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劇熱裏説新生 請耀眼地活在當下-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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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11/10 10:03:32
來源:北京青年報

重生劇熱裏説新生 請耀眼地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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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於裏

  備受關注的重生劇《寧安如夢》11月7日終於空降播出。而前幾日,改編自知乎原創小説《洗鉛華》的重生劇《為有暗香來》剛剛落下帷幕。《洗鉛華》是“知乎三大虐文”之一。它是一部書穿+重生題材作品:女主人公在閱讀一部小説時,穿越到書中的惡毒女配身上。為了規避重復惡毒女配的悲慘命運,女主人公打算“改邪歸正”,作為一個好人重新活一次。《為有暗香來》在大結局之前大抵按照重生的路徑行進,最後一集突然變成“夢一場”,遭到觀眾瘋狂吐槽。

  不論如何,“重生”題材正成為熒屏熱點,也是東亞影視圈的一個創作趨勢:去年頗為出圈的國産劇《開端》,是無限流重生劇;日韓也都推出爆款重生劇:去年播出的韓劇《財閥家的小兒子》掀起追劇熱潮,今年播出的日劇《重啟人生》獲得很高的評價。

  雖然都是重生題材,但它們在形態上往往存在很大的不同,因為重生題材存在多種敘事面向。本文將其大致歸類為時間循環型、復仇型、規避型、宿命型與補償型——不同的敘事面向各有特色,也各有短板。無論重生題材訴説怎樣的故事,我們都該明白:人生不會有所謂的“重生”,但人生的每一刻都可以是我們的“新生”。

  從穿越到重生

  走在時間的分岔路口

  觀眾對於“穿越”題材並不陌生,重生只是穿越之下的一個子類型。從本質上説,穿越是打破線性時間理念的一種敘事。在人們的普遍認知中,時間是以線性的方式流動的,一個人無法兩次踏進同一個河流;人無法回到過去,也不能快進到未來。

  而在穿越的邏輯裏,時間的線性被打破,它可以是扭曲的、分叉的、倒轉的、躍進的。這種時間觀念主導的自然是不同形態的創作。美國當代知名電影理論家大衛·波德維爾借用博爾赫斯的小説《小徑分岔的花園》,將這種敘事模式稱為“分岔路徑敘事”:任何一個時間節點都有可能延伸出多種時間路線,衍生多種故事版本。

  所以,穿越題材中,可以穿越到古代,比如《宮鎖心玉》《步步驚心》;可以穿越到父母的青春年代,比如《乘風破浪》《你好,李煥英》;可以穿越到自己的少年時期,比如《夏洛特煩惱》《一閃一閃亮星星》;可以穿越到某個平行時空,比如《天才基本法》《超時空大玩家》;可以穿越到某個未來時空,比如《慶餘年》……

  穿越後,主人公可能穿越到某個與自己完全不相關的人物身上,比如《步步驚心》《慶餘年》《田耕紀》;也可以保持原來的身份,比如《你好,李煥英》。若保留原來的身份,那麼主人公可以是回到自己的“過去”,比如《夏洛特煩惱》;也可以成為過去歷史的“局外人”(自己還沒出生),比如《乘風破浪》……

  而無論如何穿越,主人公均攜帶前世的記憶。這是一種巨大的信息優勢,主人公是否能夠憑藉優勢活出不一樣的人生,是穿越作品的一大懸念。

  重生是在穿越的大前提下,具有更多約束性前提的創作。首先,重生中的主人公一般已經死去,或者瀕臨死亡——只有當死亡降臨,才有所謂的“重生”。其次,重生是主人公原來人生的“重來”,即主人公重生後只能成為自己——主要是“過去的自己”,比如《重啟人生》;抑或“魂穿”到原來人生時空中的其他人身上,比如《財閥家的小兒子》……

