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劇通過喜劇表達的方式,在真實的生活和鍍了金的記憶之間,尋找到一種微妙的平衡。圖為《小巷人家》劇照
最近,一部年代劇《小巷人家》很是讓人上頭。明明劇中儘是些吃飯、吵架、串門的瑣碎小事,卻看得人欲罷不能。除了成功的人物群像塑造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社會風貌的還原能力,《小巷人家》以幽默詼諧的敘事語言,為觀眾描繪出一個真實又熟悉的年代圖景,豆瓣8.2的開分成為今年口碑最佳年代劇,妥妥的爆款。
有網友評論,“因為《小巷人家》帶來的快樂,2024年似乎有了一個美好的尾聲”;也有人説,“莊家和林家的生活裏,有我們一路成長的影子”,優秀的喜劇年代劇給不同觀眾帶來的喜悅可見一斑。
為年代劇注入喜劇表達,似乎並非《小巷人家》一個孤例。它在前一段時間得到認可的幾部年代劇中均有所體現,在更久遠些的電視劇作品如《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父母愛情》等中,也有跡可循。喜劇表達能不能為年代劇這個老百姓喜聞樂見的電視劇賽道帶來新的附加值?伴隨着《小巷人家》的出圈,或將成為另一個出圈的藝術話題。
三場喜劇抓住觀眾
其實,這些年以來,“年代劇”早就形成一套固定的模式,想要抓人並不容易。憑什麼《小巷人家》能異軍突起,讓人看著看著嘴角上揚?上來三場令人捧腹的喜劇性場面裏或許藏着答案。
劇情開始於上世紀70年代末期,蘇州棉紡廠家屬區的一條小巷裏。原以為年代劇開端平平,誰知一上來就是場令人捧腹的喜劇。“你不給我分房子,我兒子就住在你家!”因為沒有自己的房子,棉紡廠女工宋瑩(蔣欣飾)大半夜抱着兒子林棟哲來到張書記的住處,敲開門後,二話不説把兒子塞在張書記手裏。在圍觀群眾驚愕的目光中,宋瑩頭也不回地走了。四五歲大的兒子林棟哲衝着張書記,奶聲奶氣地哭喊:“我爸爸給你搞到了電冰箱票,你不分給我家房,就是你欺負我媽,欺負我家!”
這一幕,直接將觀眾拉回1978年,中國開始改革開放之初。在國家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中,無數人的生活將要隨之發生改變。短短幾分鐘的這場戲,不僅交代了計劃經濟時代單位分房的時代背景,還把蔣欣飾演的宋瑩這個主人公既潑辣又柔軟的複雜個性勾勒了出來。她是棉紡廠的“鐵姑娘”,技術出眾任勞任怨,成家很久三口人還在擠集體宿舍。房子,對她來説太重要了。經此一鬧騰,宋瑩“刺頭”的名聲傳遍了全廠,但宋瑩不在乎。最終,她分到了房,卻失去了評先進的資格。但不要緊,丈夫林武峰(李光潔飾)體貼她,兒子懂事地用蠟筆給她畫了張“個人先進”證書,暖色調的喜劇氛圍凸顯着林宋之家的溫馨。
第二場喜劇發生在莊林兩家人之間。同樣分到房子的,還有廠裏的女工、莊家的大兒媳黃玲(閆妮飾)。宋瑩和黃玲就這樣成了鄰居。為省錢,兩人尋思在小院裏種蛇瓜來貼補家用。沒想到蛇瓜長勢太好,吃不過來,最後連送都送不出去。更好笑的是,“皮猴子”林棟哲將蛇瓜偽裝成蛇扔進教室,嚇得女同學慘叫,老師不得已叫來了家長,丟了面子的宋瑩決定用連吃一個月“蛇瓜”,給兒子來一次“觸及靈魂”的教育。蛇瓜不僅成了林棟哲的童年噩夢,莊家兩個孩子的荷包蛋也常要面臨被棟哲搶去的命運。
《小巷人家》的日子苦不苦?苦是肯定的。但充盈在每處細節裏的喜感,説明了物資匱乏的生活也能流出蜜來。不寬裕的物資條件,讓下館子吃碗麵也成了奢求,第三場喜劇就發生在莊家女兒生日時。為幫筱婷過生日,宋瑩想出了點子,請隔壁的母女二人和自己去松鶴樓吃麵。偷偷摸摸的舉動和筱婷的反常讓林棟哲看出了端倪,他一路跟蹤,發現了母親拋下自己吃獨食,大鬧飯館之餘他邊哭鼻子邊數落宋瑩“拋夫棄子”的場面,令人忍俊不禁。
人物是時代的一個縮影,作為創作的另一重鏡像,年代劇裏的女性形象也在通過喜劇表達,呈現出不同以往的個性。和《南來北往》裏姜妍飾演的姚玉玲廣受好評類似,《小巷人家》對宋瑩、黃玲等女性角色的塑造,也不再僅展現她們在面對生活困境時所表現出的忍耐、堅韌和無私奉獻的“悲情”一面,更着力於展現她們打破母職困境的透徹而豁達,揭示了女性形象在時代洪流中的自我覺醒。
