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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六夜 隨船記者航海日志二 | 夜航黃海記
2018-07-13 08:48:16 來源: 央廣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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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

  “金海輝”號貨輪于6月21日淩晨離開天津港,承載10.5萬噸黑黝黝的煤炭南行至廣東珠海,航程近1158海裏。此前,央廣網記者隨輪遠行,與海員們經歷7天的“奇幻漂流”,揭秘海員真實生活,體味他們的“酸甜苦辣”,也感受新時代下中國140萬船員的新風貌。

  6月22日19時46分,黃海海面,夜色漸深。

  黑夜中的大海總比白天更可怕。從“金海輝”號駕駛臺兩側的舷窗望出去,茫茫海面,看不到一絲光亮。

  大海變幻莫測,但看久了卻乏味,這乏味更讓人覺得船晃得厲害,更像睡在火車臥鋪上,周圍轟轟作響。作為深度睡眠障礙者,來了船上幾乎弄丟了生物鐘。我的房間與駕駛臺僅一層之隔,決定索性熬個通宵,跑去找駕駛室大副陳捷、二副林志劍,三副陳澤龍聊聊天兒。

  如今的貨船上都採用了智能化的操作裝備,船在海平面上航行時,一般由大副、二副、三副每人值兩次班,一次4小時,輪流交替,3個水手輔助操作。雖然只有幾個人,但絕對可以操縱這條10萬噸級的散貨輪。

  6月22日 20:00至淩晨

  駕駛室內體驗操舵遠航

  夜間航行,主要依靠雷達、電子海圖和駕駛員的夜視瞭望。

  使上好大勁兒才推開駕駛室那道門,三副陳澤龍正站在正中間的操作臺旁,緊盯著眼前有近百種大大小小的儀器設備磁航儀、雷達儀等,他周圍的操作臺、海圖室、駕駛員休息區界限分明。不同于樓下的一個個小房間,駕駛臺相當寬敞,再加上270度的全景玻璃窗,白天的話視野一定極好,但仍逃脫不了單調的“海天圖”。

  三副有些靦腆,我時不時拋出問題惹他一笑,才慢慢對我放下“戒備”。

  “必須時刻盯著前方,巨型貨輪有很大慣性,一旦遇到障礙物不提前察覺到,會很危險。”他捶了捶站了近80分鐘的小腿,繼續講道,聽別人説,幾年前,有一艘船在太平洋上開了十幾天也沒碰到一艘船,後來終于碰到了一艘,船長一對話,居然是校友,雙方就聊得很興奮,竟然聊著聊著就撞上了。

此時船只所在的經緯度

  眼下船在平靜的海平面上航行,四野皆是滔滔海水,只能偶爾看到遠處漂著一兩只貨船。

  “每天都這麼神經緊繃......”我追問。

  他剛要開口,又不作聲了。

  “偶爾有信號時,本來還玩玩王者榮耀,不過我在船上負責的事務比較雜,總是玩到一半就被叫走了,後來賬號就被查封了。”船上超一半船員是年輕人,科班出身的陳澤龍也是其中之一,今年29歲,福州福清人,跑船4年了。2014年,他第一次登船,從中國跑到韓國,再到越南、馬來西亞、印尼,最後回國,這是他跑過最長的航線。

  所以,長時間夜航後,他早練就了夜視瞭望的“特異功能”,即便在我看來舷窗外黑茫茫一片,但在他敏銳的眼睛裏,總能及時準確發現航線上一些障礙物。

  當然,也少不了助航設備。

  一回身,一眼便被操作臺最左邊的大“電腦”吸引。“這是海圖導航係統,算是我們的千裏眼、順風耳吧,路標、拐彎點、障礙物等關鍵點都能迅速查到。”陳澤龍輕點滑鼠,螢幕開工上可以看到,10海裏以外的航道資訊、船只資訊一覽無余。盡管電子海圖精確度很高,但如今航行中依然保留紙質海圖。

紙質海圖工作區

  “也是為了防范電子設備出現意外嘛。”除了各類儀表的光,駕駛臺裏幾乎是漆黑一片。趕在天黑前,三副身後的黑色幕簾被死死拉嚴,沒留一點縫隙。

  “為什麼不開燈啊?”我問道。三副告訴我,駕駛臺必須關閉燈光,才能看清前方。而光亮也會影響海上其他船只行駛,這是海上的“規矩”,和晚上開車是一個道理。昏暗的燈光下,三面長簾隔成的小空間,也恰好成了紙質海圖工作區。每航行一小時,他就要在這上面標注即時船位和時間,記錄航行軌跡,上面滿是用紅筆和鉛筆勾畫的海圖符號,涉及航行海域深淺變化、沉船標識等,以提醒駕駛員航行時特別注意。

