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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了口的圓
2020-04-22 09:12:40 來源: 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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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漢解封之後,一位武漢市民在江灘玩耍。

  武漢一所高校封閉管理,校內的快遞都堆放在門口。

  封城期間,一位社區居民直接將衣服晾曬在窗外的繩子上。

  武漢街頭的抗疫橫幅。

  4月8日武漢解封,居民在吉慶街過早。

  封城期間,有人在碼頭的船上生活。

  武漢市第一醫院隔離區的一盆綠蘿枯萎了。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李強/攝

 

  這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大家庭,吵吵鬧鬧,愛得深,愛得又有邊界。他們活在七大姑八大姨裏,活在彌合各種小矛盾的日常裏。

  周璐的丈夫心臟主動脈破裂,三個小姑聞訊,都從孝感趕來武漢幫忙照顧。“一家人從沒計較那麼多”。

  丈夫剛出鬼門關,新冠病毒挨個鑽進了婆婆、周璐、丈夫的兩個妹妹和公公的身體裏。一大家子散在不同的醫院、隔離點。

  婆婆走了。她把對兒孫的愛融進每一盤菜裏。大家努力讓舊日子回來,只是餐桌上再也沒有婆婆做的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味道。

  周璐紅彤彤的健康碼“綠”了,她軋馬路,吃燒烤,模倣著婆婆生前的樣子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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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方形的飯桌已經很久沒有擺上糖醋排骨了。

  這裏曾承載周璐一家6口的舊時光:一家子最愛拿8歲的小兒子取樂;有人抱怨菜不好吃,婆婆懟回去“那你來做,光説不練”;公公喝幾口小酒後,話多。

  周璐能模倣每個家人開玩笑的語氣,好像一家子又聚到了飯桌前。但如今,這個38歲的女人連剁雞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和她的大兒子小雨、公公分隔在3個房間吃飯、生活。

  疾病在他們家迴圈了一圈。先是周璐的丈夫因心臟主動脈破裂,走了趟鬼門關,然後,新冠病毒挨個鑽進了婆婆、周璐、丈夫的兩個妹妹和公公的身體裏。婆婆在猝然離世的前幾天,還挂念著腌制臘肉、臘雞、灌腸,準備過年。

  大家躺在不同醫院的病床上。周璐在醫院的代號是“16床”,在醫生口中,這是一個住院很久、症狀依然嚴重的年輕患者。

  武漢解封了,她努力讓舊日子回來,只是她嘗試做的糖醋排骨,怎麼也沒有婆婆做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女人就是麻煩”

  2020年的鐘聲還沒敲響之前,周璐兩口子超額完成了他們的夢想。

  17年前,兩人選擇來武漢創業,把剛滿1歲的小雨留在孝感老家,交給爺爺奶奶照顧。他們開了家小賓館,賓館拆遷後改行,開典當鋪。好不容易攢夠了錢,買了房買了車。“不能説在武漢站住了,只能説,待住了。”

  他們把孩子接到武漢上學,再把二老接來。小兒子的降生,是命運賜予這家人意外的禮物。

  兩口子經常拎著早餐,邊走邊吃,趕著開鋪。夜晚,丈夫守著典當鋪,過了12點才關鋪回家。小雨常常聽見,奶奶掐著爸爸到家的時間起床,就為了問一句,“要不要下點麵條吃?”

  2020年的第一天,當丈夫倒在典當鋪的廁所時,周璐還心存僥倖,丈夫正值壯年,身體不會有大毛病。

  醫生診斷丈夫是心臟主動脈血管破裂,周璐接連收到兩次病危通知書。術後,醫生囑咐周璐,“如果他再不休息好,神仙都難救他”。

  在周璐的印象裏,丈夫塊頭大,聲量也大,和周璐吵架經常佔上風。有時丈夫吵架,嘲笑她,精神病院六角亭院墻倒了,她是從院裏跑出來的。

  吵得最兇的時候,周璐説自己萌生過至少1000次離婚的想法,還找算命先生問,她這輩子會不會離婚。先生賜了8個字:吵吵爭爭,度過一生。

  同一個屋檐下的公公婆婆總是假裝聽不見這些爭吵,也不幫誰,繼續該吃吃該喝喝。小兒子有時學著大人的語氣嘆氣,“女人就是麻煩”。

  這個家庭吵吵鬧鬧多年。飯桌上,公公嫌棄婆婆做菜不好吃。飯後,老兩口坐在沙發上爭搶電視遙控,公公想看新聞,婆婆要看歌舞節目。最後,他們各讓一步,窩在一起,看鬥地主棋牌節目。

