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本海默》:歷史之鏡的波普拼圖-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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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09/13 08:24:00
來源:北京日報

《奧本海默》:歷史之鏡的波普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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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説通篇惜字如金的《敦刻爾克》是克裏斯托弗·諾蘭創作的北極,隔着在商業和藝術的赤道線找平衡的《信條》後,諾蘭攜《奧本海默》又來到&詞密度如加特林的南極。這也是他繼《敦刻爾克》後又一歷史題材的涉獵,並再度拿出了冷若冰霜的創作態度,一頭扎進文本探索的冰蓋,且依舊毫無諂媚觀眾的意思。

《奧本海默》劇照

  眾所周知,諾蘭的創作多沉迷於時間魔術,藉&科幻的外衣,或在夢境裏製造時間的幾何增量奇觀,或在黑洞的邊緣探索時空穿越的際遇,或試圖從熵的增減中追逐敘事的鉗形咬合,哪怕在《敦刻爾克》這種歷史的玩味中,也整出了一套陸上一天,海上一週,空中一小時的平行錯覺。

  《信條》中逆熵和增熵的時空交織,從創意上確實超一流,但對於視覺藝術不見得是個好主意,諾蘭實現視覺創造的同時,處理起來卻顯得吃力而機械。《敦刻爾克》非等長時間線的交集,乍看有一定的高級感,但同時也有《盜夢空間》時間層級的雷同之嫌,而且還是降維的那種。更重要的是,這兩部作品絞盡腦汁憋出來的時間創意,效果均類如小説結構——高級的初印象下,也有流於形式之惑。可能正是如此,諾蘭沒能再現《星際穿越》那種越吃越有的回味。

  《奧本海默》雖為傳記題材,諾蘭並無完成素描肖像的意思,而是上來就連帶鏡框和玻璃,摔個稀碎再説。也許是《敦刻爾克》大道至簡的詬病,《奧本海默》反其道行之。時間的大塊並不複雜,無外乎奧本海默成為原子彈之父之前、之中和之後三幕,複雜的是三段的時間線亦如破鏡心碎一地,這一捧那一捧交織着推進。首先你必須保持頭腦清醒,找到三段時間的大圖,然後將小碎片一片片拼貼出每個時期的樣子。

  更複雜的是,説好是傳記肖像畫,小碎片裏卻都是各色人等的畫片,拼着拼着會發現,你拼出的幾乎是一個時代的群像。片中除了奧本海默和他的妻子以及情人,光諾貝爾獎天團就有愛因斯坦、維爾納·海森堡、理查德·費曼、尼爾斯·玻爾、歐內斯特·勞倫斯、斯圖爾特·布萊克特、路易斯·阿爾瓦雷茨、艾薩克·拉比等,此外還有馬特·達蒙飾演的曼哈頓工程司令理查德·羅格夫斯和小羅伯特·唐尼化身的原子能委員會主席劉易斯·斯特勞德以及歷任美國總統等。你以為是原子彈之父的個人肖像,結果要拼出一整個時代的群像,這對歷史細節不盡了然的中國看客來説,拼讀難度可想而知。

  更難的是還要聽聲辨圖。影片從《敦刻爾克》的惜字如金掉進另一個極端,通篇均由高密度&詞構建。敘事的推進全靠&詞,人物的性格和情緒變化通過&詞,情節的張弛和節奏的變幻也依賴&詞。&詞的密度比喋喋不休的情景劇還有過之無不及,以至於往往上一場戲的&詞還沒完,就疊加到下一場不同時空的畫面裏。&詞化的敘事意味着大量場景戲的壓縮,甚至連二戰的殘酷也由對白來帶過。高密且涉及物理和歷史知識的對白對外語聽力是不小的考驗,對需要借助快閃字幕的觀眾來説更是目不暇接,別説尿點了,眨眼的工夫都可能錯過要點。

  好在故事沒有局限於原子彈之父的成功學。影片浩浩蕩蕩的前兩個小時,主要圍繞着原子彈之父的成才史和原子彈研發的曼哈頓計劃展開,同時挖下各種性格使然的坑洞。如故事止步於原子彈試爆或廣島、長崎投彈後的止戰,奧本海默的塑造就成了“原子彈項目經理養成記”,而非傳説中那個困擾余生的“原子彈之父”。影片後一小時故事的畫幅突然拉開,從傳記成功學的俗套轉向權謀宮鬥,黃袍加身的奧本海默終遭遇麥肯錫主義的反噬。這一次,是美國政客和意識形態的應激反應把原子彈之父的肖像摔了個稀碎。

  奧本海默被稱作“美國的普羅米修斯”,影片也是從這個典故開局的,這意味着奧本海默不僅向榮耀進發,還將經受普羅米修斯式的懲罰與煎熬。奧本海默曾在電視節目中眼瞼低垂地説:“我現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毀滅者!”是的,人類自他開始,擁有了自毀的能力。不過諾蘭並沒有過於渲染這種負面情緒,除了演講時閃過的錯覺,以及聽證會上赤裸裸的幻象,奧本海默大多時候都是率性而為,或麻利利的,哪怕後期的憂鬱深邃中,也不乏風骨。影片對歷史的關鍵節點和細節不遺餘力,但對鏡像中走來的歷史人物又是呵護有加,以至於看上去,他更像是諾蘭的奧本海默——一個比奧本海默還奧本海默的奧本海默。

  諾蘭用三小時完成的歷史拼圖,顯然不再是原本的畫像,在這個拼圖裏,充盈着個人色彩的手筆和匠心。這幅拼圖的畫片有時黑白有時彩色,人物鮮活又似抽象,有着以安迪·沃霍爾和羅伯特·勞森博格為代表的美國現代波普藝術的屬性,同時還有諾蘭以往作品罕見的銳利和鋒芒。(曾念群)

【糾錯】 【責任編輯: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