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因何一路強硬

9月29日,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白宮,美國總統特朗普(右)與到訪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舉行會談
文/王晉
編輯/吳美娜
手拿一張中東地圖,宣稱多個“敵對勢力”領導人已被或將被以軍清除,並用馬克筆對相應國家一一劃勾——這是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第80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發言中被鏡頭記錄下的一幕。在他發言前,眾多聯合國會員國代表起身離席,以示對以色列在加沙地帶戰爭暴行的憤怒。
這樣的經歷,對內塔尼亞胡來説不是第一次,只是這一次場面更加難看。以色列《耶路撒冷郵報》説,此次可能是以色列總理面對過的最為於己不利的聯合國大會,以色列在全世界的地位從未像現在這樣岌岌可危。
自2023年10月7日巴以衝突爆發以來,隨着以色列在中東多個點位的持續出擊——戰線廣布至加沙地帶、約旦河西岸、黎巴嫩、敘利亞、伊朗、也門、伊拉克甚至卡塔爾等地,這種咄咄逼人的對外行徑,極大改變了中東地區的戰略平衡,域內外抗議聲浪持續上升。
眼下,一份加沙停火協議在多方斡旋下達成,這會是以色列行動的終點嗎?
“大以色列”之夢
“有幾代猶太人夢想著來到這裡,也有幾代猶太人將在我們之後來到這裡。”在以色列政府準備將軍事行動擴展到整個加沙地帶之際,內塔尼亞胡8月12日接受以色列i24新聞&採訪時談到,他正在執行一項“歷史性和精神性使命”。在採訪中,以色列議會前議員沙龍·蓋爾向內塔尼亞胡展示了一枚印有“大以色列”地圖的護身符。當被問及是否與這一願景有&&時,內塔尼亞胡回答:“&&緊密。”
在以色列歷史上,對於“大以色列”的描述版本眾多,從早期的猶太複國主義者到如今的以色列右翼陣營政治人物,對以色列的邊界範圍都有着不同的認知。一般而言,“大以色列”範圍主要包含以色列本土,以及東耶路撒冷、約旦河西岸、加沙、埃及的西奈半島和敘利亞的戈蘭高地等1967年後以色列佔領的地區。
土耳其廣播電視總台網站報道指出,“大以色列”概念是內塔尼亞胡所屬的執政黨利庫德集團政治傳統的核心原則之一。內塔尼亞胡多次反對建立巴勒斯坦國,批評者認為,他的政府非法擴建定居點的行為體現了這一願景。一些分析人士認為,加沙正在發生的種族滅絕是以色列加速實施這一計劃的嘗試。批評者形容以色列政府的做法是追求“最大土地,最少阿拉伯人”。
以色列1948年建國後,關於其國土邊界該如何確定,一直是以國內的熱議話題。一些以色列學者和政治陣營,如以色列工黨,在領土問題上主張採取務實和理性姿態;而右翼和極右翼政治力量,如20世紀70年代崛起的利庫德集團,則尋求擴張土地,尤其是將約旦河西岸、東耶路撒冷和加沙地帶擴展為以色列的領土。

