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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歲試飛英雄憶殲-8試飛驚險時刻:曾6分鐘無推力

2019年04月22日 12:00:39 來源: 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終極挑戰

    ——解密試飛60年

王昂、滑俊、黃炳新、李中華(左至右)在試飛中心成立60周年慶典上。中國航空工業試飛中心供圖

    有人説,每個試飛員都是一部驚險小説。——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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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個世紀60年代的一個盛夏,30多歲的滑俊從河北省白塔鋪站上了綠皮車,輾轉徐州等地,在西安火車站下車,又徒步趟過60多公里莊稼地,終于來到一個叫“平原氣象研究所”的地方。

    這裏停著殲-5、殲-6和運-5。他的任務,是為國家秘密試飛新戰機。

    “機場跑道周邊長了一人多高的草啊!”89歲的試飛英雄滑俊站在話筒前,試圖把中國航空試飛的艱難起步,化解在滄桑的幽默感裏。

    中國飛行試驗研究院始建于1959年,出于保密考慮,曾更名為“平原氣象研究所”,如今,這裏叫中國航空工業試飛中心,2019年它整整60歲。前不久,滑俊帶著一眾兄弟,84歲的王昂、79歲的周自全、71歲的黃炳新、58歲的李中華等回到西安閻良,為它慶生。

    有人説,每個試飛員都是一部驚險小説。英雄齊聚,談笑60年,往事浮出水面。在這片藍天上,新中國幾乎全部的航空武器裝備和民機翻轉騰挪,幾十型飛機帶來的終極挑戰時刻上演。

在中國航空工業試飛中心試飛過的殲-20。 岳書華/攝

    (一)

    滑俊頭戴軍帽,上身穿翠綠色老式粗布軍裝,下身著深藍色布褲,挪步到演講臺前。

    “1976年,我在兩萬米高空做殲-8的發動機邊界定型試飛。雙發動機空中停車(發動機在空中停止工作——記者注)。我嘗試開車。左發、右發、左發、右發,開了6次沒開起來。這時候已經掉了6000米了。” 中氣十足的聲音緩慢而平靜地從滑俊的喉嚨裏傳出來,現場觀眾把脖子越伸越長。

    6分鐘無推力,飛機掉進烏雲裏,滑俊就像掉進了墨水瓶,什麼也看不清。靜心凝神,再開一次。第七次重啟發動機,他終于聽見了熟悉的轟鳴聲。

    “沒想過跳傘逃生。”滑俊駕駛的是當時唯一一架殲-8,“試飛飛機毀掉以後,可能這一代飛機就都毀了” 。

    上世紀50年代中期,我國的航空工業處于倣制階段,到60年代中期才開始走上自行研制的道路,而殲-8是第一型我國自己研制、生産的高空、高速殲擊機,其技術難度和深度在我國當時的航空工業中史無前例。

    所以滑俊想:“終于能飛我們自己的飛機了,我豁出命去也要把它改出來!”

    其實試飛員的每一次飛行都是在探索飛機和人體極限的邊界,以摸清死神的底線為己任。

    滑俊説自己是個只讀到小學四年級的“大老粗”,而1958年畢業于北京航空學院的王昂自稱是滑俊的學生,他也是殲-8試飛定型的重要角色。

    “加大推力後,發動機的溫度能不能承受?” 1975年,這是王昂的試飛課目之一。

    隨著推力增加,他感覺發動機的聲音不太對,緊接著“嘭!嘭!嘭!”三聲爆響從後面傳來。

    “我準備返場。”王昂立刻向地面報告。

    “煤油燃爆,飛機身上被打了幾個洞,後機身著火。而且由于剛起飛沒多久,飛機油量超過了允許著陸的最大限度,當時減速傘也被燒掉了。迎面閃過兩道山峰,我強行著陸,眼看著還有400米就要衝出跑道,右側還有人正在穿越跑道!”

    “那個人騎著自行車,還帶個女的。”王昂打岔道,屏氣凝神的觀眾捏著一把汗笑出了聲。

    王昂見勢立刻蹬住左舵,“左輪胎瞬間就爆了,那個騎自行車的人就順著我的右翼尖滑過去了”。大家還沒來得及鼓掌,王昂又抖包袱:“飛機停下來了,我也不傻,趕緊從左翼跑下來,救火的人就撲上去了。”

    和死神打了個照面,下次還敢飛嗎?

    “幹我們這行,要怕你就別幹了!” 王昂寬大的咖色休閒西服敞著懷,單手拄拐杖倚在座位上,幹脆地説。他拍著大腿笑道:“我這腿就是為了能多飛幾年,每天早起跑5000米跑的。”

在中國航空工業試飛中心試飛過的直-10。 岳書華/攝

    (二)

    試飛員們飛出來的各種邊界被叫做“安全包線”,這條線也是生與死的臨界線,是試飛員一寸一寸摸索出來的。

    1987年9月的一天,已成為當時航空工業部副部長的王昂駕駛教練機在空中指揮黃炳新試飛殲-8II的顫振項目。

    黃炳新從1萬米高空以兩倍音速向下俯衝,快衝到地面時, 銀白色的機翼兩側一道道火光四起,數十枚火箭齊發。發射完畢,黃炳新和他的殲-8II又像只輕盈的小燕子,扭頭躍升,來個180度大轉彎,鑽進藍天深處。