以上三場衝突以喜劇的方式,既寫出了生活的難處,也寫出了難裏的小確幸。故事不懸浮,情感不浮誇,不僅跳出了以苦難或懷舊做濾鏡修飾的年代劇的固有套路,趣味性和生活性拉滿的同時,也描摹出中國人樂觀向上的精神內核。
喜劇表達提亮作品色調
細想之下,以喜劇表達創新年代劇敘事,其實在很早之前就潛伏在了中國電視劇的美學傳統之中。比較久遠的有《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空鏡子》《父母愛情》;比較近的有《父輩的榮耀》《南來北往》《小巷人家》。
年代劇通過喜劇元素的合理運用,能在一定程度消解其嚴肅和沉悶的氛圍,使這類通常有着宏大敘事目標的作品更有趣更接地氣。《小巷人家》用了很多喜劇元素去化解生活的苦:林棟哲的褲子一直都是破的,即便有新的,也是用莊圖南的褲子改的;莊筱婷的新衣服是拆了舊毛線織的,住的小閣樓是用舊木頭和舊玻璃硬是在逼仄的空間裏搭出來的。三個孩子賣牙膏皮、借小人書的日子雖清貧,但在他們的眼睛裏,看到的只有快樂,喜劇展現的是困境中的溫度。
其次,這些喜劇表達呈現出一個共同的特徵:導演並不刻意要把作品拍成一部喜劇,而是讓喜感在人物的言行舉止和生活細節中流淌出,通過幽默詼諧的配樂烘托出。一些幽默俏皮的橋段,往往是伴隨着人物弧光慢慢顯影的。作為現實題材的重要組成部分,年代劇自然不能回避現實社會中的矛盾和人生困境,而喜劇表達的加入,能恰到好處地避免作品滑入過度渲染苦難的“灰色空間”,從而讓作品的調子明亮。這也為現實題材創作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既展現矛盾衝突,又不放大矛盾衝突,在真實的生活和鍍了金的記憶之間,尋找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並行於以《人世間》為代表的經典年代劇風格,這種以喜劇書寫生活的方式,常常表現為高高舉起,又輕輕落下。喜感的增加不僅不會破壞年代劇的真實與厚重,還展現出了時代日常中的煙火氣,不刻板、不呆板,細節堆積起時光的流轉,特別生動好看。喜劇因素也為年代劇賦予新的生命力,更符合現代觀眾的審美和觀看習慣。它常能讓觀眾在觀劇時會心地笑。“救命,我大牙都要笑掉在《南來北往》這趟列車上……”當現代人看《南來北往》劇中綠皮車的狀況,看著硬座底下還躺着人,行李架上還挂着人,擠在車廂中間的大包小包,吸引着竊賊們的目光。物資富足的當代人,怎麼能想象出,物資匱乏的時代裏,人們還能具有獲得快樂的能力。
不過,年代劇的喜劇表達之高明,在於它不是為笑而笑,為搞笑而刻意去設計什麼段子,而需要精準捕捉到人物和生活的本質,巧妙地用喜劇表達去推進人物,搭建人物關係。
從《南來北往》不打不相識的師徒冤家,到《父輩的榮耀》林場顧長山家裏幾個孩子的雞飛狗跳,到《小巷人家》裏褲子一直都是破的林棟哲……喜劇效果拉滿之餘,過去年月緊迫的物質生活與富足的精神世界,好像因此而“活”了起來。這樣的“笑”與“甜”是那個年代特有的,是能讓70後、80後、90後看了又看,産生共鳴與回憶的,也是藏着當代人情緒出口的。
“越是渺小的事,越容易被時代抹平,但往往就是那些被抹平的渺小,能夠打動另一個時空的我們。”細想之下,《小巷人家》幾乎沒有什麼大起大落的故事,它不是用一個又一個狗血抓馬的戲劇衝突來吸引觀眾,而是真正捕捉到了藏在細碎日常下的真情實感,這種劇作往往更需要對人物進行極其細膩的描摹,畫出真實而動人的人物弧光,並將看似瑣碎的家長裏短、人情往來拍出韻味。這是極其需要創作技法與功底,以及對情感、人物的細膩感知的。
現代人生活壓力大,喜劇自然而然成了一種“剛需”。電視劇作為迎合大眾審美趣味的藝術形式,需要在娓娓道來中提升觀眾對生活的認知和審美,並帶來治愈的力量。喜劇表達作為更符合當代審美的方式,為年代劇邊界的突破呈現了另一種可能,因為唯有樂觀與勇氣是推動社會進步與創作最終能夠打動人的樸素情感。(陳熙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