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22年1月6日，西班牙國王費利佩六世在馬德里王宮發表講話

文/《環球》雜誌記者 謝宇智（發自馬德里）

編輯/黃紅華

　　南歐國家西班牙在上個世紀的短短幾十年裏經歷了從內戰、獨裁到民主的更迭。不論局勢如何風雲變幻，作為歐洲最古老王室之一的西班牙王室，卻在歷史大潮中始終屹立不倒，至今仍在該國政治、文化生活中佔據着重要的一席之地，成為現代社會不多的具有“存在感”的傳統王室之一。

胡安·卡洛斯一世：從“民主守護者”到醜聞纏身

　　西班牙王室的歷史最早可追溯到15世紀，彼時天主教雙王伊莎貝拉一世和費爾南多二世聯姻，通過軍事征服徹底結束了穆斯林在西班牙的統治，完成西班牙的統一，並通過支持哥倫布探險，開啟了西班牙的殖民帝國時期。到了18世紀初，無嗣的哈布斯堡王朝被來自法國的波旁王朝替代。

　　1931年，西班牙第二共和國的建立迫使當時的君主阿方索十三世流亡國外。5年後，西班牙內戰爆發，佛朗西斯科·佛朗哥領導的民族主義勢力在內戰中取得勝利，並建立獨裁政權。

　　為安撫那些懷念君主制的保守派勢力，也為獲得歐洲其他支持君主立憲制國家的認同，佛朗哥選擇將波旁家族的胡安·卡洛斯帶回西班牙接受教育和軍事訓練，並指定他為自己的繼承人。佛朗哥的本意是保證自己獨裁政權的延續，防止西班牙出現大幅度的政治變化，但他顯然低估了胡安·卡洛斯的改革意圖。

　　1975年佛朗哥去世，西班牙恢復君主制，胡安·卡洛斯一世成為西班牙國王。這位原本應是封建君主制代表的人物，在此後成為了西班牙民主進程的積極推動者。他提名改革派的阿道爾夫·蘇亞雷斯為首相，並支持一系列政治變革，在1978年新憲法的制定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隨着憲法的通過，西班牙議會制君主立憲制確立，國王成為國家的象徵性元首，真正的國家權力從此回到了西班牙人民的手中。

　　佛朗哥遺留下來的軍方保守勢力對西班牙的民主化進程感到不安甚至強烈抵觸。1981年2月23日，時任首相阿道爾夫·蘇亞雷斯因國內政治壓力辭職，在選舉新首相的議會特別會議進行過程中，一群軍人發動政變，衝進議會大廳宣布接管政府。這次政變得到了國內部分軍事將領的響應，另一些軍方人士則對此持觀望態度。一時間剛剛建立起來的民主大廈岌岌可危，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作為武裝部隊最高統帥的胡安·卡洛斯一世身上。

　　站在歷史的關頭，胡安·卡洛斯一世再次做出了堅定的選擇。他通過電視台發表強硬的公開講話，譴責政變，並明確&&西班牙的憲法秩序必須得到尊重，軍隊必須忠於民主制度，命令所有參與政變的軍隊立即撤回。這番表態起到了穩定局勢的效果，全國軍方指揮官在隨後紛紛表態支持國王，並拒絕參與政變。這場政變也在僅僅一天后便宣告失敗。

　　政變事件後，西班牙政府對軍隊進行了進一步改革，明確限制軍方在政治事務中的干涉能力，確保了軍隊在民主制度中的中立性。西班牙社會各界也因此達成了更廣泛的共識，堅定支持君主立憲制和議會民主制度。在此後進行的民調中，絕大多數西班牙民眾認同胡安·卡洛斯一世在政變中的果斷行動挽救了西班牙民主進程，並將其視為西班牙民主的捍衛者。西班牙王室的聲望在這一時期達到了頂峰。

　　但數十年過去，逐漸走向暮年的胡安·卡洛斯一世和他所代表的王室在西班牙人心目中的“國家守護者”形象逐漸崩塌。

　　21世紀初期，西班牙公主克裏斯蒂娜的丈夫伊尼亞基·烏丹加林在擔任非營利組織“諾斯研究所”主席期間，挪用公款、逃稅，並偽造文書，通過虛假賬目隱瞞資金的非法轉移。此事一經曝出，在西班牙國內引發了巨大的輿論聲浪。

　　彼時的西班牙正深陷嚴重的經濟危機，經濟發展停滯，失業率居高不下，民眾對腐敗行為幾乎是零容忍的態度。“諾斯案”的爆發令大多數民眾對王室所代表的特權階層産生了極度反感情緒。

