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過憤怒的海》熱映 導演曹保平:這絕不是簡單的復仇爽片-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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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12/05 09:03:55
來源:北京青年報

《涉過憤怒的海》熱映 導演曹保平:這絕不是簡單的復仇爽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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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曹保平導演看來,真正的好電影,不在於核心表達了什麼,因為像愛、死亡、背叛等等主題,每個電影都有這樣的方向,“更好的電影是在電影敘事的過程中,不斷地給你刺激、給你發現,讓你從各個層面發現它有不一樣的地方。我覺得好電影是在做這樣的工作。”

  曹保平的創作也始終堅持這一方向,等待四年。曹保平導演“灼心”系列最新力作《涉過憤怒的海》於11月25日上映,目前票房已破4億。影片以一樁少女被害兇案為引,剖開兩組家庭背後隱藏的暗黑人性,善惡之間充斥着罪與罰、愛與恨的靈魂叩問。曹保平&&,《涉過憤怒的海》絕不是一部簡單的復仇爽片,雖然電影中有激烈的情節和視覺刺激的場面,但他還是希望從嫌疑人和被害人兩個家庭的親子關係,去深入探討原生家庭的愛與罪,試圖挖掘更多複雜的人性可能。

  高於原生家庭的討論維度 呈現社會的複雜性

  電影《涉過憤怒的海》根據同名小説改編,但原小説沒有涉及到對於原生家庭問題的討論,書中的父親老金和女兒娜娜是正常的父女關係,小説主要講的是父親去尋找殺害女兒的兇手的過程。曹保平説:“我們當然可以將這個片子處理成純粹的動作類型商業片,呈現一個尋找兇手的追逐的過程,但如果只是這樣的處理的話,我個人還是不太能滿足,所以就思考怎麼能在片子中注入一些生命。”

  於是,從 “確定你表達的是什麼”入手,曹保平認為電影在探討親子關係或者是原生家庭教育的角度,還存在很大解讀空間,“影片中不僅有老金和娜娜的父女關係,還有景嵐和苗苗的母子關係。除此之外,原生家庭是個比較普遍的話題,能給人帶來更多的思考,將影片的社會意義和作品意義上開掘到更深、更有意思的地方。高於原生家庭的討論維度,呈現社會的複雜性。”

  曹保平&&,《涉過憤怒的海》和他之前的《狗十三》,在根兒上是一樣的東西,都是關於原生家庭的討論。“但《狗十三》中對於原生家庭的呈現是比較正面的,而《涉過憤怒的海》中,原生家庭這個話題只是建立老金和娜娜父女關係的紐帶,但它的維度遠遠不止於此,我想呈現的其實是社會問題以及它的複雜性,這是我在這個片子裏的野心。”

  在曹保平看來,只有當一部電影能夠開掘出更加飽滿的社會意義和思想性時,這部作品的表達才是十全十美的,“關於原生家庭的探討只是這部電影的一個引子、一條線索,設置多維度的關係,其實就是希望在這個電影強情節、快節奏的劇情片的背景下,注入更多思想、社會價值和可以供大家探討的問題,使這個故事變得飽滿、有價值,值得回味和思考。”

  原生家庭的教育問題 “養而不教”是那代人的共性

  談及片中四個主要人物,曹保平形容老金是“軸”,很“自我”; 景嵐是“縱容”的“縱”,是溺愛或者説是無節制的母愛;金麗娜是“虐”或者“慘”;李苗苗是“橫”,也可以説他是“獨”、“惡”或者“冷酷”。

  曹保平認為老金對於女兒的愛,不是真正意義上發乎於情感、發乎於自己內心強烈感受的愛,他對女兒的愛是基於倫理和血緣上的愛。所以女兒説想去日本留學,老金就去遠海捕魚,哪怕會出危險也要想辦法去掙這筆錢。“但發乎於真情實感的父親之於女兒的愛,是需要相互給予和長年積累才能形成的,這種愛也就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愛。我想呈現的就是這種需要長期積累、真正意義上的父女之愛的缺失。”

