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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那段戰鬥的時光,更懷念“小機槍騾”的故事

2019年06月12日 14:47:56 來源: 解放軍報

    原標題:“小機槍騾”的故事

    我是1950年第一批進藏的老戰士,回首往事時常常想起一匹軍騾。這匹軍騾從淮海戰役到進軍西藏、駐防察隅邊防,一直跟隨著部隊,是當時我所在部隊中唯一一匹退役後享有軍糧配給的騾子。

    1950年3月,我所在的14軍42師126團1營進駐雲南鶴慶逢密村休整、訓練,為進軍西藏做準備。5月上旬,我和戰友王長奇奉命從1連調到營機炮連炮排,擔任迫擊炮炮手,與這匹功勳卓著的軍騾有了接觸的機會。

    有天早晨,炮排到村外訓練,幾名戰士趕著一群騾馬走進訓練場。這群騾馬的任務就是馱重武器和彈藥,是部隊的得力助手。其中一匹黑色的小軍騾,在副班長的催趕下很不情願地邁著碎步。小軍騾肚皮鼓鼓的,樣子很難受,我們便圍上前觀看。

    我問,這小軍騾是不是懷崽了?立即招來戰士們的笑聲。趕騾子的副班長説,這騾子病了,排泄不暢,趕著它走是幫助它消化。

    打那時起我就關注起小軍騾來。小軍騾渾身黑得發亮,個頭比普通騾子小,比毛驢稍大,遠看像毛驢,近看是騾子。

    機炮連有一個飼養班專門管理照顧這群騾馬,忙的時候,則從其他班輪流派人協助,我也被抽派去幫過忙。有一次對騾馬進行防驚嚇訓練,連隊派給我燃放鞭炮的活。鞭炮響起,有的騾馬又蹦又跳的,把牽韁繩的飼養員累得夠嗆,小軍騾表現得很平靜。飼養班班長劉安榮給我講了好多小軍騾的故事。

    小軍騾是1948年徵調進部隊的,當時它已經有四歲多了,官兵看它個頭小、溫順可愛,不馱行李時便騎著它玩耍。無論大家怎麼逗它,它都不生氣。別看它不起眼,幹起活來卻一點不比其他騾馬差。渡江戰役後,部隊轉戰南方,經常在田埂上行軍,不時有騾馬踩空掉進稻田。遇到這種情況,得將騾馬身上的重物卸下,再將騾馬拖起來,十分費時,但小軍騾從來沒踩空過,它對周圍的環境判斷準確,每一步踩下去又準又穩。大家見它機靈,就試著讓它馱捷克重機槍。結果它照樣走得穩穩當當的,從不失蹄。行軍時,小軍騾馱著捷克重機槍跟在劉安榮身後,人慢它慢,人快它快,人跑它跑,人臥它臥,不需要向它發任何密碼,它都知道該怎樣做。重機槍在戰鬥中的作用極為重要,每一次步兵發起衝擊前,小軍騾馱的捷克重機槍總是及時運到,率先打響。

    機炮連的騾馬都有名字,“花騾”“黑騾”“邊花”等。唯有給小軍騾取名費了連長和指導員一番神。最後交給戰士們討論,終于有了“小機槍騾”這個名字。“小”表示這頭騾子的體形,“機槍”既表示是它的任務,又隱含著“勝利”的意思。

    “廣西戰役中‘小機槍騾’的功勞老大了!”有一次,劉安榮和我聊起那次戰役時十分感慨。當時部隊連續強行軍,步兵連隊都吃力,何況是機炮連。一遇敵機轟炸,騾馬受驚暴露目標,常招來敵機的再次轟炸。但在每一次爆炸聲中,“小機槍騾”出奇安靜,跟著劉安榮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夜間,劉安榮視道路情況邁出不同的步伐,“小機槍騾”好像能感覺到一樣,也邁出相應的節奏。整個強行軍期間,劉安榮帶著“小機槍騾”一直緊跟著步兵。步兵只要聽到陣地上響起捷克重機槍的槍聲,就知道機炮連上來了,軍心頓時大振。戰鬥結束後,上級首長檢查部隊,摸著“小機槍騾”的脖子説:“你這個鬼精靈,真是老天爺派來幫助我們的啊。”

    1950年8月初,14軍42師進藏部隊在雲南麗江誓師,隨即分兩路向滇藏交界處進發,配合18軍解放西藏。“小機槍騾”隨部隊接受了新的任務。

    126團團長高建興率團直機關一部、1營為一路,經巨甸、維西到貢山縣。在高山峽谷中行軍異常艱難,翻高黎貢山時遇大雪,因騾馬失蹄,一門迫擊炮和一挺馬克沁重機槍被摔壞。漫天大雪,有些騾馬不敢走,眼裏滿是驚恐。“小機槍騾”卻表現得格外鎮靜,它穩穩地馱著捷克重機槍,緊跟前方的大部隊,始終沒有掉隊。

    10月初,昌都戰役展開。戰鬥中,敵軍依托堅固的碉堡、地堡,憑借地熟人多,十分倡狂。就在戰鬥進入膠著狀態時,突然響起“噠噠噠”的重機槍槍聲。“小機槍騾”馱的捷克重機槍和另一匹大騾子馱的馬克沁重機槍打響了,接著迫擊炮炮彈又飛向敵陣地。“機炮連上來了!”陣地上士氣高漲。

