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玫瑰與白流蘇的變身:一直都很難 現在尤其難-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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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11/09 08:42:39
來源:北京青年報

紅玫瑰與白流蘇的變身:一直都很難 現在尤其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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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張愛玲改編熱,大屏幕上是《第一爐香》,舞&空間上是《傾城之戀》。之所以熱,大約也是因為粉圈文化進軍文化圈,一切作品要是和粉圈不沾邊,就基本上乏人討論。張愛玲早就知道自己讀者的熱情和瘋狂,“這些人是我的一點老本,也是個包袱,只好背着。”

  其實張愛玲的作品改編非常之早,她自己就改編過《傾城之戀》,《不了情》是電影劇本和小説同期創作,在她的世界裏,兩者之間並沒有鴻溝,自然轉化,非常簡單快捷。

  不過她也有自己的要求,在她看來,電影、話劇都帶有通俗文藝的路數,盡量簡單明白;而小説則有自己的封閉世界,需要有文學技巧,不需要討好受眾。

  但在之後,張愛玲逐漸封神,這就導致改編張愛玲變成一件非常艱巨的事情。尤其是粉圈文化興起後,改編“祖師奶奶”的作品,都需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一舉一動都被監督,是頭等重大的事情,許鞍華此次的《第一爐香》從拍攝開始就被圍觀,也並不奇怪。

  張愛玲的小説改編舞&劇最成功的,應該是田沁鑫導演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且有兩個版本,分別被稱為“大紅白”和“小紅白”。“小紅白”玩的是性轉游戲,佟振保成為女人,白玫瑰是一口保定話的拘謹白領,紅玫瑰則是衣冠楚楚的“海歸”,忙碌不堪,居然也好看。

  更好看的是“大紅白”,當年的演員是秦海璐扮演嬌艷的紅玫瑰,辛柏青和高虎兩人分別演佟振保;白玫瑰的演員好像是田壯壯《小城之春》裏的女主角胡靖釩,氣質獨特,非常之冷淡幽清。

  辛柏青和高虎同時演佟振保,一條玻璃走廊兩邊,搭起兩個玻璃房,兩個振保身處其間,一個是道德良心,一個是慾望本能,分別在自己的空間折騰。而主角是紅玫瑰秦海璐,游走在兩個房間之間,不斷受到衝擊和折磨,進而自己不斷反應,形成了全新的舞&效果。

  舞&上有各種人背誦張愛玲語錄,各色人等穿插、流動、朗讀、背誦,半空中漂浮的語錄構成了氣氛場域,也形成了新的結構,這些人也和主角對話,進而不斷在全新的舞&結構裏,讓人們加深對張愛玲的理解。並不是照小説亦步亦趨,一字不改。話劇裏的張愛玲,自有其趣。

  之所以説到這部成功的改編,是感嘆這部劇是在張愛玲還沒那麼大眾流行的年代上演,否則估計也逃不掉被圍攻的命運。這幾天看了近四個小時的舞&劇《傾城之戀》,因為編劇張敞是我網上的朋友,看得出他的愛,非常執念的對張愛玲和原著的愛,整個改編,當得起亦步亦趨幾個字。

  所以看完了,還真的沒有馬上下斷言。

  認真想想,應該算是“壞的好劇”,就像電影分為“好的壞電影”和“壞的好電影”一樣,劇也分“壞的好劇”和“好的壞劇”,好劇就是那種人人叫好但其實一攤爛泥的戲,而這齣戲,就是那種優點、缺點都非常突出的劇,但肯定值得看,甚至可以二刷——單為了主創突出的特點。

  改編張愛玲,理所當然的上海主場,我覺得演員們都非常努力地甩出幾句似是而非的上海話,但真的,普遍沒有複雜的詮釋,就算是大家説表現得不錯的四爺、四奶奶,還有薩黑荑妮公主,基本上就是劇本朗讀機。

  除了兩位主角是靈動光鮮的,尤其是剛開始的舞&,華燈初放,巨屏上的黑白人像開始閃現,白流蘇和范柳原開始眾目睽睽之下的調情,有人説萬茜的眼神太厲害,我倒是覺得應該。在那樣的家庭裏,如果氣質還是溫順如羊,估計早就被吞噬了,流蘇耳朵上伶俐的墜飾和眼神的閃躲,有微妙的光互相勾連,這是大屏幕的展現優勢。