  老金與娜娜父女缺失真正的愛,這導致很多時候老金會抽離出來,變得很陌生。比如他到日本處理女兒去世的事情時,腦子裏有時候會想到自己那四五十條船怎麼辦?自己對女兒的死似乎沒有那麼強烈的痛。“所以,當他知道女兒去世之後,他第一時間的感受是自己的財産受到了損害,而不是發自於內心的我女兒死了的那樣一種愛。某種意義上,老金心中這兩個概念是混淆在一起的。再比如有一場戲,是老金看到女兒的屍體轉而吐了出來。因為對於當時的他而言,第一眼看到的只是屍體,而不是女兒,嘔吐是普通人看到一具屍體以後正常的生理的反應,這種生理反應其實也是陌生化的抽離。”

  在這樣的原生家庭中,娜娜因為長期缺愛形成“邊緣障礙型人格”,“這個女孩最後的悲劇溯源到根上,其實就是老金對女兒錯位的愛,女兒缺失長期形成的、發乎於內心的、真正意義上的愛。”

  至於景嵐與李苗苗這對母子,曹保平認為景嵐不瘋狂,她是一個很極致、內心很強大的女人,不管是從她的家庭背景還是社會經歷來説都是。雖然她是一個為了目標可以不擇手段的人,但她很理性,頭腦清楚,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包括她和老金的第一場戲,她以那樣一個姿態出現在車裏,而且直言不諱地&&自己是李苗苗的媽媽,這種行事方式也能表現出她內心的強大。但是對於她而言,護子之心是勝於一切的,就像電影中的那句&詞:“你就當碰上只母狼,逼急了我是要見血的。”

  對兒子李苗苗的“反社會人格”,景嵐一開始是拒不承認這個問題的,由此她和前夫李烈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糟糕。後來她雖然意識到了李苗苗的問題,但她是一個如此決絕的、強大的女性,又有那麼優越的社會背景,肯定是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面對這樣的事的,所以,只能用善後的辦法。總之,景嵐是一個比較掙扎和比較矛盾的人,她很清楚地知道李苗苗的惡,但是,對於這個惡又束手無策,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依靠她的經濟能力或者權力盡量去替兒子彌補這些過錯。

  在這樣的家庭中,李苗苗成為了“反社會人格”,他知道怎麼去利用別人,但他沒有一點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而娜娜“邊緣障礙型人格”的極度呈現就是索愛,因為缺失的太多了,所以永遠覺得如果別人沒有給她100%的愛,她會不安全。“李苗苗和金麗娜恰恰是‘反社會人格’和‘邊緣障礙型人格’的碰撞,兩人在一起一定會導致一個無法避免的極端悲劇。這兩個病態的人在一起,傷害將是原子彈一般,爆炸性的。”

  老金和景嵐這兩個家庭雖然有完全不同的家庭背景和社會地位,但在曹保平看來,他們這代人對世界的認知,以及人生觀和價值觀是有趨同之處的。“那一代中國人受教育程度相對較低,因此,他們對於人生和對世界的認知,也就局限在一個小的範圍裏。一個人的成長經歷和人生觀,在某種意義上是他施予他的子女和後代的一面鏡子,他會將自認為正確的經驗、方法施予下一代,所以,他們對於孩子的教育在某種意義上是類同的。我認為他們不是主觀上的‘養而不教’,因為他們並沒有認識到什麼是‘養而不教’,他們沒有教育的概念,‘養’和‘教’對他們而言是一體的,他們覺得自己都做到了。我們現在經常説‘愛的教育’,他們那時候是缺乏的,所以老金和景嵐在某種程度上也體現了他們那一代人的共性。”

  在曹保平看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當父母,“孩子沒有機會選擇父母,可能也無法選擇自己能否原諒父母。關於原生家庭傷害和原諒的問題,我覺得傷害是必然存在的,但是原不原諒是因個體而異,這與一個人的性格和成長經歷等等都有關係。它不是一個必然的死結,我覺得有一些原生家庭的扣是可以解開的,但也有些可能終其一生都解不開這個扣。”

  現實主義的創作 要離現實越遠越好

  曹保平説自己對於原生家庭的感受是很強烈的,一方面,曹保平認為生活中有着無數這樣的例子,“這是生活施予你的,是進到你骨子裏的像血液一樣的東西。這是一種日積月累的過程,會影響你的創作。”而另一方面,曹保平認為現實主義的創作離現實越遠越好,這樣才能達到你想要的最好的高度。“在我的創作中,很少會把現實中的某一件事原封不動地搬過來,或者稍作喬裝打扮,然後變成一個新的。”

