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偶像圈:當情感被寄於“非人類”

2025-07-09 15:58:56 來源: 《環球》雜誌

2022 年 1 月 6 日,在“相約北京”奧林匹克文化節暨第 22 屆“相 約 北京”國際藝術節上,虛擬歌手洛天依演唱 歌 曲《Time to Shine》

文/《環球》雜誌記者 王自強(發自柏林)

編輯/胡艷芬

  打開嗶哩嗶哩網站(B站),一場沒有真人演出的虛擬演唱會正在線上掀起狂潮;微博推送新聞,一個從未存在於現實中的虛擬主播與品牌簽下了六位數的合約;到了深夜,一款智能聊天機器人代替現實朋友聽你傾訴……

  年輕世代正身處一個虛擬偶像爆發的時代。在這裡,偶像可以沒有實體、沒有年齡,甚至沒有人類的情緒。這一切的背後,是社交方式、價值認同和情感寄託的深層變革。數字圈層中那些“非人類”的存在,正在重塑着年輕人的社交地圖與生活結構。

人工智能與虛擬偶像

  虛擬偶像並非全新事物,但進入2020年代後,其增長呈爆發態勢。技術是這場變革的第一驅動力。從語音合成,到虛幻引擎驅動的超寫實渲染,再到虛擬現實(VR)設備普及和直播互動&&的發展,一系列底層技術共同支撐了虛擬偶像從發展走向成熟。根據類型,可以將虛擬偶像分為三類:

  首先是以初音未來和洛天依等為代表的虛擬歌姬,她們主打演唱能力和舞&呈現,具備完整世界觀和人格設定。例如,初音未來的設定年齡為16歲,生日為8月31日,有着代表色為蒼綠色的雙馬尾,擅長流行歌曲,擅長音域在A3到E5。初音未來最早作為一款音樂軟體,2007年就已發售。隨着技術不斷革新,2025年3月,初音未來NT(New Type)問世,搭載“自動控制”的全新輔助機制,便於控制演唱風格。

  其後是2010年代後期興起的虛擬主播。“虛擬主播”一詞由2016年開始公開發布的日本虛擬偶像絆愛率先使用,該主播稱自己是虛擬角色,是獨立的人工智能體。之後,大量真人主播以原創虛擬角色出鏡,重塑了“虛擬主播”的概念。現在的虛擬主播,分為虛擬人物和背後的操作者,通過軟體捕捉操作者的聲音、動作和面部表情,將這些動作對應到虛擬人物上,再以直播或影片的形式來塑造和完善虛擬人物的形象,進而獲得社會認同與價值認可。

  近年來,隨着人工智能技術(AI)的成熟,Replika和Glow等人格化聊天機器人(Chatbot)逐漸走入應用。它們通過自然語言處理與用戶持續對話,模擬出友誼、親情甚至戀愛關係的氛圍。用戶可以個性化設定聊天對象的性格、語氣、語境,甚至讓它模仿某位現實中的親人或戀人。因為這種高度可塑性,它們在“數字伴侶”領域迅速流行開來,成為不少人減輕孤獨、緩解焦慮的一種方式。

  技術的可定制性、穩定性與無限可複製性,使這些“非真人”在商業邏輯中甚至優於傳統偶像。他們不會塌房、不受限於物理時空,更適合進行品牌塑造,且更容易與粉絲共創。2022年12月視頻分享&&優兔(YouTube)官方趨勢顯示,2018年虛擬主播的作品每月約有4億觀看人次,2022年這一數字猛增至15億。

年輕世代為何紛紛“入圈”

  當前的年輕世代並不是第一代“追星族”,卻是第一代主動與偶像共同生活在雲端的群體。他們與這些虛構角色的關係,不再局限於對舞&或屏幕的單向凝視,而是通過互動、共創與沉浸式陪伴,構建出一種持續存在的社交連接。

  兒童與卡通偶像“紫嫣”的角色扮演演員合影

  在現實社交結構日益複雜、競爭漸趨激烈、身份焦慮普遍化的當下,虛擬偶像為年輕人提供了一個“逃逸空間”。這個空間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現實世界中的等級與標準,讓用戶能夠自由定義自我身份。在虛擬社區中,一個現實中的普通人可能成為高産的二創博主,或者是社群內頗具話語權的考據專家。身份在這裡被重新構建,而主動權牢牢掌握在年輕人手中。