  概言之,穿越是一個人去過不同的人生,這個人生可以是別人的,也可以是自己的;重生則是一個人對原有人生的重新來過:這往往基於對原有人生的不平、怨恨、遺憾、愧疚等情緒,經由重生前後的人生對比産生戲劇張力,引發省思與討論。

  時間循環型重生

  永不屈服的西西弗斯

  重生主題創作中,我們最為熟悉的要屬“時間循環”。“時間循環”已是經典的創作主題,也誕生不少知名作品,比如《羅拉快跑》《恐怖游輪》《源代碼》《明日邊緣》,也包括去年的《開端》。

  在這些作品中,主人公們以每一次死亡為節點,進入一次又一次的循環中。主人公往往需要在非常緊迫的時間內,完成阻止死亡發生的任務,才能最終走出循環的怪圈和死亡的終局。

  比如《源代碼》中,主人公所在的列車會發生爆炸。每一次爆炸後,他都會回到爆炸前的最後8分鐘,他必須在8分鐘的時間內爭分奪秒找出元兇;《開端》中,男女主人公搭乘一輛註定會爆炸的公交車,只要睡着或死去,他們就會在公交車上時間循環,每次循環都會提前一分鐘,主人公奮力找尋爆炸的原因,以拯救全車人的性命……

  不斷循環的時間、走不出的死亡迷宮,讓主人公猶如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在很多個即將達到頂峰的時刻功虧一簣。但一次次的重生、不厭其煩的重來、分秒必爭的抗爭,也彰顯了一個人是可以被毀滅,但不可被打敗的。在對抗死亡之時,“永不屈服的西西弗斯”所彰顯出來的智慧、勇敢與團結,是時間循環型重生創作所要凸顯與謳歌的。

  值得一提的是,時間循環本身帶有強烈的游戲感,觀眾代入感極強地在每一次循環中參與“闖關”。闖關本身亦是懸疑解密的過程,主人公必須偵破死亡何以降臨,找出元兇究竟是誰,他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電影限於篇幅,對此的呈現往往較為簡略,劇集則有更大的發揮空間。《開端》經由公交車上幾個普通乘客的“流調”,讓觀眾看到底層蕓蕓眾生的甘苦生活;也經由一個女孩的悲劇顯現女性的生存困境與網暴之害,豐富了這一主題的表達空間。

  復仇型重生

  爽感雖管用但廉價

  在網文時代,復仇型的重生創作蔚為壯觀。復仇型的重生,幾乎都是“冤屈者的復仇”。主人公的第一世中,不論他身份是高貴還是低賤,他的人生都遭到某種戕害,並造成他最終的死亡。當主人公意識到這一切時,死亡已經降臨。他無力回天,所以心懷詛咒與怨恨,永不瞑目。

  意外重生後——比如回到N年前、回到被陷害的起點,復仇主導他的行事動機,他要拆穿所有陷害他的小人的陰謀,要對小人以暴制暴、以牙還牙,要奪回原本屬於他的一切。這一類型的網文裏有不少熱門作品,比如《庶女有毒》《重生之將門毒後》《重生之錦瑟為嫁》《春日宴》等。這其中,《庶女有毒》曾被改編為《錦繡未央》。遺憾的是,重生的設定消失不見,復仇的快感有所削弱,瑪麗蘇氣質得到強化。

  去年紅極一時的《財閥家的小兒子》,被戲稱是晉江文學城重生文的融梗之作。韓國相對寬鬆的創作氛圍,讓這部作品較好還原出復仇型重生的氣質。宋仲基飾演的尹炫優,第一世是財閥家的打工仔,做牛做馬、點頭哈腰,忠誠得像是財閥集團的一條狗。縱然如此,當被敲骨吸髓利用完,他還是被財閥集團像丟棄一隻用臟的白手套一樣拋棄,在異國他鄉被財閥集團派出的人殺害。尹炫優心懷怨恨死去,卻意外回到1987年,重生為財閥家的小兒子。他開始高燃高嗨的復仇之旅,與財閥集團的人鬥智鬥勇,最終買下財閥集團,對殺害自己的人實現復仇。