  當和周璐爭吵了半輩子的丈夫突然躺在病床上時,丈夫的3個妹妹聞訊,都從孝感趕來武漢幫忙照顧,小妹妹還為此跟單位請了假。婆婆也每天乘坐四五十分鐘的公交車,來醫院看兒子。典當鋪的生意,由周璐的姐姐幫忙看顧。“一家人從沒計較那麼多”。

  有難時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場景,周璐再熟悉不過。3年前,她母親癌症復發,她和丈夫説,要放下孩子、工作,和兩個姐姐每人輪值8個小時,到醫院照顧母親。最後母親還是走了。

  負責照料病人的3個妹妹偏愛準備清淡的菜色,如清蒸鱸魚、炒蝦仁。小雨探病時,爸爸偷偷指揮他,“回去和你奶奶説,我要吃大豬蹄子!”

  1月22日,周璐的丈夫出院回家,3個妹妹也先後回孝感準備過年。他們都以為過了這個坎兒,又和往年一樣,4個家庭聚在孝感過年。

  婆婆走了

  武漢封城的消息傳來時,這家人正計劃開車回孝感大團圓。

  周璐正琢磨著電視上關于新冠肺炎的新聞,發現一旁的婆婆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周璐和小雨,帶著老人到醫院排著長隊,等待核酸檢測。丈夫病愈後,人還沒能站穩,起了大早到街上為老人買藥,結果附近的藥店都已拉上閘門。

  小雨很難把做事風風火火的奶奶和死亡聯繫起來。奶奶年輕時在村裏開過餐館。到了晚年,把她對兒孫的愛都融進每一盤菜裏。奶奶愛做燒雞,也注重養生,蒸玉米、紅薯,搭配稀飯。

  每個下午,她在樓下和老姐妹們打每局一兩塊錢的麻將。臨走時,她總不忘拎著菜,回家做飯。

  婆婆生病後,周璐把藥磨成粉,摻點水往婆婆嘴裏喂。這對婆媳的成長經歷相似,周璐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婆婆的媽媽也早逝。這對從小缺過一部分愛的婆媳,很珍惜這個大家庭,她們幾乎包圓了家裏大大小小的家務,慣壞了男人們。

  周璐有個年長她5歲的姐姐。婆婆生病後,她請求姐姐將丈夫和小兒子帶到黃陂暫住,然後把患有嚴重腦梗的公公送到酒店自行隔離,自己和小雨留在家裏照顧婆婆。

  除夕晚上,婆婆的身體好轉,能到飯桌前吃個簡單的年夜飯。飯後,小雨陪著老人在沙發上看春晚,和往年一樣。

  小雨上小學時,這對祖孫也曾互相依偎過一段時光。小雨在孝感城區裏上小學,奶奶專門在城裏租房子,每天接送小雨。放學時,奶奶愛問小雨,今天在學校幹了什麼?小雨反問,你今天打牌贏了沒有?

  兩個老人都不愛過問小雨的學業。即使小雨上了大學,奶奶見面總愛問小雨“吃了嗎”“錢夠不夠”。

  過了除夕,婆婆的病情急轉直下,開始神志不清。初一下午,周璐和小雨撥打了所有能求助的電話,在孝感的3個小姑也發動所有親戚一起撥打,要麼打不通,要麼電話那頭傳來提示,前面還有幾百人在排隊接通電話。

  最後,婆婆被送到醫院的時間還是晚了。當晚,老人去世,死因是心源性猝死。

  小雨第一次看到爺爺的淚,突然意識到蘊藏在爭吵裏的愛意:奶奶迷上開心消消樂的手機遊戲,貪玩熬夜,爺爺總為此和她吵架。

  在黃陂靜養的周璐的丈夫聽到母親死訊後,血壓忽而躥高,被送入了另一家醫院降壓。周璐的姐姐為此來電,囑咐周璐,“以後家裏的事別告訴你老公了,他身體經不住。”