2月18日,以色列士兵在黎以邊境黎巴嫩一側巡邏
近些年,隨着以色列政壇“70後”少壯派政治人物快速崛起,加之以色列人口結構的迅速變化,右翼和極右翼支持者在以國內佔比增大,有關以色列謀求擴張土地、建立“大以色列”的呼聲甚囂塵上。這種聲音認為,以色列面臨的衝突範圍已從傳統上的“南防哈馬斯,北防真主黨”升級為“七線作戰”,即同時在加沙地帶、約旦河西岸、黎巴嫩、伊拉克、敘利亞、也門和伊朗應對威脅。
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以來,以色列在多數戰線上都可謂斬獲頗豐,大大壓縮了其眼中威脅者的活動空間,重挫對方行動能力。
除了打擊地區主要對手,以色列還對其他一些地區國家發出威脅,如卡塔爾。卡塔爾是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進行加沙地帶停火談判的主要斡旋方之一,以色列9月9日空襲身處卡塔爾首都多哈的哈馬斯領導層,5名巴勒斯坦人和1名卡塔爾安全部隊人員在襲擊中喪生。此舉招致國際社會強烈譴責。以色列此次打擊行動,侵犯了卡塔爾的領土主權,也給本就脆弱的國際和地區形勢進一步增添了風險。
內塔尼亞胡政府戰略動力
內塔尼亞胡在9月26日的聯大發言中為以色列在加沙地帶以及中東多國的軍事行動辯解,稱反對巴勒斯坦建國不僅是他本人及其領導執政聯盟的政策,也是以色列的“國策”。
他&&,以色列將消滅哈馬斯,此舉“將有助於推動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關係正常化”;以色列已與敘利亞進行“認真談判”,以色列與黎巴嫩實現和平“也是可能的”;以色列是“替美國和歐洲國家”打擊哈馬斯、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和伊朗。
內塔尼亞胡抨擊多個國家近期承認巴勒斯坦國,把國際社會對以色列的譴責歸咎於所謂“反猶主義”等因素。他還對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持否定態度,聲稱巴勒斯坦人並不想在以色列旁邊建立國家,也不相信“兩國方案”,而是想要建立一個“取代以色列的巴勒斯坦國”。他認為,多國近期承認巴勒斯坦國是“大錯特錯”。
這種表態虛實結合,極盡自我包裝之能事。在觀察人士看來,內塔尼亞胡政府這種咄咄逼人的對外戰略或行動,是以色列國內政治博弈、政黨利益和社會輿論的綜合體現。
本屆以色列政府於2022年11月贏得大選,由右翼和極右翼政黨組成的執政聯盟組建而成。由於其鮮明的政治底色,這一聯盟常被描述為“以色列史上最右政府”。在右翼和極右翼主導的政治氛圍下,對外擴張尤其是對所謂安全威脅的強硬應對,成為這屆政府的首要外交目標。因此,當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特別是在爆發之初,右翼和極右翼勢力要求採取政府強硬措施的呼聲迅速高漲。而且,每當國際社會和地區國家展開斡旋、希望盡快結束衝突時,右翼政黨往往出面阻撓,並以退出政府相要挾。
如2025年7月以來,隨着國際社會斡旋力度的加大,已經有過不止一次類似舉動的以色列財政部長、極右翼政黨成員斯莫特裏赫多次威脅要退出政府,迫使內塔尼亞胡領導的內閣推動有關擴建約旦河西岸和東耶路撒冷猶太定居點的計劃。
對於內塔尼亞胡本人而言,衝突的延續也確有一定政治益處。由於針對內塔尼亞胡的貪腐審判仍在進行中,其領導的政府希望在司法層面推動改革,賦予政治人物更多司法豁免權,並盡力壓縮以司法機構,尤其是最高法院和總檢察長辦公室的權限。因此,戰事的延續意味着內塔尼亞胡的行政權力得以維繫。
社會輿論方面,新一輪巴以衝突的爆發對以色列公眾造成劇烈衝擊。尤其是衝突爆發初期,以色列遭受重大人員傷亡和財産損失,以國內輿論明顯“向右看”,這為內塔尼亞胡政府採取強硬對外政策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
回歸理性需要時間
目前總體而言以色列依舊維持着強硬基調,但結合多方面形勢的變化可以判斷,以色列對外政策可能正逐漸回歸理性。
首先,以色列國內輿論已出現較為明顯的變化。連月來,儘管多數民眾仍傾向於支持在加沙地帶繼續推進軍事行動,但對於戰爭手段能否最終有效實現既定戰略目標的質疑聲日益增多。根據以色列一家權威機構今年9月公布的數據,約有64%-70%的受訪者&&支持接受一項能夠確保所有人質獲釋並結束戰爭的協議。
其次,目前以色列的主要戰略目標可以説都已達到,可以“見好就收”。兩年戰事過後,以色列周邊主要“安全威脅”已逐個被拔除或削弱,以色列有餘地和空間可以較為理性和客觀地重新評估地區威脅與以色列國家安全的關係,其持續發動軍事打擊行動的動力相應有所減少。
第三,以色列國際壓力增大,不得不認真思考自身面臨的外部環境。以色列在加沙地帶的狂轟濫炸,在約旦河西岸和東耶路撒冷持續不斷推進猶太定居點建設,已嚴重影響了巴以和平的根基。國際社會力挺巴勒斯坦的呼聲陡然升高,尤其是英國、法國等歐洲大國姿態較之前有明顯轉變,使以色列面臨的外部壓力顯著增大。在海外的猶太人群體也面臨日益嚴峻的安全壓力。比如在10月2日,英國曼徹斯特一座猶太教堂發生恐怖襲擊,造成死傷。過去兩年裏,全球多國的猶太人群體多次遭到各類襲擊威脅。
此外,以色列最大靠山也是最堅定支持者美國的態度也出現一些變化。面對加沙衝突造成的巨大平民傷亡和人道災難,美國“形單影隻”偏袒以色列,也因此背負了巨大的外交壓力。此外,以色列對卡塔爾境內哈馬斯目標的打擊,加劇了地區夥伴對美國安全承諾的不信任。
在此情形下,美國就結束加沙衝突提出一份文件——“20點計劃”,以此為基礎,在埃及、卡塔爾、土耳其等國共同斡旋下,推動以色列和哈馬斯在開羅達成了停火協議。儘管當前停火協議的執行和後續談判仍面臨諸多挑戰,但實現加沙地帶的短暫停火,仍給加沙地帶的巴勒斯坦人民帶來了一縷和平的曙光。
(作者係西北大學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


手機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