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音樂劇演出市場的火熱,使得引進、創作、演出等賽道不斷吸引新的從業者參與。以往鮮少演出音樂劇的國家大劇院也進軍這一藝術門類,在2024年年末以原創音樂劇的形式將名著《戰爭與和平》搬上舞&。
經典改編也可自成經典
列夫·托爾斯泰的曠世巨著《戰爭與和平》長達130余萬字,歷時六年完成,人物超過500個,反映俄國1805年到1820年間的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構成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壯闊史詩,享譽世界。它被不斷改編成電影、電視劇、歌劇、話劇等藝術形式,在不同的舞&綻放魅力。如謝爾蓋·邦達爾丘克導演的同名電影便是眾多改編作品中出類拔萃的一部,曾先後獲蘇、美兩國頂級電影大獎。影片總時長超過400分鐘,以宏大的場面和史詩般的鏡頭語言,幾乎做到了全面再現原著內容,被譽為蘇聯電影史上的傑作。
2024年下半年,俄羅斯瓦赫坦戈夫劇院出品、已故導演裏馬斯·圖米納斯執導的話劇《戰爭與和平》來到中國巡演。近五個小時的演出中,忠實原著與創造詩意水乳交融,舞&呈現舉重若輕,簡潔而富有象徵意義,演員表演精準克制又靈動鮮活。托爾斯泰筆下的命運、苦難、愛與希望都濃縮在一方舞&之上,深邃悠遠,震撼人心。
此次國家大劇院的製作,是《戰爭與和平》延伸出的第一部同名音樂劇作品。在此之前,也有取材於原著部分內容的音樂劇——2024年1月,中美團隊聯合製作的音樂劇《娜塔莎、皮埃爾和1812年的大彗星》上演。該劇改編自《戰爭與和平》第二卷第五部的內容,原版於2016年在百老匯演出後,曾被讚為“百老匯自《漢密爾頓》之後最具創新性的音樂劇”。此次聯合製作版在上海的演出也備受好評——劇場被改造為俄國宮廷舞會現場,四個環形池座與舞&融為一體,為觀眾提供沉浸式體驗。
用音樂完成人物複雜蛻變
與《娜塔莎、皮埃爾和1812年的大彗星》的部分取材不同,大劇院版音樂劇《戰爭與和平》嘗試以大製作整體展現這部鴻篇巨著,呈現出莊嚴厚重的氣質。
音樂劇要靠音樂講故事,旋律是否動聽、是否有記憶點,關係到作品的最終效果。音樂劇《戰爭與和平》作曲採用電影音樂的建制,以交響樂鋪底,運用管弦樂、俄羅斯民間音樂、流行音樂、搖滾音樂、電子音樂、Hip-Hop等元素,以現代而多元的音樂語言呈現豐富的音樂風格。表現戰爭場面時,宏大的管弦樂合奏充滿力量感與壓迫感,節奏強烈如波濤洶湧;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和平段落”中輕柔婉轉的弦樂與琴聲,悠揚如微風拂過心頭。
在音樂的塑造中,娜塔莎從天真爛漫到經歷生活錘煉,完成鮮明的變化和成長,她的唱段也隨着劇情發展不斷豐滿、成熟。前期娜塔莎的音樂動機多用跳躍的鋼琴和弦樂,後期則逐漸變得穩重。全劇倒數第二個唱段《你未曾離開》是娜塔莎在安德烈去世後的一首獨唱,曲調溫柔憂傷,唱出了娜塔莎對愛人的思念和她的蛻變。
皮埃爾在突然繼承父親的鉅額遺産後,成為上流社會議論的對象。他與僕人們合作的唱段《我只是一個私生子》,用輕鬆詼諧的旋律和編曲,反映周圍人、事、物的劇烈變化;《我就是一個多餘的人》也體現出他面對社會地位陡然變化時的糾結與迷茫。