  “你看,前面有道亮光。”船快行駛至山東半島一帶,他伸手指向漆黑海面的不遠處,根據夜航經驗判斷,這依稀可見的“亮光”,是航行在海面上的船舶發出的,其中亮度高的多是漁船。隨後,回身查看了一下雷達,沒到幾秒便獲知了這些船舶的坐標、長寬、船舶類型和航行狀態等基本資訊。

  後來,我從三副那得知,雷達和海圖結合使用,有助于駕駛員作出精準判斷。

電子海圖

  在船上沒有信號的情況下,這些先進的航行設備“四通八達”,但卻沒法兒聯繫上最想見的人。

  “我從畢業開始,就一直相親。海員媳婦可不好找啊,一出去好幾個月才上岸。”可幸運的是,上船前一個月,三副和女朋友剛定親,也是通過別人介紹認識的,但還要在7個月後有了公休時間,才能再見面。

  交談中,陳澤龍雖然表面笑嘻嘻,但還是向我念叨了自己前一陣兒的煩心事兒。訂婚前,女方有些遲疑,考慮到倆人一年到頭只能見幾次面,多數時間靠通訊設備聯絡感情。“我在船上一個人幹著急啊!”最後,家裏七大姑八大姨連番上陣勸説,風波才算平息。

  直到現在,他還在糾結是否要尋求一份陸地上的工作。“一年到頭不在家,你耐不住寂寞,整個人就會很鬱悶的。”剛入行時,陳澤龍也經歷過這樣的一段時光。

  “那怎麼辦?”我問。

  “只能等船靠岸,上岸走走,接接人氣兒唄。”他撓了撓頭,語氣有些無奈。

  上了岸,朋友經常跟他開玩笑,“你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啥?!”但聽後,陳澤龍也只是附和著一笑而過。

  6月23日 淩晨至4:00

  今天我“值”大夜班

  淩晨3點40分,交班的二副林志劍來了,個頭不高,面色有些憔悴。

  幹船員11年,穿梭于東南亞各大港口,上岸經商失敗後,放不下這份“行當“,選擇再次上船。

  “情況怎麼樣?”三副將本船的船位、風向風力,附近是否有礙航物等情況告知二副,這才算交班完畢。林志劍提前20分鐘就到了駕駛室,夜間航行危險係數加倍,要提早過來讓眼睛適應夜視環境。除了負責駕駛臺所有儀器設備的檢查、記錄和維護,還要及時更新海圖、每周權威機構發布的最新航海通告。

氣象圖

  “比如,哪裏沉了船,哪裏要改道,更新不及時就可能出意外。”夜間行船,讓二副成了“夜貓子“。看我這黑眼圈,回家老婆都不認識了。”幾天後,他將和記者一起下船,這次是他離開家時間最長的一次,歷時9個月。3歲的小女兒已經學會走路了,但他陪伴的時間加起來也就半年多。

  這些事兒,也只能晚上窩在房間時想想,多數心思還是要放在船上。

  “金海輝金海輝,××船叫,前方哪裏會船?”4時22分,二副手裏的高頻電話滋啦啦地響,這是海上的交通神器,能收到電波信號的船舶之間可互相通話,從而作出避讓操作。總有人不“守聽”,極端的就是長期霸佔高頻,聊天唱歌、侃天説地。

  船行寂寞,只能高歌一曲聊以自慰,聽二副説,這附近海域還有個“黃海歌神”。

  但漁船多的時候,大家也沒心情幹這事兒。

  二副從不參與,他有自己的排解方式。之前待過的一條船上(甲板)有個破舊的籃球框,但是甲板有點斜,掉到海裏的籃球根本數不清。在岸上酷愛籃球的他只能改打乒乓球,是船上的“球王”。偶爾有信號時,也會看看岸上流行的綜藝節目打發時間,比如最近流行的《創造101》。  

  “就怕回到陸地,和朋友沒什麼話題聊。”説這話時,二副的語氣有些低落。

  “在船上呆半年,會憋出內傷吧?”我和他開玩笑説。

  但盡管有很多不如意,但大海對二副林志劍還是有強大吸引力。他喜歡觀察海水顏色的變化。太平洋深處的那片海藍得純粹、自然,包圍在海闊天空之中,“挺美妙的。”無聊打發時間時,也會索性和海上的動物作個伴兒。“上一趟航線,有兩只乖巧的海鷗一直從北方跟到珠海,在二艙、三艙間飛來飛去。船上的老木匠每天就用食物喂他們,一路喂到北方,“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在他眼裏,海鷗有時也像極了海員,有時周遭狂風惡浪,抖抖翅膀,翱翔如舊。

