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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燃煤污染告別
2019-09-17 08:27:35 來源: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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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與燃煤污染告別

  北京平原地區已基本告別燃煤污染;最後一家國有煤礦今年年底將關停,結束北京千年採煤史

  2017年11月14日,順義區東水泉村,工作人員在村民家檢查煤改電供熱設備。記者 侯少卿 攝

  2015年3月20日,被稱為“長安街上最後一根煙囪”的國華北京熱電廠燃煤機組全部關停。記者 王貴彬 攝

  2017年6月15日,宛平城,電力工人在進行煤改電工程施工,把電纜引入地下。記者 侯少卿 攝

  2013年11月13日,東城區琉璃井煤廠,壓煤機已經停止工作,工人們坐在一起閒聊。城區供熱煤改電之後,煤廠日益冷清。黃月 攝 

  害怕嗎?

  時常有人問安二同,深入地下百余米甚至數百米,不見天日,是什麼心情。

  30年工作在“地面以下”,安二同退休時,他所在的木城澗煤礦也臨近了它的尾聲——1998年起,北京開始大規模治理大氣污染,並向燃煤污染宣戰。

  “戰爭”延續了20年。到去年,北京二氧化硫的年均濃度為6微克/立方米,相較20年前,降幅高達95%。

  礦上的工友相繼離開,老舊平房院裏的煤棚拆掉了,鍋爐房不再燒煤。環保執法隊員“登高查煙囪”的頻次減少,更優的技術和能源成為了煤的替身。

  煤炭,逐漸淡出我們的取暖記憶。

  千年採煤史即將結束

  伴隨長期的礦山開採,門頭溝山體岩石裸露甚至山體被挖空。進入新時代後,門頭溝被賦予了“生態涵養發展區”的新功能定位,陸續關閉了區屬全部270家鄉鎮煤礦、500多家非煤礦山、砂石廠。

  “不恐懼,也沒時間恐懼。”

  安二同每次都會給出這樣的答案。39年前,他第一次在門頭溝木城澗煤礦下井。穿上井下靴子、工服,戴著安全帽,感覺井下挺寬敞。沒有“路燈”照明,一人一個頭燈,只能看清眼前那“一畝地”。

  雖然礦井內漆黑一片,但他很自豪,“到礦上當工人了”。

  木城澗曾是京西最大的煤礦,1952年建礦投産,年産能最高時達170萬噸,職工最多時達7400多人,建礦以來,已為國家貢獻了煤炭資源7000余萬噸。

  北京採煤素有“發軔于遼金之前,濫觴于元明之後”之説。西部的門頭溝,曾是中國五大無煙煤産地之一,以煤炭為核心的礦業文化,在這裏留下了深刻的歷史烙印。

  安二同是土生土長的門頭溝人。1980年,他26歲,來到木城澗煤礦,成為一名礦工。

  礦上實行早、中、晚三班倒工作制,半個月一輪換,在井下一待就是8小時。礦上遠,在井下也不能隨時上來,大家都自帶“班中餐”。“我們喜歡帶點兒火燒和饅頭,一般是好拿不會灑的食物。”安二同回憶起舊時,大家雖然拿定額工資,但積極性都很高,每年都超額完成任務。

  那會兒,一個饅頭4分錢,一天的工錢是“2384”:2塊3毛8分4。

  井下很“熱鬧”,大夥兒各司其職,掘進、回採、運料、裝車,還有專門的安全員。8個小時一晃而過,大家都滿腔熱血,黑黝黝的臉上總挂著笑,不覺得累。

  從井下上來,回到地面那一瞬,安二同總會跟自己説一句,平安回來了。這一幹就是30年。

  10年前,安二同開始退休生活。

  1960年到2007年,門頭溝地方原煤生産量在北京市煤炭終端消費量中平均佔比63.5%。伴隨長期的礦山開採,山體岩石裸露甚至山體被挖空,門頭溝的自然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後來,隨著首都經濟結構和城市功能定位的戰略性調整,門頭溝被賦予了“生態涵養發展區”的新功能定位。

  一場告別礦井、修復生態環境的大規模行動正在展開。

  去年底,木城澗煤礦關停,徹底成為記憶。荒蕪低沉的礦區讓安二同倍感失落。“以前一大清早礦區裏車水馬龍,如今沒有人煙,很不舍。”木城澗成就了安二同,這“沉淀億萬年的烏金”,承載著礦工們的青春。

