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亭謎霧》:“慢”懸疑的得與失-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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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11/03 09:01:45
來源:文匯報

《八角亭謎霧》:“慢”懸疑的得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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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角亭謎霧》並未建構起一個有創意的新型的推理劇的模式,這使得其口碑一般。圖為《八角亭謎霧》劇照、海報

  剛剛收官的懸疑劇《八角亭謎霧》(以下簡稱《八角亭》)由王小帥和花箐擔任總導演。之前迷霧劇場《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的好口碑,讓觀眾對這部演員陣容強大的作品有了特別的期待。播出之後,這部劇在評價上呈現出兩極分化,一方面,作為原創劇,沒有原著為觀眾提供“兇手是誰”的結論,引起觀眾的好奇心,各種推測推理的帖子成為熱帖;另一方面,因為家庭倫理敘事成為整部劇中的重要內容,讓很多推理迷觀眾感到不滿。

  那麼,《八角亭》究竟有哪些特別之處?

  非一般類型片:將人物的情感和內心放在敘事重點

  《八角亭》的主題,和王小帥曾經執導的電影《地久天長》類似:受到重創的一家人多年心結未解,最後終于放下,情感回歸。曾看過一篇對國內某真實殺人案受害者家屬的報道,與劇中角色的狀態類似:意外失去親人,長期尋找兇手無果的折磨中,原本和睦家庭成員之間互相攻擊及自我攻擊,使得他們背離了日常生活,長期生活在痛苦的失衡狀態之下。

  全劇設置了復雜的家庭線,並把大多數關鍵人物關係框定在一個家庭之中。故事開始,每一個核心成員幾乎都處于非正常的應激狀態中:玄家充滿攻擊性的父親、神經質的大姑、十五年不回家的小姑、處于全家人保護的核心但又在青春叛逆期的女兒,以及作為刑警的姑父、略古怪的中學男老師、失蹤的同學、昆劇團團長夫婦等。

  每一個關鍵人物都是一條敘事線,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八九條敘事線索的疊加,採用散點敘事的方式,而非像傳統的犯罪類型影視劇那樣將視點集中在偵破者或發現者身上。人物眾多渲染了故事的撲朔迷離:兇手會不會在家庭成員之中?而對十九年案情的隱情式交代以及第一集出現的新案件又構成了一個迴圈的局:玄家以及這些人物之間隱藏了什麼樣的大的秘密?

  傳統的類型懸疑劇更重視情節的推進和推理內容的反轉,但《八角亭》採用了諸多反類型的處理方式,更突出的是內心的“謎霧”。與之相適應,劇集呈現出了這樣一些特點:多人物敘事且幾乎每個人的性格都有缺陷,更加符合圓形人物而非傳統類型劇典型化和符號化的扁形人物;鋪墊甚多,前幾集節奏慢,後半程敘事和節奏漸入佳境,屬于典型的慢懸疑,更注重整體的氣氛和故事的質感營建;更為明確的是,傳統的類型劇注重正邪雙方的二元對立,而《八角亭》則在解謎環節設置了復雜情感和人性因素,去掉了正邪對立的模式化設置。

  甚至,《八角亭》努力將家庭的困境突破在家庭內部討論的界限,在一個更大的范圍內探討一個家庭如何積極面對災難性事件之後的PTSD問題。結局最為溫暖的是,每一個人都在反省,真誠地向家人道歉。“包容”和“接納”也是全劇隱含的主題。

  可以説,和傳統類型劇重情節輕人物的方向相比,《八角亭》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這是一種積極的探索,因為只有突破才會促進類型的發展。

  “慢懸疑”的失落:放棄傳統類型模式後如何尋找新的認同

  但同時,在放棄傳統類型模式後,《八角亭》並未建構起一個有創意的新型的推理劇的模式,這使得其口碑一般,遠不如迷霧劇場去年推出的兩部劇。

  其一,前半部敘事偏向家庭內部的矛盾,探案線索的推進較慢,讓觀眾沒法鎖定懸疑劇的類型化指標。多線索和視角的懸疑劇敘事造成觀眾的視點分散,難聚焦在破案環節上。

  其二,多數懸疑劇觀眾喜歡能夠投射自我,在某種程度上共同參與破案的懸疑劇。《八角亭》中作為犯罪劇的最重要的三個人物:犯罪者、受害者、偵破者,沒有能夠獲得觀眾的絕對認同。犯罪者如在雲霧中,雖然不是高智商犯罪仍深藏多年;兩代受害者或準受害者都性格怪癖,不得人心;刑警隊長袁飛十九年未破案,被家人指責,新警察劉新力雖積極破案,但他只是副線人物,他個人的氣質和狀態更像是來自《八角亭》之外的另一個叫作“小鎮警察破案錄”的故事。