  周璐對婆婆的猝然離世感到愧疚,“如果我有勇氣一點,在陽臺上敲盆,我婆婆也許就得到救治了。”

  4個家庭的微信群裏,家人們商量著,想給老人找一張遺像,卻很難找到一張單人照,只有和家人的合影。周璐把婆婆的手機關機,擔心她的麻將朋友找來時,得知死訊過于悲傷。

  關關難過

  婆婆去世幾天後,周璐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小雨再一次撥打求助電話,當時武漢依然一床難求。

  周璐每天早上9點去武漢市中心醫院排隊,打消炎針。有一天的隊伍格外長。深夜一點,她打的點滴還有好幾瓶藥水,一瞬間,她覺得受夠了,不想治,于是拔掉針管,直接回家。

  丈夫的3個妹妹回到孝感後,大妹妹和小妹妹也接連出現新冠肺炎的症狀。她們馬上由社區送入醫院治療,大妹妹被確診為新冠肺炎重症病人。

  剛上大學的小雨也一夜長大了,他要給住在酒店的爺爺送食物,然後再去藥店排隊,為周璐購買球蛋白等營養針。

  小雨每天會推開周璐的房門,問一句,媽媽好點了嗎?但每一次,周璐都用懇求的口吻,請小雨別靠近她,快點離開。

  他這樣惦記媽媽,就像奶奶曾這樣惦記他。奶奶晚上起夜時,習慣推開小雨的房門看一眼。如果小雨仍在被窩裏玩手機,奶奶就把手機沒收。

  高中時,小雨和同學外出跨年,奶奶擔心外頭不安全,坐在客廳裏一直等他。

  周璐病倒後,小雨也坐在沙發上,擔心家人。他嘗試在微博的“肺炎患者求助超話”上發布求助資訊。他忍不住把超話裏每一個家庭的求助帖都刷了一遍,好奇究竟有多少個家庭,有著和他們家相似的境遇。

  因呼吸不暢忍到渾身發抖,“受夠了”的周璐瞞著小雨停了藥。最難受時,她在手機備忘錄上給家人寫了封遺書:“如果我沒有了,我也沒有遺憾。”遺書裏,周璐把兩個孩子托付給年長5歲的姐姐,把自己最喜歡的卡地亞手鐲送給姐姐,因為她一直把這個從小照顧她長大的姐姐視為母親。

  這對姐妹在疫情期間有深深的默契:如果當日沒有來電,説明周璐症狀嚴重,沒有説話的力氣。周璐的姐姐回憶,電話鈴聲沒有響起的時候,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周璐的身體,卻拼命忍住不給周璐打電話,希望她安心養病。

  一個偶然的來電把周璐從家裏解救出來。電話那頭是友誼社區的下沉工作人員韓漢,由于周璐的汽車擋了他的汽車,他來電請周璐挪車。周璐和他解釋,她身體不適,躺在床上動不了,無法下樓。

  韓漢覺察到不對勁,詳細了解周璐的情況。隨後,他聯繫社區和醫院,建議把周璐送往武漢市中心醫院。

  可在醫院,等待入院的隊伍依然很長。隊伍裏,周璐看到一些銀發老人,搬來小凳子在寒風裏坐著等待,“我怎麼可以和老人搶床位”,她打電話給社區,要求回家。

  韓漢打了許多電話給周璐,為她鼓勁。社區的工作人員想辦法,先把周璐接送到隔離點,等待入院的機會。小雨作為密切接觸者,被送往酒店集中隔離。一家人散落在4個地方。

  “心理壓力軀體化”

  2月21日,周璐被送往湖北省婦幼保健院光谷院區治療。

  她的管床醫生宋效成來自東部戰區海軍援鄂醫療隊。宋醫生回憶,周璐初入醫院時,醫院後勤保障比較混亂,病號飯沒有準點送達,醫護人員挨個和病人解釋情況。有些病人情緒急躁,在走廊裏嚷嚷,但住在16床的周璐卻主動安撫其他病人。

  周璐給病友解釋,醫療隊剛剛接管醫院,運送食物的途中可能遇到麻煩。她又對前來解釋情況的醫護人員説,自己帶了零食,即使這頓飯吃不上,也沒問題。

  周璐事後説,其實內心真實的想法是,人都快死了,怎麼還在乎這一頓飯?她親眼見過婆婆離世,總覺得這個病毒厲害,感染者難逃一死。

  她鼓勵病友唱歌,發起成語接龍的遊戲,卻把內心的痛苦隱藏起來,不告訴別人。她常常對著墻壁,一哭就是40分鐘。

  她在微信裏問宋醫生:“我們家是不是要團滅了?”

