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7日，德國法蘭克福一名學生的書包上挂着消毒劑

文/《環球》雜誌記者 褚怡（發自柏林）

編輯/馬琼

　　隨着開學季緩緩落幕，德國的學生家長們已經為孩子們準備好新學期的學習用品。面對一長串的必備清單，家長們的內心可謂五味雜陳。

　　德國《每日鏡報》近日刊文稱，德國小學入學前的準備已淪為一場家庭資産的表演秀，有些書包價格動輒幾百歐元。德國某福利協會進行的試購顯示，根據學校和班級不同，小學生的入學文具花費大概在135至165歐元（1歐元約合7.83元人民幣）之間，這還不包括書包的費用。該協會負責人抱怨，一些低保家庭根本無法負擔這些費用。

　　在此背景下，德國教育體系所面臨的多重挑戰愈發凸顯。一方面，通貨膨脹不斷掏空家長錢包，即便是應享受免費教育資源的公立學校學生，也難逃隱性支出的不斷增加；另一方面，家長對教育資源的選擇日益分化，私立學校受歡迎程度上升，不僅反映了家長對高質量教育的渴望，也折射出他們對公立教育現狀的擔憂。此外，教師短缺問題如同頑疾，持續侵蝕着德國教育體系的根基，對教育公平與質量構成了嚴峻的挑戰。

通貨膨脹掏空家長口袋

　　在德國，為新學期做好準備所需的開銷正日益攀升。德國零售業協會預計，德國消費者將在今年返校季花費約7.02億歐元，較去年同期的6.5億歐元增長約8%。書包和挎包的價格在過去1年內飆升21%，而一年級學生所需的基本學習用品價格也上漲了8%。

　　家長們普遍反映，學校要求的新學期學習用品清單日益冗長。除了鉛筆盒、鋼筆、筆記本等基本學習工具，還包括畫板以及美術課的額外材料等。據《每日鏡報》報道，每名家長需要為這份清單支付約100歐元的費用。此外，還得花至少200歐元給孩子們購買名牌書包、運動服。

　　針對這一現象，德國波茨坦地區工人福利協會兒童事務辦公室主任約爾格·門申指出，過去3年的通貨膨脹是推高教育費用的主要原因之一，“在德國，幾乎所有的商品都在漲價”。

　　德國比價網站Idealo對外聯絡主管弗洛裏安·克裏格爾也表達了類似觀點，他認為製造商成本的上漲導致了教育費用的增加。“材料、人員和研發成本都變高了，而這些增加的成本最終都被轉嫁給了消費者。”他説。

　　德國的公立學校教育體系普遍推行免費教育。然而，教材費用、課外輔導及額外的教育投入卻對不少家庭構成了經濟壓力。教育成本的具體數額因地區政策而異，據德國儲蓄銀行（Sparkasse）結合Idealo等比價&&的估算，並充分考量物價上漲趨勢，一名學生完成整個12年基礎教育階段的總支出預計可達約2.1萬歐元。

　　據估算，在基礎教育階段，文件夾、筆記本、各式各樣的筆、顏料盒、畫板等學習消耗品的花費累計可達約3000歐元，而這僅是冰山一角。隨着孩子的成長，郊游、班級旅行、體育器材、課外書籍、高級書寫工具、全天託管服務、學校午餐以及日益增多的數碼設備等，都在不斷推高教育成本，使得許多家庭在承擔教育費用時感到力不從心。

　　來自巴特黑斯費爾德的瓦格納便是這一困境的縮影。作為一對雙胞胎女孩的父親，瓦格納和他的伴侶都是普通工人，並未享受到國家提供的教育補貼。在接受德國電視台今日新聞（Tagesshau）節目採訪時，他坦言，兩個女兒等於兩份教育支出，他們不得不省吃儉用。“為了她們能夠順利完成學業，我們幾乎不為自己花錢。”瓦格納還提到，隨着學習用品需求的日益增長，老師們傾向於推薦購買品牌産品，這無疑進一步加重了他們的經濟負擔。

書包成身份象徵

　　持續上漲的教育費用正悄然加劇着德國教育領域的攀比與不平等。今日新聞節目報道稱，書包和挎包已成為德國學生身份和地位的象徵，兒童在成長過程中往往具有強烈的歸屬感和競爭意識，他們不願在同伴中顯得遜色，這種心理被商家敏銳捕捉，通過與現代潮流、動畫片或玩具製造商的合作，迅速轉化為巨大的商業利潤。

　　德國電視台援引黑森州慈善事業組織平等福利聯合會亞絲明·阿利納吉博士對此發出的警告：“當父母經濟狀況不佳時，孩子就可能被排除在社交圈之外。”

　　在德國，即使對於收入正常的父母來説，孩子上學也意味着一筆較大的支出。對於貧困家庭來説，這往往是更大的挑戰。

　　德國聯邦統計局的數據顯示，德國每7名兒童中就有1名面臨貧困風險，這意味着新學年對於其所在家庭來説尤為艱難。門申等專家指出，這些家庭往往需要為每個孩子籌集300到400歐元來應對新學期的各項費用。

