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夜校:給弱勢群體“二次人生”

2024-10-06 08:00:00 來源: 《環球》雜誌

 

2021年9月1日,學生在印度艾哈邁達巴德的一所學校上課

/唐璐

編輯/胡艷芬

  印度夜校具有悠久歷史。100多年前,印度社會改革家把夜校這個獨特的概念引入西部省份馬哈拉施特拉邦,確保工人階級在不必放棄日常工作的情況下接受教育。很快,這種為勞工和農業工人開辦的夜校便在孟買等地風靡:每天黃昏降臨後,從事各種職業的勞動者便擠在人頭攢動的夜校。工人們希望通過夜校學習,改變自己的社會和經濟地位。

  100多年後,雖然夜校在印度的關注度已大為降低,但對那些處於經濟邊緣的弱勢群體,特別是對貧窮女性來説,夜校依然是改變她們命運的重要教育場所。

  印度夜校有正規和非正規之分,其中由政府認可的正規夜校主要分佈在馬哈拉施特拉邦,通過正規學校為輟學者提供教育,其教學大綱與全日制學校相同,並頒發十年級和十二年級考試合格證書;而由私人機構資助的夜校多半被視為非正規夜校,其教學大綱由學校自己制定,並與國家教學大綱保持一致。這種學校通常會提供更多實用技能課程。

 

為輟學者提供第二次機會

  或許與夜校傳統有關,加之孟買所在的馬哈拉施特拉邦為正規夜校運作和滿足貧困輟學者需求提供了有利的政策環境,如今孟買的夜校數量在全印最多。大約由150所夜校組成的孟買夜校網絡,吸引着不同年齡段的輟學者。他們的上課地點通常在全日制學校校舍內,授課時間為每天晚上6:309:30。因為大多數夜校由政府資助,孟買一些夜校象徵性地向學生收取每月5盧比(1盧比約合0.087元人民幣)到200盧比的學費。

  一直致力於提高夜校教育質量的非營利組織Masoom的創辦者凱特卡爾告訴《印度快報》,“3個小時的夜校課程為許多學生提供了僅有的學習時間。學生們都很自覺,夜校老師往往更敬業。他們意識到,在既沒有經濟來源又沒有更多補習時間的情況下,夜校是這些學生改變自己命運的最重要場所”。據凱特卡爾介紹,在孟買夜校就讀的學生中,大多數男生是服務員、蔬果攤販、日薪工人、政府部門勤雜人員或自由經商者,而女生多為已婚家庭主婦。

  事實上,很多學生參加夜校學習是為了順利通過SSC考試(在印度十年級考試被稱為SSC考試),拿到中學畢業證書,從而取得進入大學或者從事任何類型職業的基本資格。一位在政府部門做勤雜工的學生懊悔地&&,由於沒有拿到十年級結業證書,他錯過了許多升職和加薪的機會。

  《印度快報》曾報道一些孟買夜校學生的求學故事。16歲的米爾扎從北方邦來孟買後一直打零工,他很快就意識到,除非自己通過正規教育考試,否則一生都將被“困”在這裡。米爾扎決定進入Dyan Vikas夜校學習。每天,當其同伴放學後回家休息,他還要兼職做木匠的助手,為木匠張貼廣告橫幅製作框架。米爾扎説他的夢想並不是特別宏大,只想盡快完成十年級學業,這樣就可以參加職業培訓課程或成為一名保險銷售代理。

 

也為了下一代的未來

  35歲的尼廷從八年級輟學後便在一家供電公司當工人,十幾年中雖然他從技術人員那裏學到很多技能,但由於沒有受過完整教育,無法申請任何技術崗位。目前尼廷和妻子同時在孟買一所夜校上課。尼廷一直希望能夠通過學習在公司申請到更好的職位,不過促使這對夫妻決定去夜校的還是兒子的一張學校通知單。

  那天,兒子從以英語授課的學校放學後拿出一張通知單,上面用英語寫着“oral(口試)將在幾天后舉行”。由於不懂“oral”的意思,尼廷拿着通知單四處找人詢問。雖然最終明白了意思,但尼廷強烈地意識到,“如果不先教育好自己,對孩子的教育也會一無所知”。

  和尼廷一樣,很多“父母學生”上夜校,不僅是為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是為了下一代的未來。