  男女主角宋洋和萬茜都是文藝片出身,都有着美好的外貌身段——就像《紅樓夢》裏的文官説的,大家看戲,除了看藝術,聲腔口齒也是聚焦點——外貌身段也是焦點,宋洋和萬茜的樣貌都和對劇中人的想象相差不遠,正是好年華,觀眾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很明顯,他們盡量地揣摩了人物:萬茜足夠精緻的冷,宋洋足夠虛無地活,兩個人的感情在有無之間蕩來蕩去,構成了整體的支點——但開始的興奮很快轉為了無力,整體的節奏感完全是小説的節奏,&詞、故事線、進展,完全就是小説的某種翻版,而不是舞&的節奏。估計導演葉錦添的舞&技術偏於影像,而不是舞&的節奏感,於是非常可惜了:普遍嘆息其長的情緒開始在台下蔓延。

  萬茜的幾場戲都足夠好看,比如舞場,比如香港的斷壁殘垣,加上淺水灣裏低回婉轉、各逞機心的種種;宋洋演范柳原,比我想的好,無論是&詞還是表情,每個微小的表情都拍下來放大很多倍放銀幕上也有道理,否則浪費了他和萬茜。

  兩人的互相激發是值得看的,淺水灣酒店裏,各自在房間打電話的一場,兩人都剝掉了外殼,短兵相接,刺痛人心,但缺點是,所有的細節表演全部是大屏幕呈現的。鏡頭非常細緻,攝影機貪婪地撫摸着演員們的眼睛、嘴唇乃至身體,但是,絕對不是現在國際舞&已經開始流行的即時攝影,而是早已經拍好的攝影,導致了舞&反而被空置,你會疑問,這是電影嗎?話劇的魅力呢?舞&的魅力呢?純粹變成了某種即時秀,讓人不得不覺得互聯網綜藝已經開始影響舞&。

  不是説不可以用大屏幕,但舞&魅力的根本是即時,是當下,是不可重復,哪怕是&上的失誤,哪怕是每天不同的狀態,《傾城之戀》這個舞&上充斥着太多拍好的成片,不斷損害時空的魅力。我們是看電影還是看話劇?這是普遍的疑問,也是觀眾對兩種藝術形態區別的基本問題,一點都沒有錯。

  莫非主創團隊是嫌棄即時拍攝不夠華美?我寧願看萬茜每天的不同狀態,比如今天的流蘇稍微軟弱一些,明天的稍微冷漠一些,這才是舞&。但舞&效果是留下的表演空間太小,幾乎看不到這種變化。後來編劇張敞回應説,他們也考慮過幾種美學模式,最後選擇了這種。

  葉錦添的審美非常華美、憂鬱、銀幕化,他需要電影裏已經定型的畫面來展現細節,所以採用了已經拍攝好的成片。

  除了演員們的大特寫,還有很多張愛玲小説中的意向也用屏幕展現,比如半空中的巨大月亮,比如香港的荒涼海灘,比如雨中的流蘇的童年,簡直構成了意向的華美花園,但張愛玲從來是一個嚴酷的現實主義者,她的世界裏沒有伊甸園,可葉錦添,始終要在意一個華美的憂傷的伊甸園,就有點做作了。

  這也是我覺得它是“好的壞劇”的原因。

  《傾城之戀》的母題,是大時代裏的小人物的隨波逐流,又古典,又當下,張敞非常愛張愛玲,基本上不離開原著,會讓整個演繹是“原著的立體延續”。這個也有好處,也有缺點,好處是非常真實細緻,層層遞進,我看到了四奶奶的虛弱,看到了徐太太的油滑,看到了白家上上下下的虛弱無力,看到了愛情的微妙脆弱;缺點是:啊?編劇在哪?就真的被消隱了。

  台下的觀眾們未必都讀過原著,很多是為演員來的。當柳原背誦原著的&詞“你不愛我,你有什麼辦法,你做得了主麼”的時候,觀眾席發出了爆笑。

  張愛玲的每一次改編都是難題,但從來沒有當下這麼難,恍惚是鬥獸場裏的表演者,一舉一動,都有枷鎖。

【糾錯】 【責任編輯:饒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