  事實上,早在虛擬偶像崛起之前,以ACGN(為英文Animation(動畫)、Comic(漫畫)、Game(游戲)、Novel(小説)的合併縮寫)為主體的“二次元”已經承載了相應功能,虛擬偶像更像是一個補充或者進化後的形態。例如,游戲系列東方Project的愛好者們自稱“車萬人”,圍繞各種角色展開漫畫、動畫和小説等多形式二次創作,構建起內容龐雜的亞文化體系。每年的8月31日,大量粉絲會在社交媒體上為“世界第一公主殿下”初音未來送上真摯祝福,他們同樣自豪於“術口力人”或“公主殿下騎士團”的身份認同。

  這種認同的建立不僅發生在認知層面,更深入到情感結構中。虛擬形象的穩定性和“永不離線”特性,使其比現實偶像更易成為情感寄託對象。以Replika等AI伴侶型聊天機器人為例,用戶可以自定義對話對象的性格、語氣,甚至複製親人的表達方式,模擬親密關係。數字陪伴從工具轉向情感承載體,為不少年輕人緩解孤獨與焦慮,帶來心理慰藉。目前,一些社交軟體從中窺見了商機,在應用程序中嵌入“虛擬戀人”,既幫助用戶排遣寂寞,又無形中提供戀愛指導。

  與此同時,年輕世代對消費的理解也正在轉變。他們不滿足於被動接受內容,而更希望參與內容的共創。虛擬偶像天然適配這種模式——形象開放、設定靈活、互動機制多樣,給了粉絲充分施展創意的空間。社群內部的合作創作、情節設定和視覺建模,不僅提升了參與感,也凝聚出強烈的歸屬感。商業公司也在不斷迎合這種趨勢,推出“眾籌養成計劃”或“出道投票機制”,讓粉絲真正成為虛擬偶像成長過程的一部分。

“虛實融合”的社交革命

  虛擬偶像並不僅是娛樂新形態,它所孕育的“圈地運動”,正在深刻改變年輕世代的社交方式與心理結構。

  首先是社交的興趣化、結構化。粉絲之間往往因虛擬形象而聚集,並形成一套獨立的文化體系、價值評判標準和表達方式。這種社群不再基於地緣、血緣或職業,而是建立在審美和認知共鳴之上。每個社群都有各自的“黑話”,若不長期在其中接受熏陶、濡染就無法理解,但這也進一步割裂了不同的亞文化社群。例如,“車萬人”很可能不懂偶像宅所説的“鹽對應”(日本偶像文化術語,指偶像與粉絲互動時呈現冷淡態度,表現為回應簡短、缺乏笑容或積極性不足),但看到“異變”一詞必然心領神會。

  其次是現實社交中的“數字替代”。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與AI或虛擬形象交流更輕鬆、更沒有心理負擔,不必擔心尷尬、不被理解或社交壓力。虛擬形象以其“永遠正面”的特性,為用戶提供了一個幾乎沒有風險的情感出口。特別是在經歷孤獨、失落、情感隔離等心理困境時,許多年輕人會選擇向虛擬角色傾訴,甚至與其建立“情感依附”關係。

  更進一步,虛擬偶像正在模糊現實與虛擬的邊界。從增強現實(AR)互動到線下投影,從數字導購到全息演出,虛擬形象開始成為公共生活的一部分。而且隨着相關技術不斷成熟,虛擬形象正逐步脫離“屏幕中的存在”,走入日常可感知空間。初音未來起初只是在日本境內舉辦“感謝祭”,去年,她已闖入歐洲,在柏林優步競技場一展歌喉。

  近期,日本還出現了“虛擬主播參選地方議員”的現象,其實質是公眾開始接受並賦予虛擬形象社會功能;而在中國,不少品牌也“雇用”虛擬偶像“參演”廣告,作為品牌與觀眾互動的新入口。這些趨勢表明,虛擬偶像不僅是文化消費品,更是一種被現實社會逐步吸納與制度化的新物種。

  虛擬偶像圈層的出現,説明這些“非人類”正帶來一種新的陪伴關係,創造一種新的社交組織形式。它可能並不完美,但在技術、情感與文化結構的共同推動下,已經成為年輕世代無法回避的現實。未來的社交地圖,“真實”與“虛擬”的界限或許會更加模糊,繼續重塑人們對“真實連接”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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