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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流不息》:六個汶川孤兒的震後青春
2018-05-14 08:11:55 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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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波和六徒弟在2017年的合影。受訪者供圖

  最終,導演焦波決定給自己聚焦汶川孤兒、拍攝長達10年的紀錄片定名為《川流不息》。

  《川流不息》的主人公,是6個四川孩子。10年前,他們與其他600多個孩子一同,在地震中失去了父母。

  “川”,是指四川、汶川、北川,也是指波濤奔涌、生生不息的生命長河。

  5月12日,該片在騰訊、優酷、愛奇藝同步上線,並將于央視播出剪輯版。

  2008年到2009年,焦波數次赴災區拍攝期間,逐漸産生了收幾個地震孤兒為徒、教他們攝影的念頭。他發現:“當我拍這些孩子時,他們總躲著我,充滿戒備,但當我把相機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拍,那一刻他們是快樂的。”

  就這樣,2009年夏,焦波收了劉明富、廖岑,以及王晰、王海奕兄妹,何文東、何美君兄妹為徒,送給每個孩子一臺小相機,教他們基礎攝影知識,讓他們拍下身邊認為值得記錄的畫面。這一年,孩子中最大的13歲,最小的7歲。

  此後,在焦波與6個孩子的近10年往來中,一部記錄他們成長歷程的紀錄片逐漸成形。

  “我希望別人接近我是因我本身”

  影片對災難與痛楚的表達是節制的,電影首映式上,觀眾們甚至不時發出笑聲,但笑過後,又有許多五味雜陳的思考。

  例如,當看到地震過去8年後,已是大學生的廖岑在接受採訪時被問“成長是什麼”,他回答:“成長就是越大越不怎麼開心,以前遇到問題都是逃避它,現在越堆越多。”

  6個主角中,廖岑小時候最活潑乖巧、討人喜愛,因而也成了10年來接受報道、參加活動最多的人。

  他坦言早厭倦這類事情,最煩記者跑去學校採訪。從小學到大學,他在每所學校都被採訪過。有時,他會敷衍地回答問題,例如,在戴著牙套的時候,跟記者説自己的願望是做牙醫,目標是沒蛀牙。

  他知道什麼樣的回答會被傳遞出去,什麼樣的不能。“他們都覺得我説得很好、很開心,但我現在不想再敷衍了,他們就覺得你變得什麼也不會説。”

  事實上,在價值觀逐漸成形的10年間,6個普通的少年都受過“不普通”的關注和對待。

  焦波曾比喻,地震過去後,這些突遭巨大災難的孩子又突然得到大量關愛,“像冰冷的雪山上澆了一盆熱水”。有時,人們急切的關愛也會用錯方式;有時,人們又太急于看到孩子們表現出陽光、積極的一面。

  何文東記得,初中時,“有時和人吵架,明明是你的錯,對方反而向你道歉,好像覺得你家這樣了,跟你吵架對不起你。”他説自己那時很難交到真正的朋友,“我希望別人接近我是因為我本身,而不是那些遭遇。”

  劉明富會在接受採訪時,尖銳地表達情緒。例如,影片中,有人問他焦波是什麼樣的人,他反問:“怎麼能輕易給別人評價呢?”而當被問有什麼願望,他説我沒願望,又在被一再追問時,憤怒地質問:“必須有願望嗎?”

  學習最好、被其他人稱作“學霸”的王晰,只要出現在報道裏,就是最正能量的角色。但這麼多年,他幾乎不看關于自己的文章和節目。“人們常是把想像中我們的形象直接寫出來,他們通過一點對話對我們的理解是不完全的。”

  他納悶10年過去,真的還有人想知道他們的事嗎?“其實大部分人都不會把時間花在陌生人和遙遠的事物上吧。”

  “你和生活之間的相互作用”

  影片結束時,6個年輕人最大的22歲,最小的16歲。一個半小時,觀眾們眼看著他們從少年長成青年。變長的頭髮、竄起的身高、多出的眼鏡……

  “6個孩子6條道路。”焦波説,“與同齡人相比,他們更堅韌、‘抗摔’,遇到什麼更能扛過去,而且,都在盡快去自立。”

  地震後,王晰被問長大了想去哪讀書,他説去清華北大。他記得爸爸總説好好學習,上清華北大,以為“清華北大”是一所學校的名字。

  高考時,王晰差5分沒考上清華,以不錯的成績考入上海交大,卻覺得“沒實現説過的話,顯得很差”。

  王晰説,他不會跟任何人講心底的煩惱,覺得靠自己就都能應付得了,他不再是那個窩在被子下哭泣的少年,“生活會改變你,我感覺比起説心靈重建,不如説是你和生活之間的相互作用,慢慢地,有些東西會隨著時間改變。”

