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版和影版《三大隊》中分別飾演男主角的秦昊和張譯
2008年,非虛構作品《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上線,不僅激起網友的大量討論,更是被“萬人血書求拍電影”,從而成為各大影視公司爭相搶購的大IP。由此我們才能看到近期影版與劇版《三大隊》幾乎同時面世,而且兩個製作班底和演員陣容又都十分強大的盛況。
但從觀看效果來説,影版整體質量過硬,但仍然有些平淡;劇版高開低走,屬於比較失敗的魔改。可以説,兩個版本都沒能將原作故事的跨媒介改編潛力完全挖掘出來。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難得的影視改編IP
《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被各大影視公司青睞,首先源自故事蘊含着難得的悲壯之美。
罪犯沒有全部歸案,辦案的三大隊卻被解散,辦案人員還面臨牢獄之災,這本身就具有很強的悲劇性。故事中蘊含的漫長時間更是加劇了悲劇感。一個案件12年才被偵破,辦案的刑偵隊長坐了8年牢,出獄後又過了4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只為追尋兇手。但這個悲劇故事帶給讀者的審美感受並不是悲慘,而是悲壯。雖然悲慘和悲壯都涉及悲傷和痛苦,但悲慘只能讓人感受到悲哀和絕望,悲壯則是一種崇高的情感表達,它通常涉及到英勇、壯烈或莊嚴的情境。這種情感能夠激發人的內在生命力量,使人們感受到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主角程兵不向命運屈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和對正義的信仰顯然更接近悲壯之美。這也是整個故事的靈魂,讓讀者深深感動和共鳴之所在。文學和影視史上表現悲壯之美的佳作數不勝數,而且都能産生強烈的觀眾感召力。這個原作故事中的悲壯之美如果表現得力,就會成就出新的優秀作品。
其次,這個故事的非虛構性和故事梗概特徵對跨媒介改編極為有利。
原作作為非虛構故事,其中的時間、地點、人物和事件都紮實可信,為改編提供了非常堅實的事實基礎。著名作家路遙曾説過,故事作家可以自己編,但生活卻不能編。對創作者來説,“佔有的生活越充分,表現生活就越自信,自由度也就會越大”。這個故事的非虛構性可以説就為後來的跨媒介改編提供了最寶貴的生活。而且整個故事時間跨度將近12年,但故事原作卻只有9000多字,可以説僅僅提供了一個故事內容梗概。與很多小説改編影視劇相比,文字媒介所帶來的文學性對跨媒介改編的影響非常小,這就使得無論影版還是劇版,反而都能夠充分發掘出各自的媒介優勢來大展身手。
略顯平淡的影版《三大隊》
影版《三大隊》整體結構非常嚴謹,這也是它質量保證的基礎。作品總時長125分鐘,嚴格按照建制、複雜情節、發展情節和高潮四幕結構編寫劇本。建制部分為電影前40分鐘,交代了探案,誤殺嫌疑人,入獄到出獄,情節緊湊。複雜情節部分以20分鐘在情感上着力,將程兵出獄後見隊友,祭拜師傅,到最終決定繼續追蹤二勇的心路歷程作為表達重點,讓觀眾與他之間的情感紐帶建立起來。發展部分通常是所有劇作的重點部分,要展現主要人物如何一步步解決問題,影版這個部分持續50分鐘。到了高潮部分,程兵最終協助警察抓住了二勇,影片以一種惆悵的情緒結束全片,讓觀眾充滿了感概。
而影版最終的呈現略為平淡,主要問題就是出在第三部分,即發展情節上。
原作中程兵的打工地點集中在湖南、四川、重慶和貴州一帶,這一方面與逃犯是四川籍有關,另外逃犯在這些多山和欠發達地區也容易躲藏。如果沿用原作的地點作為影版的選擇,不僅十分合情合理,而且將地點集中一些也便於敘事展開。但影版卻將東北、廣東、西雙版納等地紛紛納入劇本中,不僅不符合追凶事實,而且佔用影片時長又着墨不多,反而讓電影如流水賬一般平淡。