  對于習慣類型劇觀看的觀眾來説,在懸疑劇的觀看中,他們並不想投入太多的情感。故事開始即傳遞出來各個人物深陷在過去未解案件中的糾結和痛苦,人物性格復雜,也會阻擾一部分觀眾進入劇情。

  這種種原因,使得《八角亭》在開頭幾集中,就失去了一部分衝著懸疑劇而來的觀眾。

  《八角亭》可看作是一種“慢懸疑”的嘗試。因為是原創,也沒有作為改編基礎的文學推理作品,並非由一個接一個的危機來推進情節,更加注重對人物內心動機的挖掘。推理故事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邏輯遊戲,對案件分析、發現、再分析。而《八角亭》則放棄了這些傳統的推理環節,十九年的未解之謎就像雨季的雨水一樣,永遠沒個完。案子破得慢,人心回來得慢,兇手暴露得慢,一切都很慢,就像南方水鄉小鎮的生活節奏。

  經典的推理小説,常出彩在能夠創造性地建立懸疑和犯罪模型,諸如傳統推理小説中的密室模型、《東方快車謀殺案》的集體犯罪模型,《嫌疑人X的獻身》中的“替身”模型,由文學改編而來的懸疑影視劇,無需創建犯罪模型,即可從原作中尋取。《八角亭》因為是原創,需自我創建一個犯罪模型,而該劇在這一點做得不夠,在情感和人物的強化渲染之外,推理懸疑的基本的創意沒有深度挖掘,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偏移了傳統懸疑劇作的結構性框架。

  拒絕類型劇作的符號化、模式化並且努力挖掘類型劇作中缺乏的人物個性和情感因素,這樣做沒有問題,但是懸疑劇是一種特殊的類型模式,犯罪部分是核心環節,推理部分也是解謎環節中的重點,而劇中靠諸如“鎖定對象後,偽裝誘發犯罪”“精神病人內心扭曲導致誤殺”等相關犯罪或偵破方式完成犯罪情節點的設置,對犯罪情節的結構性完成和劇情的完滿是不夠的。

  譬如説對于懸疑片觀眾來説,在第一集中出現的犯罪手法是不是新穎,犯罪過程是不是意外,決定著他們是否想繼續看下去的吸引力。同樣是迷霧劇場推出的懸疑劇《隱秘的角落》,第一集中出現的溫柔女婿推岳父母下山的情節,就比較意外,觀眾很難忽略。而與之比較,《八角亭》中騷擾女孩的富二代小混混被殺的犯罪情節設置,就不那麼出乎意外。

  電影導演個人審美對網劇的影響

  從個人觀感來説,筆者很欣賞《八角亭》的一點是這部劇的空間感和南方質感。全劇主要在紹興取景,南方小橋流水的背景,甚少出現在懸疑題材的故事之中。

  因此,在影像質感方面,《八角亭》可打高分:江南水鎮始終濕漉漉的氤氳之氣,昆曲元素、烏篷船、小橋、石板路、老街道、老房子,這些從視覺上構成了故事的南方背景和謎團的氛圍,形成了一個特別的南方懸疑故事。同時空間元素也介入了劇情的發展——水鄉遍布水道的特殊結構、防空洞等特殊空間和河流連接的關係。

  其次是表演的突出。王小帥和花箐兩位導演沒有放過哪怕一個配角的氣質、表演與角色狀態的貼合。不僅主要演員選擇的都是演技實力派,甚至只有一場戲的好些配角也是。尤其最後兩集的演出,劇作上對演員的演技和要求十分之高。吳越和邢岷山把握住了這兩個極其艱難的角色。尤其是吳越,把周亞梅這個在家庭、劇團的壓力下內心極其痛苦和糾結的角色演繹得十分到位。

  可以説,《八角亭》制作精良,視覺、表演的優勢十分突出。如王小帥這樣作為長期拍攝藝術片的導演,確實不太可能按照一個傳統的類型劇的制作方式去制作網劇。情感類型的懸疑劇無疑給習慣看懸疑類型劇的觀眾一個新的視點。《八角亭》如果在做好情感線的同時,注重推理的邏輯演變和尋找有創意、符合故事情感基調的推理模型,應會有更好的觀眾接受度。而從這兩年的影視創作生態來看,今後會有更多的電影導演加入網劇創作,讓當下的網劇創作有更多元的創作方向和形態,這無疑是值得期待的。(作者崔辰為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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