    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與西藏地方政府簽訂和平解放西藏的協議。126團團直機關一部、1營奉命從察瓦弄開赴察隅駐防,“小機槍騾”又隨部隊踏上了新征程。

    察瓦弄到察隅之間隔著湍急的怒江和連綿的雪山。1950年8月,這一帶發生了大地震,騾馬小道幾乎被毀。一路上,“小機槍騾”與劉安榮配合默契,艱難地跋涉到了怒江邊,當時過河的唯一工具是溜索。溜索懸空飛挂,遠看似兩根細線,下面則是轟鳴的江水。面對眼前險境,騾馬個個眼裏充滿恐懼。它們不願被捆綁,又蹦又跳,有一匹馱彈藥的騾子竟然掙斷繩索跌入江中,戰士們奮力將其救起。見此情景,劉安榮説,讓“小機槍騾”先來試試。他上前摸了摸它的脖子,鼓勁説:“勇敢些,給其他騾馬做個榜樣。”劉安榮這樣説,其實心裏也沒底。“小機槍騾”眨巴眨巴眼,乖巧地讓人捆綁,然後從溜索上順利地滑到了對岸。

    翻山越嶺,遇道路狹窄時,“小機槍騾”將頭抵在前面劉安榮的背包上,腳下十分小心,慢慢通過,稍有碰刮,它立即停下,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等劉安榮查看處理後,才重新邁步。

    察隅風景秀麗,土地肥沃。126團進駐後,立即在駐地開荒種地,燒磚蓋房。暫時沒有了戰鬥任務,飼養班帶著騾馬在下察隅臺地拉起犁、運起磚來,“小機槍騾”也在其中。

    1952年,42師從雲南麗江派電影組到察隅慰問部隊,中途因騾馬失蹄,摔壞了發電機。領導便專門指示,以後重要運輸任務必須由“小機槍騾”擔任。“小機槍騾”也爭氣,在數次往返運輸電影發電機、膠片及報紙信件的過程中,從沒出現問題。

    1954年,126團駐防察隅的部隊劃歸西藏軍區昌都警備區領導。1956年,警備區給團裏進了一批新騾馬,老的一批騾馬全部退役,交給地方。“小機槍騾”的去處讓官兵牽挂。這件事本來連裏就有處理權,但因“小機槍騾”功勞大,不敢擅自作主,便上報到團裏。團黨委經過慎重研究,決定讓“小機槍騾”從連隊退役,但作為編外騾馬留在團部,口糧供應在團後勤結余經費中解決。

    説起“小機槍騾”,153團政委全運常還有一次奇特的經歷。有一回,他騎著“小機槍騾”去然烏,再乘車到拉薩開會,返回途中騎在騾背上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走著走著,他恍惚覺得“小機槍騾”不走了,便睜眼一看,當即驚出一身冷汗。原來一棵大樹的橫枝,正靠在他的胸前。“小機槍騾”一動不動地站著,而樹枝外側就是深不見底的山谷。“小機槍騾”只要輕輕向前邁動半步,後果可想而知。

    1957年,153團奉命移防昌都一帶,只留一個加強連在下察隅臺地駐守,“小機槍騾”隨這個連隊留了下來。這之後,“小機槍騾”的任務就是給連隊拉磨碾豆子,春耕時拉犁翻地。遇連隊換防,上一個連隊都要向下一個連隊鄭重移交“小機槍騾”,一茬一茬的官兵都十分喜愛它。

    1964年初春,“小機槍騾”隨部隊來察隅已十三個年頭,黑得發亮的毛髮已漸漸變得灰白。昌都軍分區後勤部部長梁仁仲帶隊到下察隅臺地檢查工作,連長盧喜全匯報時提到了“小機槍騾”,抱怨道:“我們的‘小機槍騾’立了那麼多功,現在連口糧都沒有了。”部長了解情況後,與隨行人員商量了一下,當即表態:“‘小機槍騾’是咱們的無言戰友!戰士退役後有退役金或安排工作,小騾子退役就沒了口糧供應,這些年全靠官兵節省口糧給它吃。恢復‘小機槍騾’口糧供應,一直到它終老,手續由153團後勤處與軍分區後勤部具體辦理。”官兵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裏暖暖的。這不僅僅是解決了一頭騾子的口糧問題,更是對它16年來對軍隊做出貢獻的一種肯定。

    隨後的日子,“小機槍騾”在下察隅臺地生活著。它一天中的大半時間都在營區周邊悠然地啃草、遊玩,天黑前自覺地回到圈舍。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小機槍騾”和附近的一頭大山羊成為朋友,它們用鳴叫的方式進行溝通聯繫。“小機槍騾”每當拉完磨,就歡歡喜喜地撒開蹄子,去找大山羊玩。

    1964年盛夏的一天,“小機槍騾”拉完磨又去營區外找大山羊玩。“小機槍騾”尋聲跳下臺地,準備蹚過河溝,與對面小臺地上的大山羊匯合。就在此時,由于上游爆發了山洪,眼看溪谷中的水越來越深,“小機槍騾”仍然如往常那樣跳了下去。但這次不幸發生了。連長從放牧的藏民那裏得到消息,連忙帶領官兵奔向溪谷。官兵懷著沉痛的心情將“小機槍騾”打撈起來,含淚舉行了安葬儀式,將它埋在了它想去的那片小臺地上。

    幾十年過去了,我依舊懷念那段戰鬥的時光,依舊懷念伴隨我們多年的小軍騾。(王樹仁)

【糾錯】 [責任編輯: 張驕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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