  曹保平認為創作和生活永遠是兩回事,“我覺得真正好的創作其實是和生活沒有關係的,是在創作本體中尋找或者開闢出自己想要表達和想要達到的東西。生活對於創作的作用其實是在骨子裏的,把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搬移到你的創作中白描下來,一定不會是好作品,好作品一定是反哺生活的。”

  曹保平舉例説,藝術也好、創作也好,本質上是一門手藝。“手藝不是説你砍一截樹帶回來放在那就行,它需要精心打磨,你要用各種各樣的工具把它做成一個東西,這個過程其實很像創作的過程。手藝涵蓋的東西非常多,包括你的知識積累、人生觀、世界觀以及審美。審美源於你對大量的作品的閱讀和感受,在這個基礎上,你才可能創造出一個能稱之為藝術或者作品的東西。”

  所有的情緒 碰撞到了極致就是瘋狂

  作為華語犯罪類型電影領軍人物,曹保平之前的《李米的猜想》《烈日灼心》《追兇者也》等作品,從現實主義出發,逼近角色審視其生存狀態,在痛苦絕境中迸現出人性本真。這令曹保平的電影呈現出冷峻與熾熱共存、戲劇與平實互生的奇觀生態,形成自己獨樹一幟的氣質類型。

  每一次拍攝,對曹保平來説都是一場貪婪的創作之旅。曹保平袒露“自己有極端的製作嗜好”,紮實生動的故事文本、細膩真實的表演情緒、嚴格周密的實景拍攝,每一步都力求“狠”到極致,迸發出濃烈的生命力,讓觀眾感受到狂風暴雨般的情緒力量。

  在《涉過憤怒的海》拍攝片場,曹保平更是處處追求極致,親自上漁船實景拍攝,暈船也堅持全程;為了逼真拍攝玩命,演員黃渤和張宥浩在片中迎着地鐵追逐的一場戲,是真的地鐵迎面開來,曹保平還覺得“50邁”有些慢,讓司機再開快些,張宥浩説最近的時候感覺自己距離地鐵就三四米。曹保平對表演上的把控細節要到達每一個表情,面對影帝黃渤,導演也會細摳其&詞表情的銜接節奏,稱“表情也是詞”。

  曹保平被稱為“NG狂人”,永遠在提更高的要求,50米高空9次NG,水中拍攝一鏡8條,海上1鏡拍攝3天……對於曹保平“瘋狂極限”的拍攝操作,黃渤調侃説“導演有時候不近常理與人情”,但正因此,黃渤對其大加讚賞,“只有這種貪婪,才能讓曹保平成為中國電影裏的一匹狼,起碼有十個像曹保平這樣的導演,中國電影類型才會足夠的夯實和豐富。”

  曹保平創作的“瘋狂與狠勁兒”,也感染着每一位演員,對於演員們的極致表演,曹保平&&非常滿意,“所有的情緒碰撞,到了極致就是瘋狂。”

  導演很重要的一個工作 是找到對的人

  曹保平的《烈日灼心》曾誕生了三位影帝:鄧超、段奕宏、郭濤三人同時斬獲上影節影帝殊榮,成為中國電影的一段佳話,而這顯然離不開曹保平對演員表演的“苛求”。

  曹保平認為導演很重要的一個工作,就是找到對的人,談及《涉過憤怒的海》的幾位演員,曹保平評價説黃渤的外形可塑性很高,表現力也很強,“之前《烈日灼心》的時候我也有找過黃渤,讓他演其中一個角色,但是很遺憾由於檔期問題沒能合作,所以,這次我們很早就聊這事了。黃渤現在還是一個很拼的人,不管是在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這一點對於很多功成名就的人來説比較難做到,但是黃渤現在還是一個很能衝、很能拼的狀態,這個戲適合他。”

  曹保平説:“對於演員而言,比較難的就是他是否願意把自己交給導演。”讓他高興的是,拍攝《涉過憤怒的海》,黃渤和周迅都給與了曹保平足夠充分的信任。

  《涉過憤怒的海》是曹保平和周迅繼《李米的猜想》之後的二度合作,曹保平稱讚周迅是很拼的演員。“比如有一場她在水下的戲,她其實非常害怕,最後還是成功克服了對海水的恐懼。還有一場戲是黃渤在海邊石子地上拖着周迅走,這是周迅要求的,那條一遍一遍地拍,她的背被劃傷得特別厲害。”

