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在“蠻橫化”之路上狂奔

2024-09-29 16:38:05 來源: 《環球》雜誌

 

8月6日,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真主黨支持者在紀念真主黨高級軍事指揮官福阿德·舒庫爾的活動上呼喊口號

/王晉

編輯/吳美娜

 

  “在過去幾天裏,我們對真主黨發動了一系列其無法想象的打擊。如果對方還不明白這其中的信息,那他們終會明白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當地時間922日發表視頻聲明稱。

  第二天,即923日,黎巴嫩經歷“最血腥一天”,以軍對“黎巴嫩真主黨目標”發動大規模空襲,24小時內打擊了超過1300處“真主黨目標”。黎公共衞生部924日發布的數據顯示,空襲造成558人死亡、1835人受傷。以軍928日確認,黎巴嫩真主黨領導人納斯魯拉在以軍27日晚至28日凌晨對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襲擊中死亡。

  以國防部長加蘭特918日説,以軍正進入戰爭“新階段”,在加沙地帶投入戰鬥數月後,“重心將轉向北部”。以色列《國土報》刊文稱,以色列在以黎邊境的軍事行動逐漸從防禦轉向更加主動的進攻性策略,原因是擔憂黎真主黨日益增長的軍事能力和威脅。此外,內塔尼亞胡正面臨巨大的國內政治壓力,這也是以色列軍事戰略轉向更加激進的一個原因。亂局仍在持續,國際社會普遍擔憂衝突升級滑向全面戰爭。

  以色列戰略行動的變化內在邏輯是什麼,與之相關的影響有哪些,以色列將走向何處?

 

對黎行動籌備已久

  關於以色列發動針對黎巴嫩真主黨大規模攻擊的原因,一些分析認為,當前事態由以色列政府挑起,旨在延長戰爭狀態,延續內塔尼亞胡的政治地位。這種觀點認為,當前無論是加沙地帶持續的巴以衝突,還是以色列發動的針對黎巴嫩真主黨的大規模衝突,都是內塔尼亞胡領導的以色列政府在“找茬”。

  另一種分析認為,以色列係主動挑動地區緊張局勢,尤其是希望將伊朗“拉下水”。在這種觀點看來,近些年以色列一直積極主動挑釁伊朗,通過暗殺行動等攪動伊朗國內局勢,激化伊朗國內矛盾,刺激伊朗主動惡化和西方關係。因此以色列的軍事行動實際上是在不斷試探伊朗的地區政策底線,給伊朗的對外政策“挖坑”。伊朗總統佩澤希齊揚923日在紐約聯合國總部參加會議期間也&&,以色列的軍事行動是在“給伊朗下套”。

  這些觀點實際上都是從外部觀察者的角度去理解以色列戰爭行為,而缺少對於以色列戰爭行為本身邏輯的解讀。從以色列的視角看,針對黎巴嫩真主黨的大規模攻擊,是以色列謀劃戰略安全的重要手段,實則不可避免。

  首先,以色列認為戰爭的主要目的是結束以北部停火線附近接近6萬民眾長期流離失所的狀態,幫助他們返回家園。本輪巴以衝突爆發以來,黎巴嫩真主黨逐漸向以色列北部地區發動火箭彈襲擾,一些黎巴嫩真主黨士兵還滲透進入以色列北部停火線區域附近,導致以色列-黎巴嫩停火線區域附近的以色列民眾人心惶惶。為此以色列政府將這些民眾轉移安置到了以色列中部。但隨着戰爭的延續,這些被安置的以色列民眾長期無法返回家園,經濟和社會生活都受到很大影響,以色列政府也為此面臨了一定的財政壓力。

  隨着加沙地帶戰事逐漸趨於平穩,以色列政府也需要考慮將這些民眾逐漸轉移回北部區域。因此,以色列政府逐漸將對黎巴嫩真主黨的戰爭作為重要的戰略優先項。甚至今年8月在以色列境內爆發的反對內塔尼亞胡大游行中,民眾提出的重要訴求之一,就是開展對黎巴嫩真主黨的軍事行動,以幫助6萬民眾返回以色列北部。

  其次,在以色列眼中,黎巴嫩真主黨對於自己的安全威脅越來越大。儘管本輪巴以衝突爆發之後,以色列一直在南部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控制下的加沙地帶展開軍事行動,但對於以色列民眾來説,來自北部黎巴嫩真主黨的威脅始終存在且逐漸上升。

