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8日，在玻利維亞拉巴斯，玻利維亞當選總統羅德里戈·帕斯（右）出席就職儀式 

文/《環球》雜誌記者 王植櫻  實習生 王子健

編輯/吳美娜

　　玻利維亞國會大廈矗立在玻行政首都拉巴斯市中心的穆裏略廣場，多年來，其外墻上挂着一座“南方之鐘”，與普通時鐘不同的是，“南方之鐘”上數字1到12按逆時針方向排列，指針逆時針旋轉。

　　《環球》雜誌記者11月在玻利維亞報道當選總統羅德里戈·帕斯就職儀式時，發現那座“南方之鐘”的數字和指針都悄然恢復了順時針方向。這距離它上一次按順時針方向轉動，已經過去11年。

　　反方向的鐘重回“正軌”，但玻利維亞的政治鐘擺，又將轉向何方？

“南方之鐘”有説法

　　2014年6月14日至15日，77國集團成立50周年紀念峰會在玻利維亞中部城市聖克魯斯舉行，與會的130多個成員國和中國共同簽署《聖克魯斯宣言》，宣言回顧了77國集團成立50年來的歷史和成就，闡述了77國集團對國際經濟發展問題的立場和主張，強調提升發展中國家的團結與協作，為建立公正、平等、穩定與和平的世界新秩序努力。

　　在這次峰會上，多個與會國家代表團收到一個特別的禮物：一塊反向轉動的時鐘。

　　時任玻利維亞外交部長戴維·喬克萬卡對媒體解釋説：“如果在陽光下立起一根棍子，並從固定方向面向棍子觀察，就會發現在南半球影子向左旋轉，在北半球則向右旋轉。因此，我們的時鐘也理應向左旋轉。我們不在北方，而是在南方。”

　　喬克萬卡向媒體強調這塊“反方向的鐘”背後的政治隱喻：“我們被‘格式化’成好像生活在北方一樣，但事實上我們生活在南方，我們要讓時鐘按我們的道路轉。77國集團正是為強化南方國家、南方的道路、南方的科技而成立的。”

　　峰會十天后，玻利維亞國會大廈外墻上的時鐘被調整為反方向旋轉。這塊“反方向的鐘”和這場象征南方團結的峰會一起，成為玻利維亞一個政治時代的烙印。

　　2014年是玻利維亞左翼政黨“爭取社會主義運動”執政的第九個年頭，同一年，時任總統莫拉萊斯以超過60%的得票率再次連任，開啟第三個任期。

　　莫拉萊斯是玻利維亞歷史上第一位本土原住民總統，他執政期間（2006-2019年），得益於國際大宗商品價格高企、關鍵行業國有化帶來的財政收益，玻利維亞經濟實現了罕見的長期穩定增長，經濟增長率常年保持在4%以上，甚至在2008年和2013年增速超過6%；與此同時，玻外債減少、國際儲備增加。

　　在推進社會公平、改善民生方面莫拉萊斯政府也頗有建樹。在他任內，玻極端貧困率大幅下降；他推動修改憲法，將國名由“玻利維亞共和國”改為“多民族玻利維亞國”；他大力倡導原住民文化，讓原住民獲得更大政治代表權，原住民語言、文化在教育與行政中的地位也得到強化；莫拉萊斯政府還推出多項現金補貼計劃，改善教育與醫療條件。

　　外交政策上，莫拉萊斯政府堅持反美、反帝國主義、反對新自由主義和強化南南合作的立場。他執政期間多次公開批評美國，指責美國以“援助”“反毒合作”為名進行政治干涉，並在2008年驅逐了美國駐玻利維亞大使，此後兩國外交關係長期以代辦級別運作。

　　與區域國家合作層面，玻利維亞積極融入拉美左翼國家之間的合作網絡，深化同古巴、委內瑞拉等國的戰略互信，推動區域一體化。與此同時，莫拉萊斯將南南合作視為提升全球南方影響力的重要途徑，推動與中國等新興經濟體開展基礎設施、能源等領域合作。

　　在拉美“粉紅浪潮”（指21世紀以來拉美地區左翼政黨執政浪潮的回歸）中，莫拉萊斯一面和其他拉美左翼領導人扛起“反美”大旗，一面帶領本國人民實現了經濟快速增長和社會公平穩定的奇蹟，一時風光無兩。

舊時間與新壓力

　　然而，隨着莫拉萊斯執政周期的延長，社會矛盾也不斷顯現。

　　憑藉儲量豐富的天然氣和繁榮的出口市場，玻利維亞外匯儲備顯著增多，這為莫拉萊斯政府在國內增加社會支出、推廣福利政策提供了財政支持。

　　但這種增長並不穩定，國際大宗商品市場稍有波動就會造成國內連鎖反應。從2015年開始，玻利維亞外匯儲備持續減少，經濟增長率也從2014年的5.5%降至2019年的2.2%。高度依賴大宗商品，尤其是天然氣收入的“國家主導發展模式”，在資源價格下行後難以維繫。