  對於金麗娜和李苗苗這兩個角色,曹保平認為演員需要表演的能力,要具備表演的寬容度,周依然和張宥浩兩位演員完成得很好,“有很多戲很難拍,拍得也很辛苦。比如周依然拍那場屍體的戲,光化粧就化了好幾個小時,因為她要化全身的死粧,那個樣子把她自己也嚇到了,還要在那裏躺一天,挺不容易的。張宥浩也是,他的動作戲,還有很多比較極致的戲,都完成得很好,他演的李苗苗這個角色需要一點點的扭曲和神經質。”

  曹保平認為片中的每個人物都是一個比較龐大的複合體,如何把這個龐大的複合體裏面細微的層面呈現出來,而不會把觀眾帶偏了,這其實是比較棘手的問題。而演員的完成程度,顯然事關重要。

  “天上下魚”是最初設計的 而蜻蜓則是意外彩蛋

  藝術電影通常關照內心,希望是有思想有靈魂的表達;而劇情片、類型片則主要面對觀眾和市場,曹保平説自己一直在做嘗試,希望他的類型片中有不同風格的雜糅。“比如我做一個懸疑加警匪片,大的形狀是懸疑和警匪,小的地方又要能找到你想要的表達。我希望在我所有的電影裏都有一個支撐,能夠有不同的表達,而不是一個簡單的類型片。”

  在《涉過憤怒的海》中,夢境的隱喻與視覺呈現就是曹保平追求藝術表達的一個表現。曹保平認為夢是最具備隱喻性的一種工具和載體,老金被吊在橋上的鏡頭,其實就是娜娜心中她和老金的關係呈現。“其實可以吊在任何地方,之所以選擇了那裏,是因為我們在海邊的時候正好看到了無數個那樣的架子,它需要運輸從海裏打撈出來的海帶,架子很高,下面是海面,很壯觀、能夠帶來很強的視覺衝擊。”

  “天上下魚”的場景給與觀眾視覺衝擊很大,曹保平説做這場戲的時候預設的體量比較大,“這部電影是一個充滿商業氣質的劇情片,是需要一些視覺衝擊力的。對於我而言,這些視覺設計需要和情節人物完美統一在一起,所以,我們就在劇本寫作的過程中設計了這樣一個橋段。因為天上下魚,魚鋪滿路面車輛會打滑,這可能會是最後導致三個車相撞的原因。從功能性的角度來講,這一段就能營造第二幕的高潮。”

  而在李烈和老金最後在船上的那場戲中,有非常多的蜻蜓飛來飛去,曹保平説一開始在劇本上其實是沒有這個設定的,但是拍攝那天,海上的霧很大,到下午四五點時,蜻蜓就開始在海面上聚集,不斷在鏡頭前飛來飛去。“再加上霧茫茫的海面,灰色的天空,色調以及畫面呈現的味道特別符合李烈在那一刻狂迷的心理狀態。這其實存在畫面前後不接的問題,但是因為它太有意義了,不容易碰到,所以我們還是決定把這個場景搶下來,後期又用 CG 做了一部分補充。這也算是一個天賜的意外彩蛋吧,這個細節帶來的壓抑感能非常直接地傳遞給我們。”

  曹保平的電影總被認為“狠”、“後勁兒大”,曹保平説自己其實並不在意它敘事的強烈性和衝突的激烈性。但是,希望它真實,會有強烈的現實感在裏面,“這就需要在一個高度假定的敘事範疇裏,還原或者説力圖模擬出一種極度的真實。另外,要求演員表演達到一種自然主義的狀態,在一定程度上來平衡劇情片在高度敘事下可能産生的虛假。”

  在曹保平看來,電影是需要多樣性的,一直以來,電影都有一種激蕩人心、讓人在其中感受到狂風暴雨一般的情緒的力量,“我們也需要這種電影的存在,但是,這種類型的電影好像越來越不常見了,所以,我希望能夠有這樣一部電影被喜歡。”

  文/記者 張嘉 供圖/伯樂

【糾錯】 【責任編輯:蘇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