    他飛過18種型號的飛機,安全飛行3658架次。現在,大家都叫他“黃老英雄”。

    殲轟-7,也就是大家熟知的“飛豹”戰機,便是在黃炳新手中定型的。

    進入20世紀90年代,中國航空工業也開啟了更加深入的探索。資深飛行試驗專家周自全記得,飛豹是我國第一個沒有原型機的、自主設計的戰機。

    “方向舵飛掉了,儀表板掉下來了,油漏光了,這種事情很多,研制飛機的過程出現各種問題,這並不奇怪。” 周自全隨便説出半句話,聽到的人都要驚掉下巴。

    和飛豹一起成長,黃炳新如今還能精神矍鑠地站在演講臺上,説是“奇跡”一點也不誇張。

    1988年12月,黃炳新駕駛飛豹第一次上天,天藍得像一面鏡子,地黃得像一塊瑰玉,他朝著朝陽出發了。

    升至1000米,飛機突然開始“扭秧歌”,震得他坐不住,除了高度表和速度表像風扇一樣瘋狂亂轉,絕大多數儀表都凝固了,火警信號燈也湊熱鬧似的亮起來。

    “再難也得飛回去,成敗在此一舉……嘭 ! ”這一閃念還沒結束,無線電高度表扛不住巨大的抖動,被震脫落。黃炳新的汗珠隨之從頭盔裏滴出來。

    終于接近跑道,減速、降高、著地,“咣” 的一聲機輪落地。“嘩啦”! 儀表板上三分之二的儀表連著五顏六色的導線全震落下來。

    放減速傘,滑跑,飛豹安全降落。

    “外面的人歡呼雀躍,哪知道機艙裏儀表板都震掉了,我抱了一身儀表盤!” 黃炳新笑著和年輕觀眾們分享劫後余生的狼狽和喜悅。

    “平均17分鐘出一次險情,飛豹算是打破了紀錄。”黃炳新大概是和死神達成了某種默契,井水不犯河水。

    走過這個艱難的階段,進入21世紀,我國航空工業開始“井噴式”發展。加油機、預警機等的全面配套發展也隨之升級。

在中國航空工業試飛中心試飛過的AG-600。岳書華/攝

    (三)

    作為殲-10試飛總師、資深飛行試驗專家,周自全對各個階段的標誌性飛機爛熟于心。

    半個多世紀以來,他如履薄冰地做著中國航空工業的“幕後英雄”,現在走在試飛中心的院子裏,大家都親切地喊他“老爺子”。

    “老爺子”演講時幽默地説:“我沒有什麼英雄事跡,只能站在這兒説三道四了。” 周自全最後一個發言,準備了三點回顧和四點展望。

    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自主研發的殲-10及其係列的發展是一重大亮點,它標誌著我國航空戰機從二代機向三代機的跨越,“從機械操縱到電傳操縱,世界上沒摔過飛機的國家不多,我們也有很多摔飛機的理由,但我們沒摔” 。

    而艦載機殲-15的成功著艦,意味著我國的飛行試驗技術實現了從陸基起降到艦基起降的重大跨越。

    再者,“過失速機動”動作在殲-10B驗證機上的實現,標誌著我國掌握了世界公認的“迄今為止最頂級的飛行藝術”。

    簡單來説,飛機速度和機體軸的夾角叫做引角,引角在達到某個臨界點之後,由于氣流分離,隨著引角的增大,飛機的升力減小而阻力增大,無法預測下一步的動向,飛行員如果能夠操控和利用這一特性,就可能在空戰中找到出奇制勝的機會。這種隨機應變的操作就叫“過失速機動”。

    “這是目前最頂級的飛行動作。衝上去之後,不管飛機達到什麼狀態,飛行員都能把它拍下來。” 周自全説,有一次去國外看航展,某國上將看到有飛機完成這一動作之後耿直地説:“我建議,咱們撤。其他的不用看了。”

    想要完成這一動作,對于戰機係統和試飛員來説,都是極大的挑戰。而中國的飛機、發動機研制團隊和試飛團隊穩穩應對了這一挑戰。

    “再往後出現了殲-20、運-20等,我們的武器航電係統更加優化,航程更遠,打擊更精確了。” 周自全對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説。“而民機方面,之前我們的基礎比較薄弱,ARJ21的試飛成功,説明我國具有了全面按照國際適航標準進行設計、制造和試飛民機的能力”。

在中國航空工業試飛中心試飛過的運-20。岳書華/攝

    (四)

    有人説,航空工業是強國博弈的高端平臺,也是衡量一國地位的象徵。“望其項背”,周自全這樣定位中國航空工業的總體發展現狀。“現在我們知道差在哪裏和該怎麼趕上去”。

    “飛機是設計出來的,更是試飛出來的”。試飛人的航線在某種程度上重塑了中國航空國防力量的面貌,也一點點擦亮著制造業皇冠上的明珠。

    “新飛機就是我生命中的俸祿。” 他們熱愛這份事業。

    老英雄們有的戴上了助聽器,有的拄起了拐杖,有的戴著老花鏡。坐在臺下聽他們笑談生死的年輕人,有的笑著笑著就哭了,有的哭著哭著又笑了。接力賽在繼續跑,或許後來人有不一樣的故事,但卻有一樣的心情。

    “國之重器,以命鑄之。” 試飛人沒有其他選擇,但這就是他們的選擇。

【糾錯】 [責任編輯: 張驕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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