9月18日,在黎巴嫩貝魯特,人們參加傳呼設備爆炸死者的葬禮

  尤其是進入到2024年之後,從以國內輿論的觀感上來看,來自加沙地帶哈馬斯的直接威脅已經逐漸消失,而來自北部黎巴嫩真主黨的威脅在不斷增大。從以色列的視角看,黎巴嫩真主黨不斷通過導彈、火箭彈和無人機等方式,向以北部重要的軍事設施和政治目標發動大規模攻擊,甚至一度造成以色列北部陷入為期48小時的緊急狀態。因此,通過大規模軍事手段來削弱黎巴嫩真主黨的軍事能力,成為以色列重要的戰略選項。

  此外,當下以色列已經完成了相關的軍事調動和軍事準備。今年年中,以色列對於黎巴嫩真主黨的戰爭準備逐漸開啟。以色列安全內閣6月就通過了對於黎巴嫩真主黨的作戰計劃,隨後以色列開始逐漸抽調在加沙地帶作戰的主力部隊,前往北部地區集結。7月之後,以色列幾乎沒有在加沙地帶開啟新的大規模軍事行動,主要原因在於主力作戰部隊開始向北調動。

  進入9月,以色列國內媒體報道了多個有關以軍隊在北部舉行軍事演習的新聞,根據新聞披露的番號看,以色列國防軍的主力精銳部隊已經從加沙地帶來到以北部,作戰準備已經逐漸完成。在此背景下,以色列軍隊能夠展開對於黎巴嫩真主黨的大規模軍事行動。

 

依靠暴力無法獲得真正的安寧

  當前看,以色列針對黎巴嫩真主黨的行動手段較為清晰,軍事行動目標較為明確。但黎巴嫩真主黨不同於加沙地帶的哈馬斯,且中東地區緊張局勢持續,未來以色列對於黎巴嫩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可能進一步威脅地區安全,一味“以暴制暴”也很可能威脅自身的戰略安全。

  917日和18日,黎巴嫩發生多起針對黎真主黨成員的通信設備爆炸事件,共造成37人死亡、2931人受傷。黎外交部隨後指認以色列發動了這次襲擊。當時納斯魯拉曾發表講話説,以色列此舉越過紅線,等同於宣戰。隨後以色列開始對黎巴嫩境內,尤其是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南郊一直到黎巴嫩-以色列停火線區域,發動大規模密集空襲,襲擊目標包括黎巴嫩真主黨的武器設施、交通據點、後勤基地等,實際上是為可能即將到來的地面攻擊做準備。

  以色列此次主要作戰目標,應當是在黎巴嫩南部利塔尼河以南建立由以色列掌控的“緩衝區”。以色列認為,根據聯合國安理會1701號決議,在利塔尼河和以色列-黎巴嫩停火線之間,除了“聯黎部隊部署的武裝人員、資産和武器外,沒有其他任何武裝人員、資産和武器”,因此以色列有權在這一地區打擊當地的黎巴嫩真主黨武裝。

  而對於黎巴嫩真主黨來説,以色列長期佔領薩巴阿農場,同時不斷越境攻擊黎巴嫩境內目標,是對黎巴嫩領土主權赤裸裸的挑釁和侵犯,因此黎巴嫩真主黨有權繼續在利塔尼河以南至以色列-黎巴嫩停火線附近進行部署,抵抗來自以色列的戰爭威脅。因此未來一段時間,利塔尼河一線區域將很可能成為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黨反復爭奪的焦點區域。

  但是以色列單方面的軍事行動,很可能進一步惡化中東地區的安全形勢。一方面以色列大規模襲擊黎巴嫩境內目標,尤其是可能對黎巴嫩南部進行大規模地面軍事行動,可能會造成大量人道主義危機。在1992年、1996年和2006年三次入侵黎巴嫩的以色列軍事行動中,都出現了數十萬黎巴嫩人向北逃亡的悲慘景象。

  黎巴嫩政府當前仍面臨嚴峻的財政危機,國內政府也僅僅是臨時看守政府,因此無法有效應對可能出現的大規模難民潮。而且黎巴嫩國內政治建立在脆弱的教派-族群關係基礎之上,以色列大規模軍事攻擊很可能會造成黎巴嫩中部和北部人口結構的變化,威脅黎巴嫩國內社會和政治穩定。