  正在夜校上八年級的30歲孟買家庭主婦賈斯瓦爾,從小就嚮往銀行的工作,但沒有中學證書讓她幾乎放棄了這一夢想。賈斯瓦爾來自北方邦坎普爾一個貧窮家庭。當她在家鄉上學時,有一次期末考試成績不理想,經濟拮據且久病在床的父親便以此為藉口斷然宣布不再花錢供她讀書,賈斯瓦爾被迫輟學。結婚後的賈斯瓦爾依然夢想著能夠從家庭主婦成為銀行職員。“我不想再做女傭為別人打掃房子,我想有一份好工作,好的薪水。”“我想學習,這樣我就可以自立——我女兒再也不用過像我這樣的生活。”她説。

  根據Masoom對馬哈拉施特拉邦幾個城市夜校所進行的初步研究,在過去10年裏,夜校學生的SSC考試通過率已從30%以下上升到60%~80%,有十幾個夜校通過率甚至高達100%

  多個案例顯示,一些學生從夜校畢業後已成功邁向了新生活,其中一些人進入大學繼續完成高等教育,有的學生甚至讀到博士學位。還有不少夜校畢業生主動參與經營夜校信託基金或加入與夜校事業相關的非政府組織。“夜校給了我第二次自立的機會,讓我過上有尊嚴的生活”,一位從孟買下帕雷爾夜校畢業的離異女生如是説。

 

“鄉村的哈佛大學”重塑農村教育

  與孟買夜校不同,1972年誕生於拉賈斯坦邦鄉村蒂洛尼亞的“赤腳學院”屬於另一種類型:非正規夜校。美國專欄作家克裏斯托夫去年採訪“赤腳學院”後,評價它為“印度農村地區的哈佛大學,只是沒有華麗的外表而已”。

  50多年來,“赤腳學院”通過非正規教育,教授從醫學到太陽能工程等多種技能,成功地將文盲村民培養為赤腳企業家、營養師、工程師和醫生。

  克裏斯托夫特別記述了出身達利特的文盲婦女喬塔·德維的故事。達利特是處於印度種姓制度最底層的賤民。在印度農村,高種姓對低種姓的歧視無處不在。通過在“赤腳學院”6個月的培訓,喬塔從文盲變成一名太陽能技術員,她能夠熟練地製作太陽能燈籠,以及安裝太陽能照明系統。如今憑藉這份工作,喬塔每月能獲得80美元收入。她自豪地説,現在每次她返鄉,村民們甚至會用尊敬的口吻稱呼她“夫人”,這對達利特人來説幾乎是難以想象的。

2023年8月14日,婦女們在印度中央邦博帕爾慶祝獨立日

  喬塔的故事折射了“赤腳學院”的哲學:如果環境合適,任何人都可以學會他們想學的東西。“赤腳學院”創始人羅伊説,學院鼓勵學員嘗試各種事情,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可以勝任任何工作。而“赤腳學院”的校友強調,他們的學習“來自實踐、實驗和錯誤”。

  目前“赤腳學院”已在印度10個邦建立了近30所太陽能數字夜校,利用太陽能投影儀和離線服務器等設施,為偏遠的離網貧困社區提供數字非正規教育解決方案。迄今已有大約1000名原本失學的兒童重返正規教育系統,這些學生中約57%是女孩。

  除了兒童,“赤腳學院”還特別重視對農村老年婦女的能力培養,通過提高她們的技能來改變農村的生活質量。凱莎·德維2009年進入“赤腳學院”前是一名日薪工人。她在“赤腳學院”一位意大利醫生的指導下學習牙科相關知識,並接受了基本的順勢療法和生化藥物管理方面的培訓。德維告訴專欄作家吉檀迦利·克裏希納,“以前我們村裏沒有牙醫。現在,我教孩子們如何刷牙,還能做一些簡單的牙科治療,比如清潔牙菌斑、補牙和拔牙……我在這裡已經成功為數千名患者進行了治療”。

  馬甘·坎瓦爾是“赤腳學院”培訓的首批太陽能工程師,她20年前畢業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裡。作為太陽能工程培訓中心負責人,坎瓦爾經常為來自世界各地的電氣化村莊的婦女講課。克裏希納在她的報道中寫道,看著坎瓦爾輕鬆地解釋複雜的電路,很難想象她甚至連小學都沒有畢業。然而就是通過觀察、學習和實踐,坎瓦爾能夠輕鬆安裝、操作和修復複雜的太陽能系統,並且多次前往不同國家培訓“赤腳太陽能工程師”。

  坎瓦爾在一部紀錄片裏自述,她原本以為自己沒有受過什麼教育,根本無法掌握太陽能照明技術,但在花費了很多時間並付出艱苦努力後,她終於可以自如地駕馭。“如果我能做到,相信其他人也可以”,坎瓦爾強調,“赤腳學院”最成功的一點就在於它讓女性接受培訓,最終讓女性獨立。並由此證明,教育對女性有多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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