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倫敦一名女子送孩子上學

文/范慧勇

編輯/馬琼

　　家住英國薩裏郡沃金的15歲華人女生安妮，2024年9月被迫從已就讀兩年的私立學校切特豪斯學校，轉學到家附近的免費公立中學。突然和大部分同學好友“失聯”，安妮變得鬱鬱寡歡，兩個多月來，她的父母已經陪同她看了3次心理醫生。

　　導致安妮從私立學校退學轉讀公立中學的直接原因，是她的父母幾乎無法繼續負擔再次上漲的私立學校學費。英國工黨2024年7月勝選後重點推出對私立學校學生的學費徵收20%增值稅新政，新政將於2025年1月正式執行。像安妮這樣，因為父母無法支付更高學費而不得不從私校退學轉學到公立學校的情況，將更加普遍。

　　英國目前有大約2600所各類收費的私立學校，歷史上它們一直作為非營利性的慈善機構享受增值稅豁免待遇。如今，英國工黨政府向私校開徵增值稅對社會各方面帶來的連鎖反應，正在迅速發酵。

學費猛漲引發私校學生退學潮

　　雖然工黨政府對私校學費開徵20%增值稅的新政將從2025年1月才開始執行，但幾乎所有的私立學校已經從2024年9月開始的新學年就大幅上調了學費。

　　比如，已經為英國培養了20位首相的貴族私校伊頓公學，新學年伊始，就提前通知家長們，20%的增值稅將全部轉嫁給家長，從2025年1月起學費上調20%，提高至每年6.3萬英鎊。

　　根據英國議會圖書館最新資料，絕大部分私校從新學年上調學費的幅度在10%至15%之間。按照走讀類私校當前平均每年的學費1.6萬英鎊、寄宿學校平均3.6萬英鎊的水平計算，新政實施後上述兩類學校的學費將分別上漲至約1.8萬鎊和4.05萬鎊，對應的稅前收入約為3.6萬鎊和約9萬鎊。

　　這種遠超當前通脹率的學費漲幅，讓英國大量的學生家長難以繼續負擔。英國財富管理機構查爾斯·斯坦利2024年11月中旬發布的調查報告稱，9%的私校家長（約5.4萬人）需動用他們的養老金來支付增加的學費，顯示學費上調帶來的壓力巨大。

英國倫敦一所學校的學生在學校吃早飯

　　擁有1400所私立學校會員的英國私立學校委員會（ISC）日前針對1110所私校的問卷調查統計顯示，2024年9月份新學年的在校生人數同比下降了1.7%，相當於減少了10540名學生。

　　根據英國近三分之二的地方議會的回復信息統計，截至2024年10月初，從私校退學申請加入公立學校的學生超過了3000人；如果加上另外三分之一的地方轄區，意味着約5000名學生從私校轉讀公校。

　　與此同時，私立學校委員會針對900所私校回復的調查數據顯示，另有2500名學生已確定在2025年1月退學轉讀公校。

　　分析顯示，這種私校退學潮才剛剛開始。英國財政研究所（IFS）預測，根據現有數據推算，如果私校學費上調幅度達到15%，全英私校目前約61萬在校學生將在兩到三年裏減少3%至7%，即約2萬至4萬名學生將退學轉讀公立學校。

　　如此大規模的私校學生退學轉校潮，預示着英國將迎來一輪私校關閉潮和市場格局大洗牌。

弱者關門，強者愈強

　　自2024年9月以來，英國已經有十多所私校宣布，受增值稅新政直接影響，大量學生退學和招生出現嚴重困難，因此不得不從2025年起關閉。這些學校分佈在倫敦溫布爾頓區、牛津郡、薩裏郡、漢普郡、雷丁市等經濟和教育較為發達的地區。

　　私立學校委員會分析稱，隨着增值稅新政的推行，將有更多的私立學校被迫關閉。受影響最嚴重的，將是許多規模較小的私校。

　　根據該委員會的統計，全英約半數私立學校的在校生人數少於300人。這些學校的學費盈餘微薄，幾乎沒有儲備金，也無法獲得大額捐贈，外加學生家長的學費負擔能力相對薄弱，因此關閉的風險極高。

　　與上述學校不同，像伊頓、哈羅、威斯敏斯特公學等實力雄厚的私校，由於學費盈餘比例更高、歷史積累的儲備金雄厚，並且常年接受大額捐贈等，儘管也有部分家長對學費大幅上漲&&不滿，但家長對更高昂學費的承受能力相對較強，因此即便有個別學生退學，也能立即有新學生填補空缺。

　　不僅如此，同樣面臨增值稅新政壓力，實力雄厚的私校非但不懼將成本轉嫁給家長，甚至還能從中獲益。根據英國稅務和海關總署關於增值稅的相關規定，一旦需要為學生的學費繳納增值稅，將可以申請退還過去10年裏花費不低於25萬英鎊的建築和土地徵用等資本投資項目的增值稅。僅此一項，伊頓公學就能獲得約480萬英鎊的退稅，實際金額則可能更高，這無疑是一筆意外收益。