　　而恰在此時，胡安·卡洛斯一世本人又陷入了一系列爭議風波。西班牙媒體曝出他在非洲博茨瓦納狩獵大象，這趟奢侈的行程花費高達數十萬歐元。此外，還有報道指控胡安·卡洛斯一世涉嫌利用在瑞士的秘密銀行賬戶隱藏資金，逃避稅收，並稱其曾在擔任國王期間，收受國來自沙特阿拉伯的大額捐贈，這些捐贈被懷疑與西班牙和沙特之間的高速鐵路項目合同有關。一時間，胡安·卡洛斯一世和整個王室的風評跌到了谷底。

費利佩六世：“親民國王”力挽狂瀾

　　2014年，面對鋪天蓋地的質疑與反對聲浪，醜聞纏身且年事已高的胡安·卡洛斯一世宣布退位，將王位傳給兒子費利佩六世。正是這位新君主的到來，為西班牙王室注入了活力，讓搖搖欲墜的王室重新煥發生機。

　　費利佩六世上一次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還要追溯到2004年他與西班牙女記者萊蒂齊亞·奧爾蒂斯的婚事。萊蒂齊亞出身平民家庭，與彼時仍是王子的費利佩相識前，曾有過一段婚姻。

　　她的職業背景和個人經歷使得她被不少西班牙民眾視為平民階層與王室間的一道橋梁。這段“王子與平民王妃”的婚姻也作為西班牙王室開放、平等和現代價值觀的象徵傳為佳話。費利佩本人則因此被貼上了“親民”的標籤。

這是在西班牙馬略卡島帕爾馬拍攝的西班牙王室的夏季住所瑪麗溫特宮外景

　　在即位後，費利佩六世立即採取種種大刀闊斧的措施，試圖挽回王室的聲譽。他與父親胡安·卡洛斯劃清界限，宣布放棄繼承父親的個人遺産，並剝奪了胡安·卡洛斯從王室領取的年金，同時引入王室財政透明度改革，公開王室的預算支出，並大力削減奢侈用度，以緩和公眾對王室經濟特權的批評。

　　另一方面，他還與“諾斯案”進行切割，剝奪了駙馬烏丹加林和克裏斯蒂娜公主的帕爾馬公爵和公爵夫人頭銜，並明確&&王室成員不應享有任何法律上的特殊待遇。2018年，烏丹加林被判處5年10個月的監禁，成為王室成員中因腐敗案件而服刑的第一人。2020年，已經退位的胡安·卡洛斯一世也選擇離開西班牙前往阿聯酋居住，以減輕自己的財務醜聞對王室的傷害。

　　作為國家元首，費利佩六世也在政治事務上發揮了自己應有的作用。在2017年加泰羅尼亞獨立危機爆發時，費利佩六世在全國發表電視講話，譴責加泰羅尼亞地方政府舉行非法獨立公投的行為，並強調國家統一和憲法的重要性，這一舉措得到了大批西班牙國家主義者的支持。此外，在外交方面，他積極推動西班牙在歐盟和其他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力，重視歐洲一體化和多邊合作，有力地維護了西班牙在國際舞&上的外交形象。

　　但費利佩的上位並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西班牙王室面臨的所有問題。近年來，西班牙不少年輕一代將君主制視作過時的老古董加以抵制，左翼政黨——“我們能”黨更是公開呼籲廢除君主制。西班牙君主制的未來似乎仍充滿爭議和不確定性。

萊昂諾爾公主：贏得新一代認同

　　費利佩六世與萊蒂齊亞王后有兩個女兒——萊昂諾爾公主和索菲亞公主。與傳統王室家庭所展現的嚴肅和距離感不同，這一家四口常常以和諧、現代家庭的形象出現在慈善、文化活動等類型的公共事務中，親和力十足，大大拉近了王室與普通民眾的距離。

　　萊昂諾爾公主作為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自幼接受精英教育，精通多種語言，從13歲開始便在被稱為西班牙“諾貝爾獎”的阿斯圖裏亞斯公主獎頒獎典禮上發表公開致辭，憑藉莊重得體的舉止大獲好評。如無意外，她將成為西班牙自19世紀的伊莎貝爾二世以來的首位女王，也是西班牙現代歷史上的第一位女性君主。這更是讓她獲得了不少支持女權和性別平等的民眾的歡迎。

　　如今萊昂諾爾已年滿18歲，昔日可愛的“小公主”蛻變成了一名具有成熟優雅風度的年輕女性，每每在公眾場合出現都能引發人們的歡呼。

　　民調顯示，西班牙民眾、尤其是年輕一代，對萊昂諾爾公主有較高的好感度，認為她代表了西班牙君主制的新氣象，以及西班牙王室順應潮流、適應現代社會變化的努力。或許有朝一日，這位西班牙可能的下一任國家元首，將帶領西王室走出醜聞陰影，迎來聲望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