劇中,安德烈承擔了大段的吟唱和咏嘆。親眼目睹戰友殉國後的唱段《犧牲》宏大磅礡,唱出他為祖國獻身的堅定決心;《我曾經憎惡的生活》則抒發着安德烈對和平生活的嚮往,體現他經歷戰爭後的思想變化。
舞&想象力兌現文學之妙
LED屏幕、激光燈、投影儀等技術手段與璀璨的吊燈、懸挂兩側的微縮星球、立柱等布景相配合,音樂劇《戰爭與和平》的舞&展現出虛實交融的氛圍,兼具現代感與古典美。
全劇開場,原著中一個不易被關注的情節在舞&上還原。小説裏,1805年俄法戰爭的戰場之上,兩軍對峙。這時的拿破侖卻優雅地吃着早餐,從容淡定地看著炮火連天的戰場,戰爭仿佛一場盛大的表演。音樂劇中,當大幕升起,拿破侖走上舞&,在&口一側安坐。侍從端上美食,餐盤蓋揭開,他開始優雅地進餐。與此同時,如同半個法貝熱彩蛋的半圓形穹頂,傾斜懸挂在舞&&央,一場俄國貴族舞會正在舉行。然而浮華之下暗潮洶湧,貴族生活大廈將傾,紙醉金迷的人們仿佛已是拿破侖的盤中餐。
近三小時的演出中,這一可以變換的球體始終是舞&主要視覺元素。隨着劇情變化,球體分裂、拼合,時而是宮殿的穹頂、花園的涼亭、氣派的宅院,時而是浩瀚無垠的星空、滿目瘡痍的戰場……全劇尾聲,分為幾瓣的球體終於合為一體,拼成一個蔚藍的地球,正如原著名字裏的“和平”,在俄語中並不是指寧靜生活,而是代表由地球構成的“世界”。世界與宇宙生生不息,如托爾斯泰所言:“只要生命還在,幸福便永存。”
追求通俗勿失雋永意蘊
近年來,經典文學改編成為戲劇界的“熱門操作”,這一趨勢體現齣戲劇重回文學傳統和精神內核的轉向。可以説,改編經典文學IP、以時下流行的藝術形式讓皇皇巨著被更多人看到,無疑是可貴的嘗試。雖然改編作品天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如何通過恰當的舞&手段,讓文本所具有的詩意、哲思與人文精神展翅飛翔,是改編創作面臨的考驗。
《戰爭與和平》是厚重的,如同該版音樂劇導演阿麗娜·切維克所説,故事中的個人悲劇因戰爭的殘酷現實而愈顯深重,但也正因如此,他們獲得了重生的契機和全新的生活方向,在痛苦與迷茫中拼命尋找通往內心與幸福的道路。因此,被化為舞&作品的《戰爭與和平》,相較於熱烈激昂的外放,更需要克制的分寸;除了有華麗震撼的舞美,更要有直擊內心的表達;可以追求朗朗上口和通俗易懂,但也不能放棄文學之美與雋永的意蘊;宏大場面固然能收穫一時的讚嘆,人文內涵精髓才能長久地激蕩人心。畢竟,托翁的如椽巨筆並不只想為後人講述愛情故事、往日風煙,甚至也不止於表現戰爭與和平本身。而後來的我們,多是抱着高山仰止的心態領會其中精妙,但也總要努力跋涉攀登,更不可停留於自我感動和自我滿足。唯有如此,方能搭建起那座連接文學與戲劇、過去與現在、經典與我們的橋梁。
作為恢宏壯麗的史詩級作品,《戰爭與和平》對歷史與命運的深刻思考、對人性與社會的深入描摹、對信仰與意義的深度探究,已無需贅述。這幅19世紀的俄國畫卷是那樣迷人,釋放出穿越時空的文學與思想之力。人們之所以反復閱讀經典,就是因為當我們陷入困境時,經典會擊碎時間,來到我們面前。交織苦難與幸福的《戰爭與和平》無疑是此類作品中的佼佼者。而在不斷的改編中,我們也反復確證着經典所具有的豐沛廣闊的開掘空間。每一次改編,都是不同藝術形式間的一次共舞,讓這些閃光的作品裙裾飛揚,躍動心頭。(鑫熒 供圖/國家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