一家鄰居是原來相熟的村民。原本每天出家門就和村裏人打照面的場景不再了。而現在拉博的另一個功課,是要幫助父母熟悉使用城裏的抽水馬桶。以前家裏沒有衛生間,在山裏生活了70多年的父母需要改變習慣。

  拉博有時會惦記自家豬圈裏的3頭豬,還有地裏的青花椒和玉米,眼下還都在托鄰居照看著。他計劃這幾天再上去一趟,把家裏的豬仔都賣了。

  留下的人

  在勒爾社,要搬下山的貧困戶們走之前終于完成了一個心願:幫一戶留在村裏的3個小孩和母親修了個小土房。

  幾個月前,這家人的房子在一次泥石流後損毀嚴重,但因為家貧也一直沒有修補老屋。

  其實在村民們下山前,也多次向政府建議讓這戶人家也住進縣城安置房。但是因為他們不是建檔立卡的貧困戶,不符合搬遷標準,很難在短時間裏實現。

  這次易地搬遷解決的是村裏貧困戶的住房問題,所以阿土勒爾村依舊還有一半的村民的家留守在山上。但這些留下的家庭實際上也並不全都還有家庭成員留守在山上。

  以半山腰的村民小組阿土勒爾村勒爾社為例,原本70多戶人家,這次只搬下去了31戶,但其實有一半的家庭在早幾年就已經搬到了縣城。眼下舉家留下的只有3戶人家。

  “你們走了以後,我們都不敢種那麼多馬鈴薯和玉米了。”吉克曲俄記得在搬家前幾天,村裏的一位好朋友對他説。以前留在村裏的青壯勞動力都要排班守地,驅趕跑來吃糧食的野豬、野雞。眼下不少年輕人下山了,照管田地的人就難找了。

  還有留守的村民説起以後接送孩子上學的不便——學校就在山腳下,以前村裏的家長會輪流接送。但是現在只能各自每日去接送自己的孩子了。

  拉博的好朋友楊陽也是留守村莊的年輕人。在村民們搬遷的前一天,他沒有去和下山的鄰居們告別,他心裏五味雜陳,有祝福也有羨慕和委屈。

  楊陽的家庭不是貧困戶,自然就不在這次搬遷的名單之內。他是村裏比較活絡的年輕人,前兩年加入了一家油橄欖公司,收購“懸崖村”的村民油橄欖流轉到市場上,有了每月兩三千元的固定收入。他還在村裏玩起了直播,記錄“懸崖村”日常生活、給土特産帶貨,這樣每月又多了三四千元的收入。

  在留下的3戶非貧困戶家庭中,楊陽家算是條件最好的。但眼下他也無法靠一己之力去縣城買房居住。“其實在我們村,貧困戶和非貧困戶的收入相差並不大。除了我家以外,另外留下的兩戶房子都很破舊了。”他説。

  楊陽打心底裏不願意離開村裏,他依舊期待著山下的人安頓完後,能再次上山發展旅遊業,而他也可以繼續在有煙火味的山村裏繼續自己的直播事業。

  未來的事

  其實未來村裏人會去向何處,眼下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未知的。

  一次搬遷讓吉克曲俄有了新的生活規劃。“以前就是在大城市四處打工,現在真的可能要回來了。”他説。

  去了縣城以後做什麼營生?他沒有具體的概念,但是他堅持:首先,他想盡量自食其力找到工作;另外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幫政府做點事。就像這次政府幫自己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家一樣。

  在山頂的旅遊公司做戶外向導的拉博,始終覺得自己是村裏幸運的少數人。8人團隊組成的這家小旅遊公司,本地人年輕人僅僅佔據了3席,另兩位是餐廳服務員。

  “公司需要文化更高的員工,我們當地人不能算是完全符合需求的。”眼下,小學文化水準的拉博對于自己三四千元一個月的工資水準已十分滿意。

  目前“懸崖村”的旅遊業基礎已經不錯了。每年都會有大量遊客上山。一到周末和節假日,村裏的鋼梯上就會站滿了人,連山腳下的停車位都很緊俏。

  “現在到山裏來的遊客主要有兩批,一部分人是資深的戶外運動者,他們一般的路線就是先通過爬鋼梯到村子裏轉轉,再從村裏出發爬到山頂。而一般的遊客,就會從山下的公路直接開到山頂旅遊。”拉博介紹。

  搬遷以後,村子裏不少住人的空間都騰出來了,拉博也在琢磨著是不是可以有更多旅遊項目能吸引人流先到“懸崖村”轉轉。

  其實村民和政府想到了一塊兒:日後政府計劃引導村裏留下一些青壯年發展民宿旅遊。很快“懸崖村”和附近的古裏大峽谷就要開始新一輪旅遊開發:旅遊索道、纜車,甚至是村民們原有的土坯房都會納入旅遊開發的大盤子。自然,村裏的土地也不能荒著,未來政府也會繼續引導村民種植産值較高的經濟作物。

  “我這幾天把新家安頓好了,就要回山上另一個家看看。”吉克曲俄説。(記者楊書源 通訊員 阿克鳩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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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黃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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