　　經濟下行也引發部分民眾對莫拉萊斯的不滿。2016年，莫拉萊斯為尋求第四任期而推動修改憲法，但在公投中遭到否決，他轉而向憲法法院尋求突破。2017年，憲法法院裁定任期限制條款可在特定解釋下解除，莫拉萊斯得以再次參選。此舉在社會上引發強烈爭議，成為莫拉萊斯執政後期政治緊張與信任危機的重要根源之一。

　　在2019年玻利維亞總統選舉中，莫拉萊斯又陷入舞弊風波，迫於政治壓力，他於當年11月被迫辭職，並先後前往墨西哥和阿根廷避難。時任參議院第二副議長珍妮娜·阿涅斯宣布就任臨時總統。

　　2020年10月玻利維亞大選最終舉行，前財政部長、莫拉萊斯的政治門徒阿爾塞以壓倒性優勢在首輪勝出。阿爾塞政府肩負修復經濟、恢復穩定的重任。受新冠疫情衝擊、外儲下降、財政赤字上升等因素影響，阿爾塞政府延續資源民族主義和燃油補貼等傳統政策，但已難以支撐過去的增長模式。

　　一方面，天然氣産量下滑導致出口和稅收銳減，國際市場天然氣價格下跌，導致玻外匯儲備急劇減少；另一方面，實行固定匯率制度和採取大規模能源補貼政策不斷加重財政負擔，補貼難以削減，政府財政赤字卻越來越高，不得不依賴舉外債度日。

　　由於阿爾塞政府更加重視國有部門經濟，對私營部門，尤其是佔玻經濟相當大比重的中小企業關注不夠，疊加激進的徵稅政策，導致民間投資同樣低迷。最終，玻利維亞財政進入一場惡性循環，阿爾塞執政末期玻出現嚴重經濟危機：燃料短缺，貨幣貶值，美元短缺。

　　此外，阿爾塞執政末期，他與莫拉萊斯之間的矛盾公開化，致使“爭取社會主義運動”黨內部深度分裂，執政黨失去統一的政治敘事，弱化了該黨在基層和社會運動組織中的動員能力。

　　政治與經濟陷入“雙重疲態”，讓“爭取社會主義運動”黨在2025年總統選舉中付出沉重代價。相較之下，中右翼基督教民主黨候選人羅德里戈·帕斯以溫和務實、強調經濟改革的形象獲得更廣泛的中間選民支持，以54.96%的得票率贏得大選。

調適中的新步伐

　　帕斯的勝選結束了玻利維亞近20年由左翼政府執政的歷史。11月8日，帕斯在玻利維亞國會大廈宣誓就職並發表就職演説，在他就職前兩天，國會大廈外墻時鐘的指針恢復了順時針旋轉。

　　出席就職儀式的，除了阿根廷總統米萊、智利總統博里奇、厄瓜多爾總統諾沃亞和烏拉圭總統奧爾西等拉美國家領導人，還有美國副國務卿克裏斯托弗·蘭多。帕斯與蘭多會面時宣布了玻美在經貿、投資和教育等方面的多項合作舉措，同時宣布兩國恢復全面外交關係，將重新互派大使。

　　在就職演説中，帕斯呼籲玻利維亞人民團結一致應對未來挑戰，&&“這是一個向世界敞開大門的、新的玻利維亞”，並強調“要重振玻利維亞”。

　　“改變”，註定是帕斯政府的執政關鍵詞。

　　在經濟領域，帕斯承諾要實現經濟增長，帶領玻利維亞走出經濟困境。競選時帕斯提出“為全體民眾的資本主義”這一口號，他主張減輕稅負、放寬信貸條件、改善營商環境、推進能源轉型、逐步將全民燃油補貼改為針對性補貼，以及採取設有上下限的匯率波動區間制度以取代目前的固定匯率制度等，並計劃將預算權力下放，在中央與地方之間公平分配國家預算，以期進一步釋放經濟活力。

　　內政方面，帕斯提出推進司法改革和打擊腐敗，決心精簡“臃腫的官僚國家系統”，解決暴力和腐敗問題，削減不必要的公共開支。針對玻國內約一半的原住民人口，帕斯&&將捍衛原住民自治權。

　　外交政策上，帕斯&&將國家利益與經貿合作置於核心位置，強調“國際關係將基於這些國家能夠向玻利維亞提供的經濟援助或投資”。他同時&&要提升玻利維亞的國際地位，傾向於採取務實靈活的經貿政策，開拓國際市場，與更多國家建立有利於本國經濟復蘇的合作。

　　就職儀式結束後，《環球》雜誌記者注意到，國會大廈外墻上昔日“反方向”時鐘指針被拆除後留下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辨。但無論鐘擺如何轉動，玻利維亞的時間都在前進。對於經歷多次政治周期的玻利維亞而言，真正重要的，也許不是時間的方向，而是其能否在新坐標上找回自己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