與此同時,原作中提到,逃犯在12年來也是想盡辦法四處躲藏和打工。他頻繁更換工作,程兵幹過的工作他都幹過,但從不敢長做,更不敢在工作中冒頭,只要稍有風聲,就會果斷逃竄。程兵與逃犯甚至出現過在同一家公司,他離職的那天,正是程兵得到線索前往入職的那天。這種東躲西藏不僅十分符合逃犯的生存狀態,而且也展示了程兵高超的偵察和追蹤能力。這麼好的素材,影版卻棄而不用,而是讓逃犯在整個追捕過程中完全不出現,沒能將追兇警察與逃犯之間的“較量”充分展現出來。觀眾的觀影樂趣由此大為減少。
實際上,現實主義與觀影樂趣本來就不是對立的關係。2018年的《我不是藥神》中,電影前半段夜店橋段的性感元素、砸賣假藥場橋段的狂歡元素、追逐黃毛橋段的動作元素、會見牧師橋段的喜劇元素等,這些類型愉悅元素如在現實題材上點綴着的糖豆,讓觀眾在緊張和松弛之間獲得了某種平衡,對《我不是藥神》的最終成功功不可沒。《三大隊》影版的追兇過程其實也可以在類型愉悅元素上多下點功夫,將程兵和隊友們與逃犯之間的鬥智鬥勇以更戲劇性的形式進行呈現,為整個影片的觀眾吸引力助力。
魔改失敗的劇版《三大隊》
相對影版來説,劇版《三大隊》改編實際上難度更大一些。相對原作的故事梗概特徵,影版可以在原作的主線情節下填充細節,使得整個情節發展基本忠實於原作。而劇版因為時長的原因,不僅要增加大量的追兇故事,而且還必須豐富人物形象和相互關係,幾乎可以説是重新創作。
但無論如何重新創作,原作主人公身上的悲壯之美絕對應該是表達的重中之重。
從追兇故事來説,原作中的時間、地點和追捕過程都為主人公的悲壯之美服務,本身也都有嚴密的邏輯性,劇版首先應該充分地利用。但劇版卻完全拋開了原作故事,一味追求案情發展的奇觀性。劇集從逃犯選擇盜竊價值連城的玉石事件開始,就進入魔改狀態,後面只能是一魔再魔。因為從邏輯上來説,一個東躲西藏的逃犯怎麼可能將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石作為作案目標?這樣的贓物一則不好出手,二則容易暴露自己的逃犯身份。編劇最後竟然都不知道如何安置這塊玉石,乾脆讓它憑空消失。
從豐富人物形象和關係來看,劇版意識到需要豐富逃犯形象,但豐富得並不合適。原作故事的悲壯之美只能屬於主人公程兵,逃犯可以作為一個強大對手存在,不斷給程兵的追捕帶來困難,但絕不能對他進行人性化塑造。劇版中不僅將他過於人性化,劇集最後一集用很長篇幅讓逃犯講述自己的經歷更是離譜。尤其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劇作還讓大勇母親、侄女與程兵之間産生大量情感戲,這不僅削弱了程兵身上所攜帶的悲壯之美,更會讓觀眾産生強烈的情感不適。
必須承認的是,與電影相比,電視劇的創作與觀看都更強調日常性,如何通過日常性展現悲壯之美,的確是對創作者的考驗。其實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原作中的漫長時間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可以表現人物在時代大潮中的人生況味。就如2023年大火的《漫長的季節》一樣,表層寫案情,深層卻是寫時代,寫生活,寫小人物。但因為前文所分析的劇情和人物魔改,劇版沒能如《漫》那樣耐心地去挖掘時代、生活和小人物這些本來屬於劇版的優勢內容。原作中其實有很多有血有肉的人物細節都可以給劇版帶來靈感,可惜偏偏被劇版創作者輕易放過。如程兵幹了那麼多工作,接觸了那麼多人,他的這些經歷本身就是生活。程兵入獄前與妻子離婚,後來破案後又與前妻復婚,從此過着平靜的生活,甚至拒絕接受採訪。從離婚到復婚,這中間主人公又經歷怎樣的情感歷程等等。
正如本文開頭所説,《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為電影和電視劇發揮各自媒介優勢提供了充分的空間,堪稱優質IP。然而,跨媒介改編是一項艱苦的工作,既要對原作IP有深入的研究,挖掘出它的真正魅力所在,更需要對本媒介有充分的自覺,將原作魅力與自身媒介優勢結合起來,才能成就一部真正的佳作。在IP改編日益成為影視創作顯流的今天,《三大隊》的跨媒介改編遺憾可以給其他創作者帶來很多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