  劉明富初二就不肯再上學。家裏和焦波商量後,15歲的他離開四川,跑到山東,跟著焦波拍起紀錄片。焦波給他取了個藝名叫“北川”,希望他別忘記家鄉。

  現在,跟著焦波拍紀錄片、並參與了《川流不息》拍攝的劉明富已經能雲淡風輕地説起地震當天的事情和爸爸媽媽姐姐。他還很想再聯繫上地震那年一位很照顧自己的志願者,那是個叫胡明的大學生,武漢人。

  何文東初中畢業讀了衛校,學過心理學的班主任私下讓沒什麼朋友、不願跟人打交道的他多去接觸班上兩個抽煙喝酒的“問題學生”。他一邊納悶一邊接觸,有一天,三個男生邊吃飯邊聊各自家裏的事,聊著聊著,一起哭了一場。“真的,我發現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當你真正去了解一個人,你會了解到更多東西。”也是在衛校,他重新思考了評價一個人的標準,認為人們總用學習好不好來評判一個學生好不好實在太片面。

  他曾在初中受人欺淩,“那是個挺好的初中,沒想到好學校裏也有那種人。”反而在似乎聚集著“壞學生”的中專,他卻遇到了能互相打氣的朋友,“他們兩個人都很好,現在都很上進。”

  廖岑通過藝考讀了播音主持專科。地震後這些年,他又送走了爺爺和姥爺。

  10年時間,聽起來很長,卻還遠不足以消化疼痛、理解災難,尤其當他們都還只是20歲出頭的年紀。

  “往前走。”不止一個人提到過這三個字,“逃避無用,往前走。”

  現在有了小時候沒有過的想法

  2017年,劉明富在19歲拍攝的紀錄片《輪椅上的女孩》獲得鎮江國際紀錄片盛典最佳導演獎,想到可能要上臺發言,他心裏立刻慌起來,和小時候一樣,他不擅長應對這種場合,但現在有了小時候沒有的想法,“我以後會拍電影,故事片。”

  廖岑説自己這幾年越來越重視親人,“以前不會這麼想,但現在,我想為家人奮鬥”。大學畢業後,他想開個工作室,給人出書。他已開始找客戶、找同伴,“現在就缺個投資人了”。

  在讀大三的王晰對人工智慧和自動駕駛感興趣。他想過出國留學,但最後決定在國內讀研。“不能只顧自己,要考慮家人和家裏的條件。”

  爺爺年紀大了,妹妹王海奕今年中考,小姑娘和哥哥一樣,也是個優等生,性格明朗。

  從衛校畢業後,何文東沒有立即去做護士的工作,而是去廣東待了一段時間,嘗試做了幾份不同工作,直到去年妹妹美君一度病危,他又跑回四川。

  何美君病後一直在修養。她從小喜歡畫畫,10年來一直在畫。

  “突然聽別人説已經10年了的時候,我會很茫然,覺得,哇,我這10年幹什麼了?”何文東説,“10年過去,很多事都是自己預想不到的,但你只能去接受和面對,畢竟不可能停在那裏呀。”

  “他們路還早著呢”

  焦波是個耐心十足的拍攝者。在用10年時間記錄汶川孤兒成長故事之前,他曾用30年拍攝自己的父母,那就是感動過無數人的《俺爹俺娘》。他擅長“長線作戰”,但接觸和拍攝這些孩子,還是時常讓他深感不易。

  “北川來我這裏,才15歲,我不是他的監護人,萬一出什麼事擔不起,心裏也害怕。廖岑爺爺過世前,每天晚上擔心地哭,説不放心這孩子,我打了包票説你放心,他上學、工作兩件大事我一定幫著解決。美君身體不好,後來病得不成樣子,我們到處找關係聯繫醫院……”

  看過《川流不息》後,有人會跟焦波討論哪個孩子成功、哪個孩子失敗,“我説怎麼能這就説誰成功誰失敗呢?他們還這麼小,難道考個學沒考上就算失敗?參加節目沒上臺就是失敗?他們路還早著呢,走向社會後,還會有很多跟頭要跌。”

  他承認自己也曾看著孩子們著急,心説你怎麼這樣怎麼那樣,但最終擺脫了這種情緒。“我在反思,希望社會也反思,我們最初要去獻愛心、伸援手時,我們的初心是什麼?我覺得99%的人都不會想,這些孩子將來必須怎麼厲害,怎麼報答社會、怎麼報答自己吧?我們最初很單純,不求回報。”

  為什麼一定要要求每個孩子“成功”而不是“快樂”?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們用言語來表達感謝和成熟?

  “一定要他們説句謝謝、説句我愛你,你才高興嗎?他們默默地做不行嗎?”焦波覺得,孩子們健康成長本身,就已是對父母的告慰,對社會的回報,而且,“很多東西,他心裏有。”(記者 王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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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王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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