  宋醫生勸她不要多想,要有信心,但他心裏也直打鼓:周璐的病情具有矛盾性。根據多個診斷標準,檢測結果均達不到重症,多次核酸檢測呈陰性,但她的臨床症狀很明顯。周璐描述,心臟像要跳出身體,她整宿胃疼,汗水能把衣服濕透,經常拉肚子,喘不上氣。

  她總是能忍就忍,不主動把症狀告訴醫生。她事後告訴記者,“治療費由國家出,不能佔國家的便宜。”

  湖北省婦幼保健院光谷院區感染五科副主任醫師歐崇陽介紹,新冠肺炎患者的平均病程是20天,但周璐在醫院住了一個月。他發現,周璐明明符合出院標準,人卻下不了床,一下床,兩腿一直發抖,甚至走不到7米以外的窗臺。

  多個醫生會診後討論,周璐是心理壓力軀體化的表現,請心理醫生介入。

  湖北省婦幼保健院光谷院區感染五科心理醫生孫雙濤回憶,經過溝通後,周璐透露,3月中旬,公公也出現了新冠肺炎的症狀,她擔心小雨會被感染。

  只有祖孫二人在家時,小雨做臘肉炒小白菜。爺爺嫌他動作笨,“我來,你幫我找一下鹽”。患過嚴重腦梗的爺爺視力不好,分不清鹽和糖。

  小雨帶爺爺去醫院看病,卻不知道,與他們家從沒謀面卻一直電話聯繫的好心人韓漢,正在社區的門崗檢查處為祖孫二人放行。途中,爺爺反覆和小雨説:“我得了不要緊,不要傳染給你。”

  家族群裏也爆發了爭吵,小雨的小姑想讓小雨去醫院領取小雨爺爺的體檢報告,但周璐卻擔心兒子去醫院會被感染,希望由社區轉達結果。小妹氣惱,“我媽媽走了,我爸爸不用你管”,這讓周璐誤會,小妹在指責她沒有照顧好婆婆。

  這個誤會曾讓周璐的病情急轉直下。最難過時,她抱著穿著防護服的女醫生的腰,抽泣。

  小雨的檢測結果出來,沒有感染病毒。這個結果成了周璐的“特效藥”。周璐開始下床活動,能走到窗戶邊拍攝一張太陽的照片。

  有一次周璐哭泣後,接連吃下一個蘋果,喝一罐牛奶,隔壁病床的患者誇她足夠理智,建議她多哭多吃,病情會好得更快。

  出院時,她用力擁抱了很多醫護人員。但回到家,她把小雨推開。每次小雨想進房間,她佯裝發怒,“滾出去,我已經好了,你可能是個無症狀感染者。”這是反話,事實上,她害怕自己會傳染給小雨病毒。

  當小雨聽聞醫護人員得到周璐大大的擁抱後,竟有些吃醋。他已經忘記上一次擁抱母親的年紀。

  模倣你的樣子

  周璐偶爾能收到丈夫的二妹發來和婆婆的合照,她知道二妹想念婆婆,飛快在手機裏打幾個字,“以後我會對你好的,愛你”。

  沒有被感染的二妹妹,看著病毒在兩個姐妹、嫂子、父母之間傳播,竟萌生了自己是罪人的心理。比起家人勇敢抗擊病毒,她惱恨自己只能幹坐在家裏,撥打求助電話。她愁得整宿睡不著覺,吃了一個月安眠藥。

  要是武漢沒有封城,這4個彼此牽挂的家庭,能聚在一起過個好年。

  周璐回憶,以前的家族聚會總是很熱鬧,大家一起喝酒,二妹夫是小學體育老師,口才極好,大家都説他,“你是當校長的料,真是耽誤了”。眾人叫他校長,他也不惱,“你應該感到榮幸,你在和校長講話” 。