  復仇型重生文的爽感,來自於第一世與重生後的第二世的強烈對比。主人公掌握了第一世的重要信息,規避掉那些栽贓陷害,抓住每一次財富躍升的機會,把小人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佛來斬佛,魔來斬魔,一路開挂。第一世有多“恨”,重生後的第二世就有多“解恨”,爽感也就有多強烈。

  只不過,復仇型重生的爽感,也會被批評家詬病為“廉價”:它是意淫,是弱者的白日夢;它不是訴諸改變造成悲劇發生的不合理結構,而是成為結構中的強者,繼續奉行恃強凌弱、以暴制暴的邏輯。譬如《財閥家的小兒子》絲毫沒有觸碰到悲劇的癥結——財閥資本主義制度。相反,經由對財閥集團創始人陳養喆的“美化”,《財閥家的小兒子》向財閥制度雙膝下跪。

  由此,復仇型重生爽感十足,很受觀眾喜愛,但作品的思想格調並不高。

  規避型重生

  惡人的醒悟與共情的難度

  由於國內網文創作高度發達、高度成熟,競爭也非常殘酷,復仇型重生網文已經被寫濫。不少網文創作者另辟蹊徑,讓遭遇惡報的惡人重生。改編為《為有暗香來》的《洗鉛華》,以及改編成《寧安如夢》的《坤寧》,均屬於這一類別。

  在《為有暗香來》中,周也飾演的華淺,在第一世是個惡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華淺的父親貪名逐利、利欲熏心,到頭來,華家惡有惡報,一個大家族土崩瓦解,一眾親人死在亂棍之下……在臨死前,有一個聲音問道:“如果人生重來一次,你會做出改變嗎?”華淺回答:“我會”。一覺醒來,她回到兩年之前。

  規避型重生,説的正是惡人的悔恨。當惡人的人生重來,他如何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只不過,惡人重生天然帶有一個局限性,即觀眾對於主人公存在代入與共情的障礙。哪怕惡人重生往往會有書穿的前提,為觀眾帶來間離效應,以提醒觀眾穿越的人並非原本的作惡之人,但觀眾樸素的正義感註定了作惡之人很難有良好的觀眾緣。如果創作者將惡人“洗白”,比如“惡人”原來不是惡人云雲,又有損規避型重生的創作初衷。

  惡人重生還天然帶有戲劇上的難度。當惡人要做個好人時,那麼,第二世由誰來扮演“惡人”,從而形成善與惡的戲劇衝突?《為有暗香來》只能有些尷尬地將第一世的受害者牧遙,變成第二世的作惡之人——顛倒善惡、左支右絀。

  《為有暗香來》由此給觀眾帶來矛盾的觀感。觀眾既想代入華淺,有時又想抽離,觀眾時而能獲得微薄的爽感,更多時候只感覺到“做個好人真難”的沮喪……到最後,劇情只能依靠“一女多男”支撐熱度,惡女重生硬生生變成瑪麗蘇多角戀。固然惡女重生的網文熱度不低,但《為有暗香來》提醒了這一類型的作品存在“阿喀琉斯之踵”。

  宿命型重生

  個體在命運面前的無能為力

  重生題材的爽感,根本上來源於主人公掌握了第一世的信息,因此在第二世便擁有他人所不具備的優勢。就比如《慶餘年》中熱血沸騰的一幕,是范閒在遭遇陷害時,將李白、李煜、李清照、蘇軾、白居易、辛棄疾等的名詩名句一一背出,不僅反敗為勝,還大放異彩、名揚天下。

  然而,在宿命論的視角裏,重生後真的能一爽到底,並改變命運的軌跡嗎?如果主人公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延伸出多個分叉路口,他在第二世選擇另一個路口,又如何確保之後的人生路徑與原來一模一樣?進而言之,哪怕人生有無數個分叉路口,就像迷宮裏有縱橫交錯的路徑,又有誰能確保人生的最終走向不是殊途同歸——如同迷宮始終只有一個出口?