　　而這對於那些規模小、本就不富裕，幾乎沒有資本項目的私校來説，增值稅新政可謂是雪上加霜。

　　在儲備金方面，據不完全統計，包括伊頓、哈羅、威斯敏斯特、聖保羅、切特豪斯、拉格比公學等在內的九大公學擁有的儲備金總額超過26億英鎊，其中伊頓約5.6億英鎊、聖保羅約3億英鎊。

　　英國著名的教育和社會流動性智庫薩頓信託基金會（Sutton Trust）分析稱，由於私立學校能夠承受增值稅風險的差異巨大，新一輪競爭中，實力較強的學校將進一步受益，而弱勢學校被迫關閉或被強勢機構吞併在所難免。

　　除了新一輪私校市場大洗牌，工黨政府向私校徵收增值稅，還將觸發英國社會各方面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社會各界連鎖反應不斷

　　工黨政府推行私校增值稅新政，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各界的連鎖反應不斷。

　　私立學校學生退學後轉讀公立學校，導致這些學生家庭居住地轄區政府面臨着擴容公立學校和教育財政支出飆升的巨大挑戰。根據英國議會圖書館信息中心的數據，倫敦西南各行政區和薩裏郡的此類負擔最重。

　　為應對學生轉學至公立學校遇到的難題，英國各地方政府已經發出通知，決定增設針對14歲學生（十年級）的14+非常規入學考試，以補充常規的11+和16+公立中學統一招考體系。按照以往慣例，除這兩個年齡段外，其他年齡段學生只能通過插班方式入學，進入優質中學的機會十分渺茫。

　　日前通知的十年級入學考試，將為私校退學生入讀優質公立學校提供更多機會。但同時勢必加劇優質公立學校入學的競爭激烈程度，進而引發升學考試補課等內卷現象。

　　家長們為了學齡孩子能夠就近入讀無需考試的重點公立學校，也將進一步推高學區房的房價。

　　根據英國房地産數據和門戶網站Rightmove的預測，私校增值稅新政帶來的新一輪變化中，教育部評級為重點中小學學區的房價，將比非重點學區房價平均額外上漲30%。其中西南倫敦的裏士滿區、金斯頓區、薩頓區，東南倫敦的達利奇區，北倫敦的巴奈特區、哈羅區等，因學區房需求更加旺盛，漲幅甚至更高。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薩裏郡和肯特郡的部分地區。

　　除了推高學區房房價外，英國私立學校委員會的調查顯示，越來越多的私立學校準備引入海外學生和本地生的“差異學費制”，即來自海外的非英國籍學生，需要支付比英國籍或本地常住學生更高的學費。目前，布萊頓公學等個別學校已宣布此政策，預計更多學校將陸續跟進。

　　針對工黨向私校徵收增值稅的新政策，還引發了多起法律訴訟和外交抗議。

　　截至目前，肯特郡的一名私校學生的母親亞歷克西斯·奎因，發起了首起針對該政策的私人訴訟。亞歷克西斯·奎因的孩子患有孤獨症，因此她認為該政策不公平地加重了那些需要特殊關照的學生家庭的經濟負擔。

　　私立學校委員會也已於2024年11月初，聘請了英國法律界權威的大律師Lord Pannick KC和Kingsley Napley律師事務所，代表其1400所私校會員提起訴訟，認為工黨政府的新政策損害了私立學校中有特殊需要學生的公平“受教育權”，是對私立學校的歧視性做法。

　　常規法律訴訟之外，法國、德國、日本等多國近期也對工黨政府向私立學校學費徵收增值稅的計劃從外交上提出抗議，稱該政策可能導致該國駐英人員的學齡子女被迫離開他們在英就讀的國際學校，並將阻礙跨國企業的員工赴英任職，進而破壞正常的對英外交和經貿關係。

　　法國駐英國大使Hélène Duchêne和德國駐英國大使Miguel Berger分別&&，那些由別國政府部分資助的收費國際學校在英國不應被視為“傳統”私立學校，因此學費不應該徵收增值稅。

　　法國駐英大使&&，在英國的法語國際學校就讀的6300名學生中，有25%至30%的學生可能會因徵稅而被迫離開。

　　德國方面稱，在倫敦德國學校就讀的900名學生中，20%至25%的父母可能再也負擔不起費用。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工黨內閣不顧各界反對，包括教育界工會的警示，執意對私校學費增收增值稅引發的各類連鎖反應，正不斷顯現。在野長達14年之久的工黨，重新當選後的旗艦財稅政策之一，會把英國社會帶向何方，外界拭目以待。

　　（作者係《英國房産投資指南》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