  “有時,船行至印尼,當地人會用這些在國內銷售相當昂貴的海産品同他們兌換啤酒。”這些都是二副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來回咂摸的回憶,船只要停入境口,就會很多人邊跑邊喊:“有小船來了,小船來了。”隨後,船員一窩蜂地下船,和一群膚色黝黑的中年婦女討價還價,有些漁民不太懂英語,就只能靠計算器或比手畫腳溝通交易。“換來的海鮮,除了用作船上夥食,吃不完的就直接扔在甲板空閒處曬幹,做蝦幹。”

  到了港口,林志劍就跑下船,把這些“寶貝”寄回給家人。船行寂寞,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給自己“找樂兒”。

  6月23日 4:00至8:00

  絕望兩分鐘

  上午4時10分,船駛過渤海灣,一刻不停地向南開去。

  “小王,有日出!要不要下來拍攝?”每天24小時中,淩晨4點到8點和下午的4點到8點,大副陳捷要在駕駛臺值班。這兩個時間,正是看日出和日落的最佳時間。經由駕駛室時,我推開門進來,見到大副正在指揮水手操舵。日積月累的海上生活,在他的陽光帥氣的臉龐兩側,留下了安全帽係帶的印記。對他而言,這些景象看多了,也就沒那麼多興趣了。

  轉眼間,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紅霞。紅霞的范圍慢慢擴大,最後,像顆鹹蛋黃一樣“蹦”出了海平線,亮光射得人眼睛發痛。我趕緊按下相機快門,猛地一回身,向船艙甲板區望去,鏡頭裏竟出現了幾位水手。

  他們在甲板上衝水,時有海風將他們本就肥大的工作服,吹得更鼓。黑皮鋼頭工鞋,灰色厚工服,橘黃色安全帽,粗線白手套,不仔細看,根本認不出眉眼來。“一天下來,嘴裏盡是苦鹹的海鹽。”這是大副昨晚就布置下去的任務。他們要將相當于三個足球場大小的甲板衝刷凈,上面滿是散落的煤炭塊,七零八落。

  衝洗甲板艙蓋看起來很清爽,但有時,卻是件苦差事兒,比如在冬天的中國北方。“即使下大暴雨,也要在外面幹活兒的,那首《水手》怎麼唱得來著?”31歲就升做大副的陳捷早就習以為常,而他的淡定,也源于在海上見慣了大風大浪。

  他忘了是哪一年,只記得是冬天,從西伯利亞來的冷空氣進入東海,風力一度達到8到9級,不到1萬噸的小船行至福建沿海一帶,需橫穿臺灣海峽。船上裝滿了集裝箱,班輪航行,必須按點入境。

  “基本上‘橫風橫浪’地走,站在駕駛臺一側,感覺臉快貼到海面了。”陳捷眉頭緊鎖。

  “你會暈船麼?”我有些好奇,畢竟他跑船近10年了。

  “我把桶放在旁邊,這邊吐幹凈了,這邊再開船,覺得受不了再吐一下。”船體傾斜30度,晃得愈加厲害,上下起伏,陳捷隨著海浪晃動,眼睛緊緊盯著前方,不時吐掉幾口,手裏握著黑色的駕駛盤,左左右右。

  危險在一步步逼近。濁浪最高時達三四米。

  巨大的金屬斷裂聲音襲來,“糟了,給船艙主機提供電力的副機壞掉了!”這是他的第一反應。現在回想,陳捷竟有些後怕,萬噸級的巨輪在大海裏像一片樹葉,船上的人就像被困在樹葉上的螞蟻。不能躲藏,只能硬扛。“如果當時連主機也停掉了,整個船就沒了動力;再被風浪狠狠的搖幾下,集裝箱一旦掉下去,導致重心移位......”

  他沒再繼續説下去,愣了幾秒。

  所幸的是,副機得到及時搶修,海風也逐漸平息。“撿了條命回來,又逃過一次。”陳捷一直相信自己的運氣,但也不止一次跟死神擦肩而過。

  談到死亡,船上似乎有些忌諱,我也就沒再聊下。

  但陳捷卻並不避諱,主動向記者聊起這話題,“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和很多海嫂一樣,老婆早就辭職做了全職太太,這個小家庭要全部依賴于我。如果有一天真的發生什麼,整個家就完了。”

  “過幾天靠岸後,最想做的事兒是什麼?”我問。

  “去醫院吧,前幾天急著值班吃飯有些快,感覺有東西卡在喉嚨裏了,一直不舒服,挺了好幾天,撐不下去了。”陳捷的回答,竟讓我有些意外。

  後來他告訴我,在船上,一般的小痛小病都能醫治,實在有大病可以呼叫海事救助直升飛機接送,前往其他國家港口治療。

  (記者 王晶 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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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徐宙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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