  這就是蘇聯物理學家諾維科夫提出的“諾維科夫自洽性原則”——人可以回到過去,但是不能因此改變歷史的進程。這也是宿命型重生的邏輯底座:“在未來那一時刻事件的發生中,沒有任何人行使意志自由。”哪怕主人公掌握了第一世的信息,改變了某些事件的方向,但他終究也只是歷史進程的旁觀者,無力撼動歷史的最終走向。

  去年播出的重生劇《覆流年》,鋌而走險地奉行這一邏輯。女主人公前世遭到丈夫的算計,情感幻滅,兒子死亡,家族被抄斬,她亦死在大火中。重生之後,她本以為可以扳倒丈夫、懲惡揚善,卻不料善於權謀、工於心計的丈夫始終比她“魔高一丈”,她一再敗下陣來,試圖改寫命運的劇本卻一再承受更沉痛的代價,讓觀眾看得“心梗”。

  顯然,宿命型重生不僅“反爽劇”,也帶有強烈的悲觀色彩。如果是作者型導演,類似表達可以抵達文藝圈層觀眾。但如果是大眾型創作,“反爽劇”固然對命運發出不一樣的思考,卻也因為違背大眾娛樂放鬆的觀劇需求,傳達過於悲觀的價值理念,不見得受到主流觀眾歡迎。

  補償型重生

  請耀眼地活在當下

  就沒有既能讓觀眾看得舒心並不廉價,同時也有所表達的重生題材創作嗎?補償型重生或能填補這一空缺。

  在補償型重生中,主人公遭遇死亡或者瀕臨死亡之際,想到人生中仍然有一些未解的缺憾,它可能是清晰的某件事,也可能只是説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意外獲得重來的機會時,主人公想到的不是向他人復仇,不是利用信息差陞官發財,而是去補償第一世中的那些遺憾,把普通的人生過得更好一些:珍視每一個日子,珍視每一個愛的人,達成心靈的自洽與生活的和解。

  在《你好,李煥英》中,觀眾習慣代入賈曉玲的視角,跟着賈曉玲穿越;可從李煥英的視角看,這是瀕臨死亡的她“重生”了,她想告訴女兒賈曉玲:李煥英始終愛她,李煥英不曾後悔。

  在高分韓劇《耀眼》中,罹患阿爾茲海默症、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金惠子,在“重生”中變成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去完成年老的金惠子這一生的所有遺憾,包括給兒子與兒媳遲到的愛意與歉意,以及與英年早逝的一生所愛完成一段有始有終的愛情。

  在《重啟人生》中,近藤麻美在前四次重生時,只不過是希望轉世投胎時能有個好去處,而她每一次重生也只是讓普通的生活更加“良善”一點。在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重生,她只想為愛而活,愛自己、愛閨蜜、愛生活本身。

  人生沒有“重生”,但人生每一個嶄新的一天、每一個此時此刻,都可以是“新生”的瞬間。補償型重生創作,以重來的人生,“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給予觀眾以積極的鼓勵與溫情的慰藉,讓我們直面人生的局限,活好當下。就像《耀眼》的結局,彌留之際的金惠子緩緩道出她的人生感悟,深深敲擊着觀眾的心靈:“我的生活有時不幸,有時幸福。雖然人生如夢,但能活在這世上真好。清晨時刺骨的寒氣,花綻放前吹來清甜的風,日落時晚霞的氣息,沒有一天是不耀眼的。現在正備受生活折磨的你,既然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你有資格每天享受這一切。即使平淡無奇的一天過去,乏味的一天接着到來,人生依然有活下去的價值……請活在當下,要活得十分耀眼。”

【糾錯】 【責任編輯:蘇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