  “相當榮幸。”眾人齊聲。

  有一次,幾個妹夫發現周璐過年舍不得買身新衣服,調侃她摳門,“錢你留著,等會打場牌,全送到我們口袋裏”。

  她最舍得花錢的一次,是丈夫40歲生日時,她買了一個2萬元的名牌包,以及一瓶2000元的拉菲紅酒作為禮物,她跟老公説,“人生沒有多少個40年,值得紀念”。

  小雨靠著泡麵和外賣,熬過了失去奶奶的第一個春天。他偶爾會想到家族聚會時,奶奶端上一大鍋燉雞,小輩們直接用手撕下雞肉,送入口中。

  幾個月來,很多時候家裏只有小雨一個人。到了晚上,他習慣打開客廳的燈,再開一盞爺爺奶奶房間的燈,然後待在自己房間裏,“燈開著,晚上家裏不那麼黑”。

  如今,家族群裏,周璐和小妹妹關于公公報告單的爭執已經沒人提起。

  最近一次開玩笑是,公公集中隔離回家後,看到前來迎接的小雨沒有戴口罩,大聲批評,要求小雨趕緊戴上口罩。小雨轉頭就在家族群裏打小報告:爺爺恢復得很不錯,吼我吼得很大聲。

  武漢解封後,周璐丈夫帶著小兒子到孝感老家。病愈後的小妹妹住在樓上,聽見家人回來的聲音,扛一袋米下樓,想和家人聊幾句。沒染上新冠病毒的其他人倒是怕了,催她快上樓休息。

  小妹妹蹲在門口開始哭,“你們連外人都不如,外人都沒那麼嫌棄我”。以前要是生氣了沒人哄,她總憋不住話,“我生氣了,你們都不哄哄我嗎?”

  那天晚上,周璐的丈夫做了一碗飯送到小妹妹床頭,哄她吃下,次日早晨又端了碗麵條上樓。兩兄妹才和好了。

  家族群裏唯一不能提起的禁區,是婆婆。周璐在公公回家前,把婆婆的衣物都清理走,三餐也掐著點送到公公面前,盡量不讓公公因婆婆去世,産生不習慣、不舒服的感覺。

  但她遺漏了廚房那把鈍了的刀。公公從隔離點回到家後,嫌周璐的豆腐煎焦了,切的雞塊太大,周璐説刀太鈍。公公磨著磨著刀,就哭了。他的老伴生前抱怨過好幾次刀太鈍,切不動菜,他都沒有放在心上,“我以前真的太懶了,沒想到把刀磨一下”。

  公公獨自在隔離酒店時,學會了使用手機視頻,當手機螢幕上第一次出現小雨的臉,公公哭了起來,他想念孫子,也想念老伴。

  婆婆走後,社區給了他們家3000元撫恤金。周璐説,這個錢是婆婆留下的最後一筆錢,本來不應該放我這裏,我覺得應該給公公。

  當時周璐還在住院,小雨去領的錢。周璐讓小雨把錢放茶幾抽屜裏。公公回來了,周璐讓小雨把那個錢給爺爺。公公瞬間就發脾氣了,説本來心情還蠻平靜的,你們這樣説,我心裏很難受,這錢我不要。

  錢一直放在抽屜裏,誰都不想要這筆錢。

  4月19日晚上,周璐的健康碼第一次從紅彤彤的標識轉為象徵健康的綠色。她帶上小雨出門軋馬路,發現附近街道已有一半的餐飲店營業,有食客坐在燒烤攤前,吃著露天夜宵。

  他們也加入了這個行列裏,點了60元的燒烤,再分享一瓶啤酒。隔壁桌的食客大聲討論著新冠疫情和無症狀感染者的最新消息,母子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聊起其他話題。

  婆婆生前用淘米水把家裏陽臺上的花花草草,養得翠綠。周璐出院後,回家發現,它們根部已經枯萎。她模倣著婆婆生前的樣子澆花,把花草救活。

  其中有一棵四季春,是周璐小兩口剛來武漢創業時親戚送的,它見證這個家庭17年的聚散離合。周璐盤算著,她要認真給這棵“死裏逃生”的四季春澆淘米水,養到小雨結婚時,作為紀念禮物送給一個新成立的小家庭。(應受訪者要求,周璐、小雨是化名)(見習記者 魏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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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周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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