　　為緩解貧困家庭的教育負擔，德國政府提供了一定的援助。自2024年1月1日起，貧困家庭的學生可領取195歐元用於購買學習用品，其中上半學期可領130歐元，剩餘65歐元將在次年的2月份發放到位。但這筆錢在很多人看來仍然是杯水車薪。黑森州平等福利聯合會的總經理稱：“這根本不夠”。他強調，唯有通過實施更為全面的兒童基本福利計劃，才能從根源上緩解教育不平衡現象。

　　柏林州兒童保護協會總經理克裏斯蒂安·諾伊曼在接受柏林-勃蘭登堡廣播公司採訪時&&，這筆補貼數額對於實際需求來説，顯得極為不現實。“一個書包就花了我大約150歐元，這還沒算其他必要的學習材料和手工藝品。”他説：“家長們的實際花費，遠遠超出了政府建議的預算。”

　　他認為，政府應大幅提高貧困家庭的補貼金額。此外，學校在制定學習材料清單時，應更加審慎地考慮不同經濟背景家長的承受能力，確保清單內容更加公平合理。

　　“學生們在書包、健身包或筆袋等學習用品上的花費，遠遠超出了其作為物品本身的價值，它們成為了家庭經濟狀況的一種直觀展示。”諾伊曼説，那些攜帶着價格較低廉的書包或簡易文具盒進入校園的學生，往往從一開始就承受着無形的壓力，仿佛被貼上了“貧困”的標籤。

私立學校熱與移民憂慮

　　德國的公立教育是免費的，但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家長選擇將孩子送到私立學校就讀。對於一個家庭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低於2.5萬歐元，且超過半數家庭擁有兩個及以上子女的國家而言，私立學校平均每人每年2030歐元的學費開銷並不算小。聯邦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2/2023學年，私立學校的學生比例已接近10%，這一數字在20年前僅為6%。

　　不少德國人疑惑：優質教育資源是否正逐步演變為富裕階層的專屬。

　　“若能負擔，我肯定會送女兒去那些資源豐富的私立學校。”路易莎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她的孩子在公立學校中難以獲得充分的關注與支持，老師經常生病，許多孩子幾乎不會説德語。“有特殊需求的孩子佔據了大部分關注，而那些更有天賦的孩子，卻往往被忽視”。

　　路易莎找到了自己的解決辦法，她將孩子送入柏林的一所天主教私立學校。“這裡的環境溫馨，我很喜歡。”她&&，學校的收費制度靈活，根據家庭收入調整，每月費用在180至360歐元之間，於她而言尚可接受。

　　萊布尼茨教育軌跡研究所的馬塞爾·黑爾比希教授指出，家長選擇私立學校的原因，是出於對德國日益增長的移民現象的憂慮。

　　德國之聲提供的數據顯示，目前超過20萬名烏克蘭難民兒童在德國上學。德新社報道稱，三分之一的德國中小學生有移民背景。

　　黑爾比希強調，儘管家長們表面上常以追求更高質量的教育計劃與課程體系為由，選擇將孩子送入私立學校，但深層動機中，往往包含着對減少與移民及弱勢背景學生共同學習機會的考量。

持續教師短缺

　　新學期伊始，德國家長不得不再次直面教師短缺這一長期存在的難題。今年6月發布的2024年德國全國教育報告顯示，德國教師缺口高達數千人，並呈現出持續惡化的趨勢。

　　這一狀況不僅影響教學質量，還迫使部分學校採取極端措施，如德國舍內貝克小鎮的一所小學在今年4月讓學生每週有一天在家學習，引發家長廣泛不滿。

　　報告強調，德國教育系統目前正處於“極限”運行狀態，教師短缺幾乎遍佈全國各地，尤以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學科最為嚴重。據預測，到2025年，德國將面臨2.5萬名教師短缺，而到2030年這一數字可能攀升至3.1萬人，甚至有悲觀預測指出，到2035年教師缺口將激增至8.5萬人。

　　為應對這一危機，德國已決定放寬教師准入要求，鼓勵“橫向進入者”和轉行者加入教師隊伍。這類人員通常未接受正規師範教育，但通過特殊培訓項目獲得教學資格。聯邦統計局最新數據顯示，在2022/2023學年，德國中小學教師隊伍中，有近十分之一（9.8%）的教師未曾參加過正式的教師資格考試。

　　柏林和勃蘭登堡州教師短缺問題尤為突出。德國《每日鏡報》援引德國聯邦參議院議員塔琳娜·京特·溫施的話稱，柏林目前約有695個職位空缺，勃蘭登堡州也有超過450個全職職位空缺。

　　她説：“鋻於全國範圍內的教師短缺，我們不僅招聘具有基礎資質的教師，還招聘‘橫向進入者’和轉行者。”她補充道，最近“橫向進入者”在新招聘教師中的比例約為50%，並且這一比例還在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