  與此同時,黎巴嫩真主黨同地區其他行為體,比如也門胡塞武裝、伊拉克和敘利亞的什葉派民兵武裝等關係更為密切。黎巴嫩真主黨是伊朗領導的“抵抗軸心”中較為資深的成員,領導成員如納斯魯拉等,都同伊朗和其他“抵抗軸心”領導層關係密切。隨着以色列大規模攻擊黎巴嫩,也門胡塞武裝、伊拉克和敘利亞的什葉派民兵武裝等,都可能對以色列本土發動大規模攻擊,引發地區局勢走向失控的風險。

  如伊拉克民兵武裝“伊斯蘭抵抗組織”925日晚發表聲明説,該組織當天對以色列南部港口城市埃拉特一處重要地點發動了無人機襲擊。此次襲擊是“為了聲援巴勒斯坦和黎巴嫩人民”,該組織將繼續打擊“敵人的據點”。

  諷刺的是,以色列的軍事行動,實際上無法給自己帶來真正的安全。無論是對於加沙地帶的哈馬斯,還是對於黎巴嫩真主黨,以色列的戰略思維都是“打服”,而缺少對於當前局勢深層次原因的反思。這種單純依賴軍事手段的方法,只會增加仇恨,無法有效化解軍事層面的危機。因此在未來,以色列即使能夠通過建立在黎巴嫩南部的“安全區”解除暫時的危機,但是無法獲得真正的安寧。

 

以色列對外政策“蠻橫化”

  以色列最近一些年對外政策的特徵令人印象深刻,即似乎只考慮自身的安全關切,一味通過軍事手段達到目的,不再思考或者顧及地區其他國家的利益和感受。以色列的大規模軍事行動,體現出近些年以色列對外戰略的重大變化,即右翼和極右翼政治力量主導下,該國對外政策的“蠻橫化”趨勢。

  以色列人口結構在冷戰後發生了較大變化,猶太教極端正統派群體人口數量大幅上升,世俗派猶太人佔總人口比重出現較快下降。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以色列猶太教人口的生育率要遠遠高於世俗派猶太人口,猶太教群體不斷從全世界各地回到以色列,以及以色列世俗派猶太人往往選擇優先前往德國、加拿大和美國等西方國家生活。傳統上認為,以色列左翼一般以世俗派猶太人為主要支柱,而右翼和極右翼則大多受到猶太教群體的支持。

  綜合因素影響下,以色列國內輿論對於和平的信心逐漸缺失。巴以和談陷入僵局背景下,以色列面臨的來自巴勒斯坦極端分子的攻擊,破壞了本就脆弱的以色列民眾對於和平進程的信任。尤其2000年後,以色列國內很多民眾認為,已經無法通過非軍事手段實現巴以持久和平。因此,以色列面臨重大外部安全威脅時,往往社會輿論不再考慮“對話”“談判”等策略,而是以自己的安全關切為起點,促成較為強硬的對外政策。

  此外,美國的長期支持和兜底,助長了以色列“任性”的對外心態。美國是中東問題最大的外部當事方,也是巴以問題和阿以問題最大的第三方。長期以來美國儘管試圖組織和推動中東地區和平對話和談判,但近些年戰略生變,“地區責任心”逐漸缺失,推動地區對話的動力大大下降。

  尤其是在特朗普和拜登任內的七年多時間裏,美國沒有組織任何巴以和平對話。每當大規模衝突爆發,美國往往不分青紅皂白,無限為以色列的國家安全兜底,或是加大對於以色列的軍事和經濟援助,或是直接派出軍事力量進駐中東來幫助以色列防衛本土。這種無限的縱容,導致以色列往往有恃無恐,不斷向其他的地區行為體發動攻擊。

  不得不提的是,當前以色列政壇缺少能夠做出重大變革的政治領袖人物。儘管內塔尼亞胡長期執政,但其政治風格更像是靈活應對而爭取民意與各方支持的多面手,而不是能夠為了中東和平而敢於“挑戰”國內社會利益群體的政治家。在此背景下,每當以色列面臨外部重大威脅,他往往選擇通過迎合民意,尤其是較為激進的民眾觀點,來獲得更大的支持度。

  (作者係西北大學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本文截稿日期為20249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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