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獅少年2》海報
3年前,一部《雄獅少年》以獨特的現實主義觀照,在“神話向”“低幼向”為主的國産動畫市場,做出了題材拓展、表達創新的有益嘗試。影片結合地域色彩鮮明的嶺南文化,借助非遺項目舞獅,用貼近現實、展現人物心路歷程的方式,講述了小鎮少年劉家娟(阿娟)和好友阿貓、阿狗追逐夢想的故事,去掉理想化濾鏡仍然勵志熱血的青春,獲得無數觀眾共鳴。最近上映的《雄獅少年2》,延續了前作的人物設定和草根少年逆襲主題,在關注現實、主題呈現、動畫技術等方面則更加成熟。面對現實困境,少年心中的雄獅再次昂首。
少年英雄的成長變奏
《雄獅少年》的最後,歷經重重困難並贏得舞獅大賽的阿娟並沒有因此改善境遇,為了攢錢給父親治病,他前往上海打工。《雄獅少年2》的故事就從上海開始。生存困頓之際,阿娟偶遇想要繼承父志保存傳統武館的上海小囡王小雨、屢受挫折信念猶存的中年武術教練張瓦特。他再次出戰,只不過這次的競技由傳統舞獅換成了現代格鬥。至此,影片完全遵從了經典劇作“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三幕式結構,以及武俠題材常見的少年英雄成長模式。頗有意味的是,當阿娟憑藉舞獅訓練積攢的武術功底和早年基層生活練就的堅韌性情,進入格鬥比賽四強之後,故事的重心發生了轉向。
一場場險中取勝的格鬥比賽,無論過程如何艱辛,勝利的一方似乎都會是帶有主角光環的阿娟。唯有勝利才能彰顯少年英氣,才能解決眼前困難,因為看似公平公正的格鬥比賽,是阿娟快速積攢醫藥費、小雨保全武館的唯一出路。然而,資本在幕後干擾裁判、縱容比賽作假,甚至掀起網絡輿論風暴,不僅令阿娟蒙冤退賽,甚至在勞動力市場都遭人歧視。由此,影片偏離了故事開端的格斗大賽勝負目標,少年踏上征程的結局被延宕,轉而講述阿娟如何借助傳統武術技巧揭露真相,最終贏得真正的勝利。
雖然情節高潮仍以正邪雙方終極之戰展開,但敘述主題已由單純的勝負爭奪,拓展出更具有時代特徵的深刻含義,探討了離開家鄉走入大都市的少年,在面對傳統與現代、資本與情懷、個人與友情等諸多選擇時如何堅守本心和獲得成長。如果所謂的出人頭地,只能將個人利益置於道義之上,不惜背叛同伴、欺騙對手,阿娟寧可選擇不要。而這樣的選擇,不僅是阿娟,也是阿貓、阿狗、小雨他們的共同選擇。
和第一部相比,《雄獅少年2》中舞獅戲份大幅減少,昂揚的鼓點已被內化為人物的精神內核。影片中反復出現的獅頭,具象了少年們心中的理想和蓬勃的少年氣。阿娟參賽的初衷並不是要出人頭地,而是要解決眼前難題,被迫退賽後念茲在茲的並非具體輸贏,只是捍衛自身尊嚴、討回世間公道;小雨不接受獲利更高的武館合併條約,而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持傳統武術傳承。這裡的少年氣之所以能感染眾多年輕觀眾,不在於雄獅少年們是否成功,而在於他們以主動走出成功學既定軌道的方式,最終超越了成功。
而片中反派所忌恨的,正是雄獅少年們“不按照我的劇本來”,既無法被資本收買,也沒有服從優績主義的成功學規訓。單純以勝負為考量的成功學,並非毫無意義,只是評判價值過於窄化。《雄獅少年2》以野草為意象,提振年輕受眾的雄心。它有意無意間向魯迅先生的《野草》以及“五四”式少年情懷致敬,“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中蘊含的蓬勃生機,正是對少年英雄不向困境低頭的昂揚生命力和獨立精神的禮讚。
野草深處,潛伏着雄獅,電影結尾那叢磚縫中擠出的野草,由此具有了畫龍點睛的寓意。
傳統文化為現代進程賦能
如果説曾經的《雄獅少年》以不肖日漫、美漫的藝術風格和造型特徵,在地化地講述了中國廣東少年從城鎮到城市的成長歷程,深具嶺南文化特質;那麼,《雄獅少年2》則將故事發生地放在上海。無論豫園、城隍廟、東方明珠塔、外白渡橋、虹口體育館等地標建築,還是里弄、菜市場、早餐攤、夜市等富有煙火氣的生活場所,觀眾不僅從中可以看到不同地域、膚色、文化背景的人群,還可以聽到不同的方言或外語;影片中的上海既傳統又現代,可以時尚也可以市井,從物理空間到精神內涵無不展現出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的海納百川、兼容並包。而從傳統文化中獲得滋養、在國際競技中展現自信,正是雄獅少年們不斷成長的底氣。
恰如影片導演孫海鵬所言,“傳統文化是創作的寶庫”。貫穿《雄獅少年2》電影始終的,是武術與格鬥術的對照。滲透經濟法則的格鬥術,對應着現代社會的叢林法則,是成功學邏輯的現實顯影。野草般不屈不撓的蓬勃少年,則不斷應和着傳統武術的深刻內涵。“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這裡的“氣”,並不是勝負之爭的鬥氣,而是人之為人的主體精神和自我內洽的精神世界。影片巧妙地挪用傳統文化資源,為社會的現代進程賦能。
可貴的是,影片對於傳統武術的理解和表現,不僅求其“技”,更要求其“道”。阿娟擅長的傳統武術,因為比賽規則限定、發力方法不同、實戰經驗不足等多種原因,在現代格鬥中往往處於劣勢。而他能一次次獲勝,原因主要在於:其一,博採眾長。其二,道法自然。練習時他以飄忽不定的野草為對手,即是在虛實之間以不變應萬變。這裡野草的意象再次出現,代表的則是外界的干擾,戰勝野草,即是戰勝煩惱。阿娟參賽代表的拳館,被象徵性地命名為求真,這裡的“真”,是不能被曲解的真相,也是少年的赤子之心,更是中國傳統文化負載的東方智慧。由此,影片以傳統為視野反觀現代,在傳統與現代的對話中給出更為開闊的回應。
何謂“現代”,不應只有單一答案,正如電影中的技擊既有西洋格鬥,也有中國武術、巴西柔術、泰拳等不同門類,強定規則於一尊,勢必無法發揮各類武技的長處。阿娟與不同選手的競技,同樣意味着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切磋。在他者的旁觀中,少年展現出的未嘗不是源於自身文化的自信。在這個意義上來説,“少年”不應面相單一,而應指向在在處處心有雄獅,只管前行。
(作者繫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