  至今,門頭溝區陸續關閉了區屬全部270家鄉鎮煤礦、500多家非煤礦山、砂石廠。門頭溝最後一家國有煤礦大臺礦也將在今年年底實現關停,這意味著京西甚至整個北京將徹底告別自遼代至今上千年的採煤史。

  再也不用“囤煤過冬”

  2003年至2013年,北京持續推動中心城區和核心區老舊平房“煤改電”。“煤改電”居民均採用居民低谷試點電價,降低取暖成本。雖然電比煤貴,算上政府補貼,還是有實惠。

  有了蜂窩煤和土暖氣,就有了整個冬天。煤從礦井裏出來,一部分被送到各個煤站加工,再走進千家萬戶。

  煤粉和上水,用蜂窩煤機一按壓,一個外圈8孔、內圈4孔的蜂窩煤就做好了。

  生火時也有講究,先用廢紙把劈柴引燃,再用火鉗把煤夾到爐子裏。一開始總煙熏火燎的,慢慢煤變得紅火,亮堂的爐子總讓人滿足快樂。

  爐子生好火,放上一壺水,整個屋子變得暖和又濕潤。

  8月下旬的一天,北京有了初秋的模樣。90歲的郭奶奶,站在院子口曬太陽、剝洋蔥。

  她家住在東城區東廳胡同,大約3年前,東廳胡同啟動煤改電。

  郭奶奶手指著一處空地説,瞧,那兒以前是煤棚。每年9月,家家戶戶開始準備囤煤過冬。郭奶奶家一個冬天要燒500塊煤,她感覺很麻煩,“每天早起先用劈好的柴籠火,還要不停換煤,火不能滅。現在就一個開關,冷了就開,方便多了。”

  煤棚“舊址”現在空蕩蕩,旁邊綠植正盎然。除了更便利,郭奶奶覺得,煤改電後,煤渣沒了,環境幹凈不少。

  幹凈,也是謝蓓的感受。

  她住在西城白紙坊清芷園社區,家裏有5間屋子。2013年,這片兒啟動煤改電。

  往年冬天燒煤,一年下來得用6車,每車400塊煤。

  “還不能一次上齊,沒地兒囤。”謝蓓説,以前為了存放蜂窩煤備用,家家戶戶屋外都有簡易煤棚,一般用磚頭簡易砌一個,四四方方類似于小雜物間。“以前從來不敢在院子裏晾衣服,太臟了。”謝蓓倣佛又聞到了當年刺鼻的煤煙味。

  她笑言自己不會燒爐子,結婚之前是父母幫忙燒,婚後,這活兒輪到了愛人。環境也讓人頭疼。家家戶戶燒著爐子,整條街都烏煙瘴氣的,地上遍地煤渣。

  用電取暖後,一個冬天下來,花費跟之前差不多,大概4000元左右。雖然電比煤貴,算上政府補貼,還是實惠了不少。

  2003年至2013年,北京一直推動中心城區和核心區的老舊平房“煤改電”。按照政策,“煤改電”居民均採用居民低谷試點電價,即調低低谷電價,降低居民用電取暖成本。

  除了在夜間取暖時享受較低價格,符合一定條件的居民還可以享受政府補貼。2013年後,農村地區啟動煤改清潔能源。

  換言之,北京民用散煤的治理,是把核心區的經驗,逐步往外輻射推廣的過程。其間,公眾環保意識不斷提升,大家漸漸改變生活習慣,為環境改善出力。

  燃煤發電成為歷史

  1998年開始,北京啟動中心城區小鍋爐改造。2009年起,城六區開始著手20蒸噸以上鍋爐改造。隨後,北京劃定高污染燃料禁燃區,至2018年底,北京平原地區基本告別了燃煤污染。

  知春裏鍋爐房和中關村知春分校緊挨著,像一對“難兄難弟”,共生共存。

  鍋爐房給周邊45萬平方米供暖,有3臺20蒸噸的鍋爐。往年一個供暖季需要用八九千噸煤。

  煤就放在室外,雖有苫蓋措施,囤煤和鍋爐上煤的時候,總得掀開,尤其每天上煤到煤倉,需要三四個小時。風一刮,黑塵滿天。知春分校新聞發言人肖文記得,鍋爐緊挨著學校辦公室。不光是採暖季,囤煤的時候也很臟,起風時最嚴重,窗臺上、桌子上一層黑,平時都不敢開窗。

  “2013年煤改氣後,學校是直接受益者。”肖文説,鍋爐房不燒煤了,全部換成清潔能源天然氣。以前的煤堆消失不見,黑乎乎的窗臺成為記憶。以前雖有影響,不過跟鍋爐房關係一直不錯,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

  鍋爐房馬站長如今還從事供熱工作,煤改氣後他輕松不少,“如果天兒不好,再沒人怪到我們身上了。”煤改氣雖然提高了能源成本,但政府有補貼,工作環境也好了,馬站長挺開心,以前工服一會兒就黑不溜秋的,鍋爐房裏全是灰。

  長期以來,我國保持以煤炭為主的能源消費結構,超過80%的煤是直接燃燒使用,高耗低效燃燒煤炭向空氣中排放出大量二氧化硫、二氧化碳和煙塵,造成以煤煙型為主的大氣污染。除了家家戶戶的民用散煤治理,燃煤電廠和各類鍋爐,是北京燃煤源污染控制的兩大抓手。

  1998年開始,北京啟動中心城區小鍋爐改造。2009年起,城六區開始著手20蒸噸以上鍋爐改造。隨後,北京劃定高污染燃料禁燃區,至2018年底,北京平原地區基本告別了燃煤污染。

  煤改氣的路途中,少不了企業參與。

  2017年,燕京啤酒廠180蒸噸鍋爐全部完成煤改氣改造,告別燃煤。

  趙偉算了筆賬,煤改氣後,每年運作成本增加8000萬元。他是北京燕京啤酒公司總經理助理兼任裝備部部長,長期分管環保。“作為國企,要承擔社會責任,作好表率。”近年來趙偉發現,企業應急生産的次數少了,證明天越來越好了,“我們要留一點藍天碧水給下一代。”

  有了清潔能源還不夠。最近他們正在評估,如何用最小的成本發揮最好的效果,從而進一步降低排放。

  實際上,這種末端治理手段,起初廣泛運用于電廠。

  煤改氣前,北京地區電廠以除塵、脫硫等改造為主。2010年,北京啟動四大燃氣熱電中心建設,2015年,四大中心陸續投入使用,2014至2017三年間,北京削減燃煤量約850萬噸,並徹底結束了燃煤發電歷史。

  跟煤煙型污染作戰20年

  2013年,北京發布清潔空氣行動五年計劃,啟動“零點行動”——夜查。雖然查得嚴,罰得狠,企業如果改造也會有資金補助,為了鼓勵改造,北京持續制定、完善壓減燃煤經濟政策20余個。

  以往每年採暖季前幾天,晏向陽都跟隊友選個高樓登高瞭望,看哪兒有煙囪冒黑煙。他曾是北京市環境監察總隊副總隊長。“登高會帶上倍數較大的望遠鏡,哪兒黑煙直冒就趕緊找人去查。”1998年開始,環保部門每年都派人登高查黑煙囪,直到後來北京推廣污染物排放線上監控後,登高頻次才逐漸減少。

  “登高”頗有儀式感。幾年前,每年採暖季首日,北京市政府、有關部門及各區相關負責人也會登上中央電視塔,查看有沒有煙囪冒黑煙。

  這也是告訴人們,採暖季來了,該上的清潔設備得上,不要有僥倖心理。

  “一開始真有冒黑煙的,後來就越來越少了。”除了登高瞭望,2013年開始的“零點行動”也讓晏向陽記憶猶新。

  2013年,北京發布清潔空氣行動五年計劃,啟動“零點行動”——夜查。冬天取暖,晚上負荷最重,加上夜裏容易疏于監管、偷工減料,是檢測企業是否超標排放的重點時段。

  那會兒總是環保監察人員加上監測人員一起,深夜12點出去,快天亮了回來,大家都凍得夠嗆。

  偶爾還遇到棘手情況,企業大門老有狗大叫,有時候企業不配合連大門也進不去,需要反覆協調。還有的企業“臨時抱佛腳”,看到檢查的來了趕緊上設備加材料(往鹼池裏加鹼),不過為時已晚。

  晏向陽説,雖然查得嚴,罰得狠,企業如果改造政府會有資金補助,“胡蘿蔔”和“大棒”相結合。為了鼓勵改造,北京持續制定、完善壓減燃煤經濟政策20余個。

  1998年開始治理燃煤污染至今,北京跟煤煙型污染持續作戰了20年。20年,是7300多個日夜的久久為功。除了政策保障,還有一幫人為政策落實保駕護航。

  市生態環境局大氣處的張中平也是北京治煤的親歷者。

  “世界上沒有大規模改造的先例供我們參考,只能邊幹邊摸索,摸著石頭過河。”張中平説,多年來壓減燃煤,每一個政策中的每一個細節,都經過了反覆醞釀和協調。

  計劃怎麼定、每年要改多少、能改多少?需要經過大量評估調研,這些跟氣源、電力設施以及當前相應的配套保障密切相關。然後,看大家願不願意改,如果不願意,是否有一些不可克服的困難,比如資金不足,或者施工條件困難等。

  最終,還要看改後的效果,大氣污染治理到底有沒有實現減排。

  “只要定下來目標,氣源過不去,我們幫你找,路過不去,我們幫你想辦法。”大到資金鼓勵政策、小到工程節點,每一次進展,都是多個部門共同協商的結果,張中平已經記不清去過多少次現場,開過多少個協調會。“每天去兩三個現場,一年下來要跑上千次。”

  最難的莫過于燃氣管道的鋪設,路由選址尤其艱難。有的管道要穿河流、穿公園,需要得到相關部門審批,有的在山區,管道根本上不去。

  一個變化讓大家欣喜。

  以前推廣清潔能源改造的時候總有不理解的聲音,有人問,我祖祖輩輩燒了這麼多年煤,憑什麼讓我改?如今,有人問政府部門,別的地方都煤改電了,為什麼還不給我改?

  晏向陽和張中平都認為,這是公眾對壓減燃煤工作的理解和認可,也説明治理有了成效,給大夥兒帶來了幸福感。

  “人的轉變,需要一個適應過程。”安二同願意把人們對燃煤治理的誤解,交給時間來解決,“現在大家體會到變化,也不願意再燒煤了”。

  退休後,安二同每天都去礦區轉轉,跟老工友聊聊天。

  “現在天兒多好啊,改對了”。

  記者手記

  多年來,北京的大氣治理伴隨不少質疑。

  以燃煤治理為例,企業不理解,有抵觸情緒。尤其是排放達標的企業,更不理解為何要花更多的錢改成清潔能源。

  老百姓對煤有感情,多年來形成的生活習慣很難改變。加上用電的成本高,更不願意參與治理。

  如果用兩個詞來概括北京治理燃煤的歷程,可以説非常“不容易”,措施也“超常規”。

  起初法律法規、標準以及經濟鼓勵政策等都不完善,只能呼吁大家主動參與。

  2012至2013年,霧霾空前爆發,空氣品質指數動不動就“爆表”,PM2.5突然出現在人們面前,成為主要污染物,成為眾矢之的。

  人們談PM2.5“色變”,開始變得恐慌。2013年,北京向PM2.5宣戰,出臺了史上力度最大的法規標準和減排措施,經濟鼓勵和嚴格執法相結合治理燃煤污染。可以説,2013年後,尤其是第一個清潔空氣五年計劃期間,北京一直以超常規手段治理大氣,5年幹了10年的活兒。

  人們開始理解,環保並不是環保部門一家的事兒,需要多部門協同。大氣治理也不是北京自己的事兒,需要區域協作。

  人們也逐漸意識到,每個人都不是局外人,治理大氣污染、改善生態環境,需要從自我做起,比如少開一天車。

  北京目前還剩下多少煤?一部分在遠郊山區,屬于民用散煤,大概200萬噸,將因地制宜逐步推進改清潔能源。

  其次,北京水泥廠和琉璃河水泥廠,因為涉及危廢和飛灰處理,這兩處還在使用燃煤。燕山石化有一臺燃煤鍋爐,計劃今年底淘汰。另外還有停機備用的華能燃煤機組,其余基本都清理掉了。

  不過,目前剩余的這部分燃煤主要是保障城市的基本運作,減排空間有限。

  過去多年,燃煤作為主要能源,給城市帶來飛速發展,也付出不少環境代價。

  如今,是時候讓你我的城市煥然一新了。(記者 鄧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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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周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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